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蘇仝主動當樹洞的要求,溫涵的反應很有意思:他先是沉默了一下。片刻後發消息給蘇仝:「你說,我們算不算是朋友?」
蘇仝反應迅速,果斷打出:「算!當然算!我們之間絕對是經得住考驗的哥們兒。」所以,你要是有什麼不高興你就直接告訴我,千萬別趁我看恐怖片時給我玩點靈異事件。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那我有樁困惑心事,能不能跟你說?」
「怎麼不能?」蘇仝特別義氣,敲著鍵盤以人格向溫涵保證,自己絕對不會胡亂把他困惑心事說給旁人。
溫涵估計是信了她的話,在猶豫了片刻後,給蘇仝了一個特別來勁兒的八卦炸彈。
他說:「蘇仝,我想我喜歡上一個女孩兒。」
蘇仝眼睛一亮:「真的?是誰?有照片嗎?長什麼模樣?」
溫涵靜默片刻,回答:「沒有她照片。我現在還在考慮要不要追她。」
「在考慮?還考慮什麼?」蘇仝納悶地盯住那行字,不解道,「既然對人家動心了為什麼不去追呢?難道……她是有夫之婦?」
「不。我確定她是單身。」
溫涵打字速度忽然放緩,讓電腦這端的蘇仝心裡一緊。然後她就看到自己的屏幕上顯出一排沒頭沒腦的字。他打的是:「同時,她也是個健康美麗的女孩兒。」
「你什麼意思?」蘇仝隱隱意識到了溫涵顧慮是什麼,但她總得是自己想錯了。溫涵瞧著不像是那類自卑自輕,因為」愛你在心口難開「就各種委屈自己各種默默付出的苦情男二號。
不過溫涵接下來回答卻似乎坐實了這一點:「意思就是:我一個聾啞人,喜歡上一個健康活潑的姑娘。現在感覺就是:《 I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 。」
蘇仝盯著那排英文輕笑了一聲,要不是知道他實情,單看他當初跟安德魯交流時聽他講意大利語,現在還能熟練打出英語的模樣,誰敢說他是聾啞人?
「溫涵,你有嘗試跟她告白嗎?」蘇仝開始切換老夥計模式,一點一點指導溫老師泡妞。
「沒有。我怕被拒絕。」
「你跟她熟悉嗎?」
「嗯……還可以。就如咱們倆這樣。」
「像我們這樣啊?」蘇仝仔細琢磨了一下她跟溫涵之間的友好往來,然後發出一句,「如果是像我們這樣熟悉,那我倒是覺得你可以去嘗試下。畢竟能跟你我這樣不必顧忌開玩笑的朋友已經不在乎你是否是聾啞人了。」
溫涵默不作聲。
蘇仝只能加把勁鼓勵:「你得相信你的樣貌和人品。客觀說,你這幅皮相可是很有誘惑力的。尤其安安靜靜坐在那裡時,特別有誘受潛質。」
「誘受?」溫涵不知道抓住了什麼詞彙,竟然就這麼直剌剌發來疑問。
「咳……這個不是重點。」蘇仝稍顯尷尬,「重點是我覺得你應該去認真追求她。」
「真的?」溫涵似乎還有猶豫,在屏幕上打出,「蘇仝女士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嗎?你在慫恿一個聽力要借助助聽器,表達上不能開口發聲的聾啞人,去追求一個年輕貌美、身體健康、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女孩兒。你是送羊入虎口嗎?」
「不。這是在鼓勵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蘇仝一本正經地回答,「跟你說些你未必喜歡聽的實話。在沒有認識你之前,我對聾啞人的認知很淺薄。怎麼具體形容呢?嗯,就像是同情,又像是可憐。不好說,總之和看到正常的人感覺不一樣。大概是認為他們沒有了聲音,生活在寂寂無聲的世界裡,是一件特別可悲的事情。和他們相比,作為一個健全人的我,總是一種高高在上俯視他們的感覺。你別誤會,這絕不是蔑視,只是一種由內而外散發的自然而然優越心理。相比他們,我覺得是更健全更完美的,至少在身體上,我勝過他們。」
