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論正確哄墨王殿下的方式

  自從知曉男人與男人也可以生種子後,許長安完全避開了薛雲深。

  但是要去蓬頹漠的事情想瞞過薛雲深並不容易——墨王府僅在一牆之隔,大司馬府稍微有點動靜,都逃不過薛雲深的耳朵。

  許長安對此心知肚明。

  所以他也不打算隱瞞,只是薛雲深遣人來問起時,隨口扯了個不沾邊的時辰,然後特地趁薛雲深進宮赴家宴的空隙裡,啟程出發了。

  至於薛雲深出宮回府,得知人已走遠會是什麼反應,許長安暫時不想去考慮。

  正是九月中旬,天氣晴好,秋老虎已於前幾日拖著龐大的身軀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於是路邊遲遲不肯泛黃的樹葉,終於染上了秋色。

  一輛緇色間赤金的馬車,不緊不慢地行走在江北官道上。

  馬車後面跟了三匹毛色油亮的黑色駿馬,上頭分別坐著高大魁梧,一看便知出身行伍的壯漢,一位濃眉大眼錦衣玉服的少年,以及一位眉目俊黑,腰間配劍的青年。

  正是林見羽、許道宣、段慈玨三人。

  許長安與楚玉兩人待在馬車裡。

  一行人已經快馬加鞭趕了好半天路,此時都有些精神不濟,於是林見羽提議歇息片刻。

  生平第一次出遠門,許長安很快就被馬車震地臉色青白,進氣多出氣少了。若不是再來個上吐下瀉,他整個人離奄奄一息估計也差不了多遠了。

  「那便照林大哥所說的,歇息會兒吧。」

  靠在楚玉懷裡,許長安有氣無力道。

  馬車停了下來。

  「公子,我去取些水來。」小臉上寫滿擔憂的楚玉道。

  許長安應了聲,楚玉輕手輕腳地扶著他躺下,而後掀開幽簾,輕巧躍下了馬車。

  段慈玨看見楚玉手上的水囊,問道:「去打水?」

  對於這個救命恩人,楚玉向來都是感激且尊敬的。雖然他明裡暗裡地說了好多次不必客氣,但楚玉自認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因而忙朝段慈玨躬身行了個禮,答道:「回段恩人,正是。」

