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
見阿梅越嚷越高聲,景善若趕緊摀住她的嘴。
雖然一片黑暗,旁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可要是都沒逃、躲在暗裡伺機而動怎麼辦?阿梅這樣咋咋呼呼的,豈不是跟人報告說她倆一點防備也沒,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你別喧嘩,要是那撥人正巧回來,又恰好摸黑找不到咱倆呢?」她嚇唬著阿梅,直到對方用力點頭,這才放開手。
阿梅小小聲地說:「少夫人,我真又看見龍了,從那邊飛起來的!這回是活的!」
「上次那條也不是死的……算了這個不重要。」景善若揉揉眉心,道,「你拿著包,我們下車。」
「下車?」阿梅噘嘴,「外邊暗得很呢!」
「不然你趕車?」
「……奴婢不懂。」
「那就結了。」景善若自個兒也拎起一包袱,挎在肘間,「這是『家兄』的包袱,裡面有乾糧,一併帶走。」
「可是就奴婢和少夫人兩個人,這麼冰天雪地的,要往哪裡去啊?」阿梅嘟噥,把自己裹在暖和的衣物裡,暖得緊緊地。
景善若沒有回答。
如果她並無估計錯誤,那神秘消失的老人定然還在哪裡等候著她們,而且他是與數人一齊行動的,只是方才就他一人插手而已。
對那老者,景善若的印象並不壞,若他真要道經,說個理由,留個去向,大概她是會給的了。
「唉,誰讓我保不住呢……」
她有些遺憾地隔著衣物摸了摸經卷。
不管怎麼遮擋,還是有微光透出。
景善若傷腦筋地看看自己的手指,這黑暗中的淡淡螢光,到底是自己吃過「仙家飯」所致,抑或是受到經書的影響呢?
「少夫人,這層毯子也披上吧!或許能遮住些!」阿梅把墊在車裡禦寒的獸皮毯揭起,替景善若從頭披到腳。
「嗯,走。」
兩人小心地下了馬車,放眼四處果然不見光亮,之前看到的火光也隨著龍形的飛昇而散去了。
此時天幕中能見著雲層,完全是因為空中浮著龍影。
那條龍身形巨大,雖然飛得高而遠,可犄角與鱗片在雲中也映得一清二楚,它上下穿梭,似乎正在與什麼較量。
「阿梅,那龍嘴裡咬的是何物呢?」
「少夫人,你還有閒心管那……大概是猿猴吧?」阿梅應著,與景善若各持一個包袱,藉著微弱的天光辨識方向,「我們往什麼地方去啊?」
景善若道:「剛才那老人是在道路的哪邊?」
「這一面吧。」
兩人便朝道路旁側去。
雪堆得很鬆,被踩踏過的痕跡十分明顯,回頭走了一段,便找到眾人打鬥的地方。
「嗯,就是這裡了。」
景善若看看四周,輕聲喚:「老人家,您還在麼?」
「少夫人,他不能在了吧?人都沒了……」阿梅插言道。
「那是幻象,他本人一定藏在別的地方,就不知在這裡還能把他給叫回來不。」景善若心裡沒底。
道啊法什麼的,她完全不懂,她只想著要先自保,然後保護那卷經——這是越百川帶來的麻煩,他卻不來相救,實在太不厚道了。
「老人家?」
她失望地與阿梅蹲在雪地裡,再喚一聲。
此時阿梅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在雪坑裡,立刻又抱著包袱跳了起來:「哎喲,這兒有什麼,好硌人!」
「小聲些!」
「是,少夫人。」阿梅探手下去摸,一來二去,摸著了根竿子,估計是枯枝什麼的,於是從身子底下拖起來丟開。
結果這一拖,出了雪坑的竿子發出清脆的鈴鐺聲——原來她摸起的是老人那掛了鈴鐺的杖子。
鈴聲一出,景善若二人都嚇了一跳,趕緊把那杖子摀住。
此時老人的聲音響起了:「哎,老朽就是說怎麼死活也找不到,原來落這兒啦?」
隨著話音,一道光悠悠地從天上飄下來,唰,化成人形,立在二人面前。
「喲,越家小娘子。」老人笑嘻嘻地打個招呼,向阿梅伸手,「小姑娘,那枴杖是老朽用慣了的,離了手便不會走路了,還請你給個方便,遞轉來啊。」
阿梅愣在當場。
景善若輕輕搡她一下,她才算回過神來,趕緊雙手將那枴杖奉上。
老人家樂呵呵地接過來,手腕一振,鈴聲大作,四面一片迴響,可卻並不擾人,倒像是眾多妙齡女子脆聲笑鬧一般悅耳。
景善若道:「老人家,您方才說有事商量,是……」
「現下忙得厲害,小娘子再等等,」老人抬頭看看天上,「老朽可的管著點那小子,免得他再出差錯啊。」
