第 44 章
處置

  「汪汪,汪汪!」

  李玉用手一壓,將汪汪叫聲,以及探出籃子的雪白狗頭都壓回籃中。

  「索倫侍衛。」他將籃子往眼前的侍衛手中一塞,「皇上有命,處置了這條狗。」

  目送他離開之後,海蘭察呸了一聲:「什麼皇上的命令,八成是你的主意,怕慧貴妃秋後算賬,就把這糟心活硬塞給老子!斷子絕孫的狗東西!」

  當著大太監的面,他不敢有所抱怨,人一走,他就開始罵罵咧咧。

  「索倫侍衛。」

  海蘭察吃了一驚:「誰?誰在那偷聽我講話?」

  拐角處轉過來一個黃杉女子,聽了他的話,微微一愣:「我才剛來,你剛剛說什麼了嗎?」

  見對方表情不似作假,海蘭察這才鬆了口氣,又咦了一聲,覺得對方相貌有些眼熟:「你是……上回在永和宮那位……」

  「我是長春宮的宮女,魏瓔珞。」魏瓔珞自報家門道。

  「我記得你。」海蘭察笑了起來,「你下手真狠啊,就算沒有侍衛來,你一個人也能殺了那個小太監。」

  「為求自保,迫不得已,請見諒。」魏瓔珞笑了笑,不與他再討論這個話題,直奔主題道,「今日我來,只因雪球傷了愉貴人,毀了皇后宴會,又害我受了罰,我想把這條狗帶回去。」

  「哦?」海蘭察眉頭一挑,「你要怎麼處置?」

  魏瓔珞面上帶笑,宛如春風拂面,可說出來的話,卻如東風刺骨:「自然是先先出一口惡氣,然後宰了,再將皮剝下給您送來,好讓您向上頭交差。」

  「你一個姑娘家,下得了手?」海蘭察說完,自己心裡先有了答案,當然下得了手,她能對人下那樣的狠手,自然也能對狗下同樣的狠手,略微猶豫了一下,便將籃子遞過去,「行,那就交給你了!不過回頭若是有人問起來……」

  魏瓔珞伸手接過籃子,心領神會的對他說:「大人放心,瓔珞自會守口如瓶,不會讓您難做。」

  海蘭察這才放心的鬆開了手,任她將籃子拿走。

  直至魏瓔珞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口,海蘭察才吐出一口氣,靠在柱子上道:「呼,可算擺脫了這份苦差……」

  「海蘭察!」

  「又是誰?」海蘭察驚得一回頭,今兒是怎麼了,怎麼到處都有人偷聽他講話?

  柱後轉出來一個人,穿著與海蘭察一樣的侍衛服,腰間別一樣的刀,只是相比之下,氣質更加雍容華貴,彷彿盛世花開。

  赫然是富察傅恆。

  「你好大膽子。」傅恆面色難看道,「竟然把皇上交代給你的事,丟給一個小宮女去做。」

  「瞧你說的。」海蘭察急忙否認,「我可沒硬塞給她,是她主動要求的。」

  「你可以拒絕的。」傅恆眉頭皺得更緊,「你不拒絕,是怕慧貴妃回頭醒過神來,追究起愛犬被殺的罪過……」

  「是啊,慧貴妃不能奈何皇上,還奈何不了區區一個侍衛麼?」海蘭察一攤手,在好友面前承認道,「女人發起火來很可怕,尤其是有權利的女人。」

  「那你還把事情退給魏瓔珞?」傅恆略帶一絲怒意道。

  「她是長春宮的宮女,長春宮本來和儲秀宮便是仇敵,仇上加仇,怕什麼!不過話又說回來……」海蘭察若有所思的望著眼前的俊美男子,「你對她挺關心的麼,居然為了她跟我發火……」

  傅恆心中一慌,別過臉去:「沒這回事……只是覺得她一個女孩子家家的,下不了這個狠手,回頭這活還不是要回你手上?」

  幾天後,魏瓔珞再次找到海蘭察,將一面雪白的皮毛塞到他手中。

  「這是……」海蘭察看了看皮毛,又看了看她,「你真殺了?」

  「當然。」魏瓔珞柔柔一笑,「先打一頓,然後殺了,皮剝下來與你交差,剩下的肉本想送去御茶膳坊,結果他們說大清入關之前,旗人以狩獵為生,與獵犬相伴,從太祖開始立下一條規矩,禁止吃狗肉。如今雖奉旨殺了雪球,一樣吃不得,只得拿去埋了。」

  海蘭察一個大男人,都聽得背上有些發涼,忙道:「行了行了,狗皮我留下了,你回長春宮伺候皇后吧。」

  魏瓔珞從善如流,朝他福了福,轉身回長春宮去了。

  她的背影一消失,海蘭察就轉過身,將手中的狗皮朝對面的柱子一丟。

  一隻手從柱子後伸出來,接住了那張毛皮。

  「你還說她不敢殺。」海蘭察抱著胳膊,朝對方笑道,「瞧瞧,人家可比你我心狠手辣多了。」

  傅恆眉頭緊鎖,低頭看著手中的毛皮。

  「我日後如果要找女人,可不敢找這樣心狠手辣的,不然若是在外面找了小的,回到家裡,只怕等著我的不是熱飯熱菜,而是一把菜刀……哎呀!你去哪?」海蘭察朝傅恆的背影喊道。