  聽見這個「屢教不改」的稱呼,段慈玨忍不住伸手掐了把眉心。他將馬系在路邊的柳樹上,便楚玉道:「我陪你去。」

  楚玉原本想說打水很簡單的不用恩人幫忙了,結果對上段慈玨的目光,又猶豫了。

  「可能是恩人想順道走一走,畢竟騎馬久了屁股是很痛的。」

  楚玉想著,沒控制往段慈玨大腿往上脊背以下的部位睃了一圈,接著點頭同意了。

  段慈玨被楚玉的視線一掃,登時有種屁股不勝涼風的錯覺。

  他勉強壓下這種詭異的感覺,朝楚玉走了過去。

  兩人去打水了,許道宣鑽入馬車,去看刺變得更軟綿的長安,留在原地的林見羽鬆開韁繩,讓馬去吃草。

  就在他靠著柳樹就地休息的時候,忽然聽見一聲極其細嫩的尖叫。

  林見羽聞聲,立馬回手按上了後背的長刀刀柄。

  沒等林見羽有什麼過多的舉動,一個綠孩子忽然變戲法似的從泥土裡冒了出來。

  那是個渾身上下都綠油油的小孩子,左右不過三四歲,穿一件嫩綠色的小袍子,除開皮膚,頭髮眉毛皆是泛著淡淡的綠。

  綠孩子胖乎乎的手指摀著腦袋,綠色大眼睛裡盛滿了痛出來的大顆淚珠,神情很是委屈地望著面前比他高了五六倍的黑馬,彷彿馬嘴裡咀嚼的不是新鮮的馬草,而是他的腦袋。

  「發生什麼了林大哥?」

  在林見羽打量綠孩子的時候,許道宣推開了馬車的小窗戶。

  「我好像聽見了叫——」許道宣顯然也看見了那個綠孩子,他艱難地動了動嘴唇,堅持把話說完了,「聲。」

  不料綠孩子聽見許道宣的聲音,回頭一看,當場嚇得哇地哭了出來。

  一次哭一邊奮力邁動小短腿,綠孩子跑到了林見羽身後,扒拉著他的長衫就爬了上去,緊接著輕車熟路地把自己的臉藏在了林見羽的大鬍子後面。

  多肉生裡頭一回當樹的林見羽:「……」

  飽受打擊的許道宣:「……」

  「我有這麼可怕嗎?」陷入自我懷疑中的許道宣問許長安。

  「有點兒吧。」

  許長安可有可無地安慰道,他撐著身體坐起來,透過馬車兩旁的窗戶往外面看去。

  然後許長安徑直對上了一雙綠眼睛。

  緊緊抓著林見羽的頭髮,綠孩子從他腦後探出了一顆腦袋。

  「這孩子怎麼是綠色的?」許長安想,他的眼神猶如看著自己剛生出來的大姪子,充滿了不可置信,「難道他是綠蘿嗎?」

  然而不等他發表什麼高見,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一道清晰軟糯的嗓音。

  「娘!」

  衝著許長安的方向,綠孩子興高采烈地嚎了一嗓子。

  「他在叫你嗎?長安他是在叫你吧?」

  許道宣滿臉人生慘遭毀滅的絕望。

  許長安喉嚨滑動兩下,否認道:「不,他是在喊你。」

  兩人互相推諉的片刻功夫裡,許長安眼睜睜地看著綠孩子快手快腳地從林見羽身上爬下來,顛顛地跑到了馬車……的右後方。

  「娘!」

  稚嫩又欣喜的叫聲,連著急促馬蹄聲響了起來。

  劫後餘生的許長安剛鬆了口氣,緊接著他聽到了一句冷淡至極的聲音。

  「下去。」

  這道嗓音許長安很熟悉。

  下一刻,一道絳紫色的身影從馬車後方慢慢踱了出來。

  薛雲深生平從未如此狼狽過。

  素日裡打理地一絲不苟的烏黑長髮,在疾馳中被顛散了,凌亂地貼在汗濕的臉側。

  他指骨分明的手指讓韁繩勒出了血痕,兩縷細細的血線自虎口蜿蜒到了食指指尖,露出了觸目驚心的痕跡。

  甚至於潔淨的衣袍都蹭髒了一大塊。

  腿上扒著一隻綠孩子,薛雲深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

  他身後,一匹劇烈喘息的大宛良駒,忽然間口吐白沫,努力掙紮了數息功夫,最終無力回天地轟然倒地。

  僅用兩個時辰便追上來的薛雲深,把扒在腿上的綠孩子撕了下來,看也不看地朝林見羽的方向扔了過去。

  興致勃勃地看了半天戲,被猛然加入戲碼中的林見羽頓時一驚,下意識伸手接住了綠孩子。

  而後另一個體積更龐大的東西扔了過來。

  許道宣險險地在空中折了個身,及時避免了面朝黃土屁朝天的人間慘劇。

  等他心有餘悸地轉過身,剛好看見馬車車的小窗戶砰地一聲合上了。

  「現在怎麼辦?」

  許久,許道宣問。

  林見羽看了看懷裡怕得不停顫抖的綠孩子,又看了看不遠處打完水回來的楚玉段慈玨,搖了搖頭,表示這個局堪不破。

  「道宣公子?林都尉?」瞧見兩人奇怪的神情,拿著水囊回來的楚玉不解地問。

  許道宣與林見羽對視一眼,最後林見羽言簡意賅道:「墨王殿下在馬車裡。」

  「墨王殿下?」楚玉驚呼一聲,緊接著又憂心忡忡地想往馬車那邊走,「我、我得去看看公子。」

  「別去。」段慈玨眼疾手快地攔住了他,「你不能去。」

  楚玉露出了祈求的神色:「段恩人……」

  段慈玨不為所動:「你不能去,我們誰都不能去。」

  氣頭上的墨王殿下絕對不能招惹。

  於是四個人頂著大太陽,在日頭下足足站了半柱香的功夫。

  最後,還是薛雲深打破了僵局。

  「還不走?」

  薛雲深推開小窗戶,冷聲道。

  四個人立馬聞聲而動,紛紛牽馬準備重新啟程。

  四個人三匹馬,段慈玨自告奮勇提出與楚玉雙人同騎,剩下的許道宣與林見羽一人一匹。

  分配好馬匹,四人朝三個方向走去,不料上馬時候出了點意外。

  林見羽的那匹馬約摸是被綠孩子嚇著了,死活不讓抱著綠孩子的林見羽靠近。一旦林見羽距離它超過小於五尺,它就開始瘋狂蹶蹄子。

  這匹名為千里的戰馬,甚至還染上了畏懼綠色馬糧的病,從此以後寧願餓死都不敢再碰新鮮的綠色馬糧了。

  林見羽見千里守護貞操般堅決不從,懷裡的綠孩子又怕許道宣怕得不行。沒辦法,林見羽只好和許道宣換了匹馬。

  一番折騰下來,一行人總算是重新上路了。

  馬車輪在官道上碌碌滾動著,車內,卻一直維持著寒冰似的氣氛。

  許長安不安地抿了抿唇。

  自打薛雲深上馬車時起,無論許長安說什麼他都不理,更別提處理虎口的傷了。

  他壓根不讓許長安靠近。

  許長安用眼尾餘光不著痕跡地瞥了眼身側的薛雲深。

  在過去的近一個時辰裡,許長安一直企圖說服他自己——不想生種子所以不告而別並沒有錯。

  但是目光每每掃到薛雲深大喇喇地放在膝上,血跡快乾涸的右手,以及他髒汙的衣角,許長安都忍不住心虛。

  「唉算了先道歉吧。」

  這樣想著,許長安當即付諸行動了。

  奈何這次薛雲深並不像以往那樣好哄。

  「對不起。」許長安誠懇地道歉。

  薛雲深聞言毫無反應。

  許長安接著自我檢討道:「我不該趁你不在偷偷溜走的,不該謊報啟程時辰,不該不等你,不該……」

  一口氣說了好幾個不該,許長安最後畫龍點睛地以「我錯了」三個字作為總結。

  可惜沒有什麼用處,薛雲面色依舊如寒冰。

  見狀,「江郎才盡」的許長安只好深吸一口氣,拿出了殺手鐗。

  「殿下,我之所以不告而別,是因為我覺得我配不上您,您是如此的冰清玉潔,天下無雙,傾國傾城,縱我一生都無法企及的存在,您……」

  許長安馬屁拍著拍著,拍上了興頭,便一口氣冉冉不絕地拍了下去。

  說到後來,許長安簡直快要憋死自己的時候,他終於得到了回應。

  「配得上。」

  【小劇場】

  許長安:「我誇了你那麼多,你就聽到了一句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