「啊?」
老人指向雲層中:「那條龍唄!是老朽所事那家的公子爺,上回他獨自一人到凡間來,結果與仙人遇見,鬥上一鬥,被雷劈了道傷處。養了數日,這才精神些呢。」
他說了這麼大一堆,景善若不知該怎樣回答的好。
她並不想知道那條龍的情況,她只想趕緊擺脫現在的處境——即使好些生物在黑暗中自得其樂,人也總不算在其中的,這樣反常的「白晝」,再加上寒冷和風雪、無助,足夠讓人不安了。
阿梅道:「這到底怎麼回事,是天上那條龍把日頭給吃了麼?」
「那哪兒能啊,不過是好容易見到妖人與這位夫人分開,公子乘機剷除妖人罷了。」
「妖人?」
老人此時望著她倆,說:「你倆啊,唉,算了,凡人是易受欺騙的。那頭猿妖是本事不夠,連凡人的正氣都不敢壓制,於是想用騙的辦法拿到經書。多虧夫人警醒,並沒有將書交給它。」
阿梅詫異:「經書、經書的……奴婢看少夫人也當個寶物在藏,難道真的是寶貝?」
「那當然!」老人點頭。
「可那妖怪為何不直接搶呢?上回我們遇見兩個人,還是活生生的人呢,都自個兒動手搶來著!」阿梅越發不解。
「阿梅!」景善若微慍道,「眼下不是詢問這些細節的時候。」
「哈哈哈哈,小丫頭想弄個明白,是好事。」老人笑起來,對景善若解釋說,「眼下夫人已經安全了,是公子吩咐前來幫助夫人的,何況公子又耐不住,親自動手了——老朽可不能失了顏面,連幾個小猢猻都鬥不過。」
他說著,指向身後的林子。
那一處頓時亮堂起來,幾隻穿著官差衣物的猴子被拴在樹下,吱吱直叫。
「啊!」景善若吃了一驚,原來這幾天與她相處的官兵、竟都是猿猴化的……
老人又抬頭,對著空無一物的天幕說:「你幾個頑皮小輩,還在那兒藏著做什麼?都下來罷!老朽的骨頭都快要凍壞了。」
「……」
毫無回應。
景善若把阿梅拉上道兒,兩人各自拍拍身上的雪,轉頭看的時候,老人家還在那兒吹鬍子瞪眼:「嘿!還跟老朽槓上了不是?快快現身!」
此時天上出現一團紅色的火焰。
它慢悠悠地晃到景善若面前,審視一般湊近了,圍著她轉上兩圈,然後回到老人頭頂上,說:「我才不要出來,外面好冷。」是個小女孩的聲音,聽上去最多八九歲,比阿梅年紀還小一些。
「再不下來,等公子爺看見,你又要挨餓了!」老人裝模作樣地嚇唬對方。
對方遲疑了一下,終於現身。
這傢伙才算厲害,它沒落地的時候原本三人是平視前方的,等到它完完整整地把那團火焰變成一個實體的東西,景善若二人就變成仰望狀了。
至少有三層樓高的一隻大海龜!
——上面坐著個穿夏裝的女童,光著腳,手裡拿一支珊瑚,難怪她冷。
「這就是臨淵道賊在凡間的配偶?」她嫌棄地嘟著嘴,「沒有鱗片也沒長鬚子,算什麼啊!我就說臨淵道賊審美崩壞,這回你終於信了吧!」
「沒禮貌,」老人搖搖鈴鐺,「下來!」
「唉呀!」小女童應聲滑下龜背,啪嘰摔在地上,凍得立刻跳了起來,直往海龜腦袋上爬,「壞人!壞人呀!」
景善若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候,一道龍吟聲從天空中傳來。
老人和女童都抬頭望著天。等長吟聲過去了,他倆這才對視一眼,由老人出面,對景善若道:「夫人,公子爺有請。」
阿梅看一眼景善若臉色,自動出面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啊,說也不說清楚,不是存心嚇人的麼?」
「嚇死你們又怎樣?」女童嫩聲答道,「不過是兩個凡人,捉去煮湯又如何,還不夠塞牙縫呢!我說,那邊那個什麼凡人原配,明相他老眼昏花跟你客氣,你也別給臉不要臉——太把自個兒當回事是種病啊!」
景善若見點了她的名,便小聲解釋道:「沒有,姑娘誤會了。我只是方才受了驚嚇,一時不知該怎麼辦而已。」
「那你去還是不去啊?」女童一臉的不耐煩。
景善若轉頭,向老人家微躬身:「老先生,請帶我過去吧。」
老人家苦笑著點頭,道:「這孩子在公子爺跟前寵著養大的,沒個規矩,夫人見笑了。」
女童不悅道:「跟凡人客氣啥,反正就算她不答應,公子爺也是要咱抓了人就走的!」
景善若聽了略微皺眉。
女童又繼續說:「要不是公子爺一口過來連人帶車都沒了,誰還慢慢跟你們磨嘰?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