「但是跟你熟悉以後,我覺得我的這種偏見在漸漸扶正。我以為殘疾人多半貧窮無依,飽受歧視。結果你生活獨立,靠自己養活自己,還能做一些正常人都沒做的公益。我以為殘疾人多半心理晦暗,性格自閉。可是看你能無障礙地出國,回來以後能安安樂樂地帶學生各處寫生,我實在想像不出自卑這種消極情緒跟你有牽連。我以為聾啞人必定是語言侏儒。可你用實際行動告訴我,即使是聾啞人,通過努力一樣能和正常人般學習外語,甚至比正常人更流暢。溫涵,你一點也沒有必要為此糾結。喜歡人家,就跟人家說。勇敢地追求去吧。拒絕是她的權力,敢於表達卻是你對自己感情的告慰和負責。」
蘇仝可難得有耐心如此細緻地跟一個人剖白自己的想法,這回真是為了給溫涵加勁兒,完全豁出去了。有這麼一個妹子當朋友,絕對是一件特別幸運的事。就是溫涵似乎不太滿意。
他懷疑地問蘇仝:「真的是這樣嗎?女孩子都是你這麼個想法嗎?」
「嗯……這個嘛。應該是大差不差吧?」蘇仝有些心虛:她可還沒談過戀愛。誰知道其他女孩是咋想的?萬一被溫涵追的這位思路跟她比較迥異,玩砸了可怎麼辦?
不過好在溫涵對她的回答沒做神思,他只是順著話茬問她:「你是女孩子。你幫我設想下,如果我追的是你,你會怎麼反應。」
蘇仝心裡「噗通」一跳,等看清那句話裡還有一個「你幫我設想下」的前提條件後才微微鬆了口氣,說不上是慶幸也說不上是失落地回答:「你這話特別能讓我想起我以前某個相親相成了哥們兒的朋友。他就曾問我:『仝仝,你是女孩子,你幫我想想我給女朋友送什麼禮物她比較開心?』」
「那……仝仝怎麼回答?」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玩笑話,溫涵幾乎是看到那句立刻就改了他對蘇仝的稱呼。蘇仝也沒覺得哪裡不對,反正好朋友都叫她仝仝,多溫涵一個不算什麼。
蘇仝是一本正經分析地回覆:「我啊?我當然要給人家排憂解難。就比如他遇到你現在情況。如果是一個理智又現實的女孩兒,我可能勸人盡快放手。因為對付這樣的女孩兒,最後付出和收穫很可能不成正比,勞心勞力不討好。如果是天真善良的女孩兒,那就建議從她父母那裡下手。這樣更容易打動她,釜底抽薪嘛。如果是……」
沒等蘇仝一字一句地給他發完呢。溫涵就問:「那要是你這樣類型的呢?」
蘇仝在電腦前翻了個小白眼兒:「賣貧了是吧?溫老師,你現在有閒了?不糾結了?」
溫涵特實誠,特無辜,彷彿沒看懂蘇仝話中抗議:「嗯。不糾結了。所以,如果是你這樣類型,要怎麼選擇攻略?」
我去~,他還得寸進尺了!
蘇仝小小鄙視了某個為人師表之人的幼稚舉動,然後很嚴正地告誡:「我要義正言辭告訴你:溫老師,就算我相親失敗次數有點多了,但是這麼神補刀也是不對滴!跟我一樣性格的女孩兒都有人追,你讓我情何以堪?」
溫涵很是詭異地沉默了片刻,然後發了一個外焦裡嫩雷得一頭黑臉的小人兒給她。丟她一句:「明天你還上班。洗洗睡吧。」
「哦。」蘇仝有些悻悻,她還沒聊夠呢,就被催睡覺了。
「對了,後天全市降溫,你記得保暖。」
「知道了。知道了。溫老師,你還真是當老師的料子!」蘇仝小小腹誹了一下,等溫涵頭像黯淡下去後,到底還是老老實實去衣櫃拿厚衣服了。也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聊天將結束時溫涵總愛交代一句明天天氣會怎樣的話,開始蘇仝還特諷他,說他跟她老媽有點像。後來時間長了,他不說,她反倒覺得哪裡不對頭了。
看來習慣真的是個可怕的東西。
不過這回,蘇仝的防範有些疏忽,儘管有溫老師提前預警,等到冷風過境時,蘇仝還是被辦公室那華麗麗的「流感軍團」吸納了,跟同事一起頭疼咳嗽,慘烈感冒。
蘇媽媽對此有些埋怨,幾次都是邊給小女兒沖藥,邊心疼地嘀咕:「你們單位也真是。怎麼也不做點防禦措施?」
蘇仝心說:怎麼做防禦措施?難道要在銀行大廳裡煮薑湯?那味道會把顧客都熏跑的!