  傅恆充耳不聞,反手將毛皮丟還給海蘭察,然後逕自朝魏瓔珞離開的方向追去。

  也不知是他腳程快,還是魏瓔珞腳程慢,亦或者是魏瓔珞刻意在等他,不消片刻,他就追上了對方。

  伸手將對方的手臂一拽,傅恆冷然質問:「為何要欺騙海蘭察?」

  魏瓔珞轉過身來,有些驚訝得看著他:「少爺,你在說什麼?」

  「魏瓔珞,不要再裝模作樣!」傅恆下意識的收緊了手指,「你送來的那塊狗皮,尾部有一塊黑色斑點,可我記得,雪球渾身都是雪白的!你為何要拿一張假皮讓海蘭察交差?誰指使你這麼做的,是不是想陷害海蘭察?」

  也無怪傅恆會這樣想,宮中多得是爾虞我詐,有時候說錯一句話,上錯一道菜,便注定下半生坎坷乃至於沉淪。

  海蘭察是他的好友,他不能眼睜睜看他掉到陷阱裡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沒有等來魏瓔珞的解釋,她只是仰頭望著他,眼中漸漸蒙上一層霧氣。

  「汪!」

  一聲狗叫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寂靜。

  傅恆循聲望去,只見花葉一陣搖曳,一隻雪白的狗頭從樹葉後鑽出來,朝他們汪汪喊了兩聲。

  「雪球?」傅恆楞道。

  那隻理應被處理掉的小狗,怎生還活著?

  雪球從樹葉後鑽出,邁著小短腿,一路汪汪叫著跑到魏瓔珞腳底下,脖子上還拖曳著一條長繩。

  「你這孩子,不好好待在屋裡也就罷了,怎還到處亂跑。」魏瓔珞嘆了口氣,忽對傅恆道,「……能鬆開手嗎?」

  傅恆啊了一聲,鬆開了手指。

  但五根紅紅指印,卻如烙鐵一樣烙在她雪白的手腕上,像一個自私的男人,在心儀得到女人身上蓋下的章。

  眼神複雜的看著她逗弄著雪球,還從隨身攜帶的香囊裡拿出些吃食餵牠,傅恆忽然問:「你在養它?」

  「嗯。」魏瓔珞低低應了一聲,「狗哪裡分得清對錯,只知道聽主人的話,主人讓它看家,它就看家,讓它害人,它就害人。」

  傅恆不再說話,只是低頭看著這一人一狗,眼中猜忌漸漸淡去,如同冬雪被春風融化。

  「……少爺,還有什麼事嗎?」魏瓔珞忽然仰頭望著他,「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帶它回去了,免得被人瞧見……」

  搞不好要告她一個欺君之罪。

  傅恆心中一跳,一句話幾乎不經過大腦,就脫口而出:「把它給我吧。」

  魏瓔珞聞言一愣,下一刻如護犢子的母牛般,將雪球緊緊抱在懷中。

  「……我不是要處置它。」傅恆似看出她心中所想,苦笑一聲道,「傅恆:紫禁城才多大地方,遲早會被人發現,到了那個時候,你就罪犯欺君了……不如讓我送它出宮,找個好人家收養。」

  讓他覺得高興的是,魏瓔珞似乎極為信任他,他只這樣一說,她就鬆開了眉頭,極不捨的撫了撫雪球,然後將之遞向傅恆,柔聲道:「謝謝你,少爺。」

  傅恆自她手中接過雪球,目光卻不由自主的落在她手腕上的紅痕上。

  「……回頭我給你送些藥來。」他帶些歉意的說。

  「又不是什麼重傷,連點皮都沒破,就是略有些紅,吹一吹就涼了。」似乎是因為雪球的事情得到瞭解決,魏瓔珞心情極好,竟難得的與他開了個玩笑,然後自己將手腕拐至面前吹了吹,忽兩眼一抬,有些狡黠的朝他眨眨眼,「少爺一直盯著我看幹嘛?是想替我吹一吹嗎?」

  言罷,將手一伸,凝雪似的一段皓腕便送至傅恆面前,距離他的唇,只有一吻的距離。

  傅恆驚得後退幾步,兩頰肉眼可見的紅了,慌忙垂下頭道:「時間有些緊,我先去處理雪球的事情了……」

  魏瓔珞的笑聲在他身後傳來,傅恆離開的腳步更快,心中有些懊惱,有些疑惑,這是他第幾次與她見面了?又是他第幾次從她面前落荒而逃了。

  明明他一隻手能殺死十個她……

  可最後的勝利者卻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