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仙豆芽……

卻說景善若與岳卿上人打上照面的時候,發覺對方氣色不如前些日子,觀其神色,似有什麼事情掛心、焦慮難安。不過這與她無關,她只寒暄兩句,客客氣氣地請上人入座。

阿梅端了茶水素果入廳,擺放妥當,請仙人享用。

岳卿上人不解其充滿敵意的目光是為何,只得裝作沒留意。

他與景善若閒談一會兒,誇了誇這座宅子,也不問來歷,便抽空跟景善若說:「景夫人,敢問你可知曉道君下落?」

「啊?」景善若一愣,「不是與仙人同住在崑崙山上麼?」

岳卿上人面有難色,應道:「呃、說來也理當如此……只是……」

聽出他話中的遲疑,景善若問:「怎麼,道君不見了?」

「倒不是失蹤,只時常不知去向,而後卻又是會回崑崙堞的。道君登臨崑崙外界二層的祭禮尚在籌備,事主動輒不見人影,真有些尷尬啊。」岳卿上人說起這事來,視線游移開去,顯得格外難堪。

景善若聞言,再見其不自在的神態,心知岳卿上人必然是受了竹簪女冠的拜託,前來找她要人。這真是為難他了,但景善若也不是好欺負的,更受不得人背地裡說三道四。

「怎會如此呢?」她略顯疏離地評議說,「仙山上的事兒,我是不懂的。但若祭禮實在重要,那仙人可得與道君認真談談,讓他暫時莫要去別處吧?」

「嗯,夫人說得有理。」岳卿上人見她如此表態,明白是在暗示這與她無關了。他本想就此作罷,但念及另一人的叮囑,只得又硬著頭皮說:「夫人近日沒有見過道君麼?」

「他是天上的神仙,哪裡還記得我這凡人。」

景善若嘆了口氣,避過對方的問題,故意說出引人誤會的言語。

岳卿上人卻不信,和和氣氣地搖頭道:「景夫人說笑了,能住到蓬萊洲上,那也是得有多少神通與仙緣的。」

「哪裡是我的神通啊?」景善若笑說,「提起來,就怕仙人你生氣。送我來此地的不是別人,正是上回載我上崑崙見百川的那位龍神。」

「哦?」岳卿上人意外道,「夫人倒是受鼎王公之子多番照顧了。」

他對景善若說,那日道君出關,施法將她送回下界之後,轉頭就與盤踞於崑崙堞的神龍對峙。

後崑崙外界第二層的神仙被驚動,下來調解,指出神龍與道君所轄之地都是汪洋之處,在崑崙重地因私怨鬥法,未免說不過去。於是二者另約了地點相戰,各自飛出了崑崙。

沒半日,道君毫髮無損地回來,說那龍神畏戰逃逸了,尋其不得。道君自己也是倉促出關,還需調養生息,故而沒有追去歸墟與那龍神一決高下。

……這樁亂子暫時就這麼平息了。

景善若聽了,頷首道:「原來如此,能不動干戈,就是好結果了。」

此事與她所知的略有出入。

雖然龍公子確實有傷在身,但按理說以他的傲氣,怎麼會做出道君所說的事兒來呢?哪怕是帶著傷,龍公子不也一樣敢上崑崙去挑釁麼?

他沒道理約戰之後食言逃走的。

那……難道是越百川說謊麼?

景善若斂目暗忖:此事與自己無關,思慮無益,還是先打發掉岳卿上人為好。

她對岳卿上人解釋道:「我在此處受龍公子多方照顧,是因過去曾有恩於他。說起來,倒是與百川沒有多少關係。幸得龍公子恩怨分明,並不將仇恨波及道君前身的家人,我才能在這仙島上,過舒適的日子。」

岳卿上人點頭,表示說:「可憎之人,也有值得欽佩之處,何況是龍神呢?夫人儘管放心,龍神不曾與人共處,尚且這般大度,仙家豈能落在其後?夫人安居於此,若是有何種短缺,請焚香上告,只要誠心實意,定無求不得之事。」

「嗯,多謝仙人指點。」

景善若笑著應酬一番,心中暗道哪裡還有什麼短少的?滿倉米糧布匹綾羅,已經多得用不完了,只可惜不能拿出去施捨與貧窮之人——因這島上實在沒別人啊。

……不過,需要幫忙的倒真有一事。

她對岳卿上人道:「對了,不知仙人有否聽聞過仙人籽?據說是仙家布灑於蓬萊之物,可生出花草仙來?」

「確有此事,但少聞結果,眾仙皆是百年難遇一名小仙啊。」岳卿上人自嘲地笑笑,「夫人你看,在下亦是孑然一人,連個端茶送水的小童也沒有,又不能如同竹簪一般……呃。」說得興起,險些講出不妥的閒話來,岳卿上人及時住口,面帶歉意地衝景善若笑了笑。