蘇媽媽看她一臉不以為然心裡就來氣,把藥往她身前茶几一磕,嘟囔道:「你就不知道自己注意些?都是多大一個人了,還照顧不好自己?你這樣讓我怎麼放心讓你出門子?」
蘇仝被藥汁苦得直咧嘴,聽媽媽抱怨也只能點頭敷衍:「嗯嗯,您是對的。我是得被擔心。」
蘇媽媽瞪她一眼:「別貧了。喝完藥就趕緊回屋睡覺去!發發汗,別瞅電腦看電影什麼的了。」
蘇仝應著聲,飄乎乎進了屋子。剛躺床上用手機上了聊天工具,就被溫老師以義正言辭的口吻詢問:「你不是病了嗎?怎麼還沒睡?」
蘇仝及其裝相:「藥太難喝了。我滿嘴苦味。根本睡不著。」
「你也能失眠?」
莫名地,蘇仝看著那字,就有一種電腦那端的人在幸災樂禍的迥異錯覺。
她狠狠晃了晃腦袋,控訴說:「溫涵同志,作為一個朋友你這樣想是不對的。」
溫涵:「……那我該怎麼想?」
「你該問候:哎呀,你真不容易,藥很苦吧?」
「嗯,你很可憐,藥很苦。」
蘇仝:「……」
「溫老師,你今天變壞了。」
溫涵:「承蒙誇獎,不勝榮幸。」
蘇仝:「……」
我勒個去。今兒對面顯出毒舌腹黑屬性的是誰?溫涵是不是被什麼奇怪東西附身了?為什麼今天一整個晚上說話都那麼不著調?(姑娘,那是因為你在病中沒好好休息。)
被鬱悶到的蘇仝很無語,很憋屈,瞪了眼手機,無聊地下線睡覺去了。第二天一早,她又敬業無比地去抱病上班。
才到單位坐下,她正想運鈔車沒來前她得在把辦公桌理一理呢,口袋裡的手機就忽然響了。
蘇仝接起一聽,是個陌生的男音:「蘇仝女士嗎?有你的同城快遞。請帶著身份證件出來取一下。」
蘇仝莫名其妙:「我最近沒買東西啊。是不是搞錯了?」
電話那頭的男士比照單據念出她手機號碼與工作單位,肯定的說:「確實是給您的。您出來取一下吧。可能是你朋友買來送給你的也說不定。」
蘇仝只好迷糊糊出門,從快遞小哥手裡接過一個包裝良好的大盒子,又一頭霧水回來。
等把盒子放在櫃檯裡頭,宋慶芳探頭問她:「這麼早的快遞?買的什麼東西?」
蘇仝搖搖頭,拿著剪刀邊比劃著開包裝,邊回宋慶芳的話:「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我媽媽買的,讓人給郵寄到我們這裡來?」
宋慶芳撫著頭髮曖昧兮兮的笑:「我看未必。說不定是哪一個帥哥送來的呢。要知道,一大早發同城快遞,這可不是當家庭主婦的能辦出來事。來來,趕緊拆開,讓我們瞧瞧裝了什麼。」
蘇仝拿著剪刀「刺啦」一下把盒子劃開,然後扒了包裝,看著裡面的東西一下愣了。宋慶芳順勢探身,勾頭往裡一看:「嗯?是巧克力啊。來來,我看看誰送的。」說著她就伸手把盒內的一個天藍色卡片捻起來,眯眼念道「致:失眠健忘的蘇仝小姐——溫涵。咦,小蘇,我怎麼不知道你失眠還健忘?這溫涵是誰?男朋友嗎?」
蘇仝眨著眼睛,腦袋有些不靈光地盯著宋慶芳手中卡片:「什麼?什麼男朋友?」
「別裝相!酒心巧克力都到眼前了,蘇仝小姐還不打算從實招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