景善若回以理解的一笑,說:「其實,有一粒仙籽落在寒舍,如今已然生根發芽了。」

「啊?此話當真?」

岳卿上人大喜過望,急忙請求景善若帶他前去看看。

按他的意思,若那仙籽真能生好了,養得出來草仙,那他就拿了授徒禮來,先定下,免得被別的仙家搶走。

景善若見他說得懇切,便答應下來,帶他去看望那仙豆芽。

阿梅見他倆出了廳,便寸步不離地跟在景善若身側,同時警惕地盯著岳卿上人,那雙小眼睛裡都快要噴出火來了。

岳卿上人不明就裡,想不出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得罪了景夫人的小侍女,只得拿出一貫的好脾氣,衝她笑笑。

阿梅瞪他一眼,拽著景善若的衣角:「少夫人,這是要去哪裡?」

「仙人說想見見你我種下的那株仙芽。」景善若解釋道。

「不能給他看!憑什麼啊?」阿梅立刻叫了起來。

景善若眉間一皺,輕聲呵斥:「沒規矩!仙人面前放肆什麼,成何體統?方才我與你怎樣吩咐的,都忘記了?」

阿梅給她一訓,頓時摀住嘴,低頭不說話了。

景善若呵斥過阿梅,又代其向岳卿上人致歉,說阿梅年紀小,不懂事,請仙人不要怪罪。岳卿上人苦笑著揮揮手表示沒關係,然後親自同阿梅解釋,說只是想看看仙人籽長得如何了而已,因那種子其實很挑剔,不好養的。

「挑剔麼?」阿梅不以為然道,「可是咱家裡這顆好養得很呢……」

岳卿上人聽了,更感興趣,面上也顯露出欣喜之色。

但是,當他看到仙豆芽時,卻大為失望。

「景夫人,這樣種育是不行的……」

他沮喪地上前,扶了扶仙豆芽的圓葉,收回手時候,指腹赫然幾道血口子。

「咦?怎麼會?」阿梅驚叫,「它從來不咬阿梅和少夫人的啊!」

岳卿上人使了個仙法將傷處消弭掉,然後遺憾道:「這倒不是咬……只鉤掛傷人而已。仙人籽是要生在水中的,若不然,便會吸收大地戾氣,長出銳利的倒勾,將來也就成不了人形了。」

阿梅一聽,急道:「你說仙豆芽長不出神仙來了?」

岳卿上人點頭。

「怎麼會這樣呢?」阿梅難過地瞅著仙豆芽。

景善若雖然也失望,但卻沒這麼難過,安慰阿梅說:「沒關係,仙籽不長成神仙也無妨啊,你我依然可以好生愛護它,看它開花結果,說不定能長出來一棵參天樹呢?」

阿梅噘嘴望了景善若一眼,她知道夫人只愛讀書,缺乏常識,卻不想連是樹苗還是花苗都認不出。

但想想,事情確實也是少夫人說的這理:長出個花草仙子到處跑,或者安安靜靜地做一株草,對於那枚種子來說,不都是好好地過活麼?做人的,何必強求一株草呢?

阿梅就大嘆了一聲,蹲在仙豆芽前面,道:「嗯,少夫人說得對,正巧這籬笆也不用拆了,改天再搭個小棚在旁邊,看它會不會攀。」

岳卿上人卻說:「既然二位有興致伺弄花草,那我回崑崙之後,與主事的上仙商量,看能不能送些仙草種籽來貴府,委託二位代為栽培?」

阿梅不滿地嘀咕道:「仙家要招人,為何不下凡間去找,偏要種些花草出來?」

「小姑娘,你是不明白。如今仙家,多是仙妖混雜相處,妖物成仙者,不過是改了個名頭而已,身上妖異之氣斷絕不盡。」岳卿上人好脾氣地解釋說,「此等妖仙,與飛昇成仙之人者相處尚可,與提攜入仙界的人相處,則對後者的生氣損害極大。是以,即使是凡間的有緣之人,仙家也不能貿然邀上崑崙去。故而……」

阿梅聽得雲裡霧裡,若說方才是不明白為何仙人要種花草,現在就是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問對方了。

她急忙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想再跟岳卿上人說話,轉頭躲到景善若背後去。

景善若卻想到那竹簪女冠,據說其本是一枚簪子,也就是妖怪了。那對方招了越百川去,會不會對百川的生氣也有傷害?

她如此跟岳卿上人提出,後者便道確實如此,但越百川服用仙丹又受點化,道君四十九世神脈歸體,自然不再受妖氣所侵。

景善若頷首,沒有再說什麼。

然而,岳卿上人卻想起了另一事。

他道:「說來奇怪,道君出關前那道邪氣,究竟是何來歷?按理不應如此。」

「或許是看錯了罷?」景善若歪著頭道。

前後都是岳卿上人在警惕而已,她是一點沒覺著異常的。而且越百川出關之後,岳卿等人並未察覺再有邪氣,不就好了嘛?疑神疑鬼對百川可沒有益處。

岳卿上人回頭道:「嗯,或許只是錯覺,我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