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長安情不自禁地嚥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附和道:「厲、厲害——」
「單就惡臭程度而言,你的確是很厲害。」
許長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段慈玨冷聲打斷了。
「畢竟沒有任何植物能在惡臭方面與霸王花比肩。」
毫不留情的冷嘲熱諷甫一出口,方才還笑鬧的幾人俱安靜了下來。
楚玉愣愣地望著段慈玨,他不明白平日裡溫文爾雅的恩人,為什麼會突然之間翻臉,不由一時僵住了。
面對楚玉茫然無措的目光,意識到方才做了什麼的段慈玨,猛地伸手掐住了腰間佩劍的劍柄。
「沒能裝住。」段慈玨想。
他心裡有點說不出的滋味。
興許是因為楚玉之前強出頭的行為,或者是因為他不由分說地拍開了自己的手,也可能是見他太過於護著許長安,卻對自身安危置之不理的緣故,段慈玨只覺得一股無名怒火騰騰升起,一不小心就沒能控制住,將隱藏多時的本性暴露了。
說起來,段慈玨其人,從來不是楚玉眼中的什麼溫和謙虛之輩。
約莫兩年前,許長安第一次與段慈玨交鋒時,就曾經簡潔地評價過段慈玨這個人——性格直接,說話一針見血,從來不留任何情面。
往好聽點說是言辭鋒利,據實說就是嘴賤。
當年剛入學,整個弘文學館的人,全被他貶地一文不值,其中尤與許長安為最。由於得了個「天資聰穎必成大器」的誇讚,許長安首當其衝地收到了一堆類似於「呆若木雞」「除皮囊外一無是處」等等之類的點評。
為此,許長安沒少跟他針鋒相對,最嚴重的一次,甚至鬧到了先生面前。
故而同窗幾年,段慈玨一夕之間性格大變,硬生生從見人就刺的煩人精,扭轉成了文質彬彬的公子哥,許長安無所察覺是不可能的。
尤其在段慈玨頻頻無意識地,將目光投向楚玉的情況下。
那種目光許長安很熟悉。
好友安子晏,之前就常常用那種目光偷看孟銜。
揣測出了段慈玨的真實想法,許長安沒少明裡暗裡的提點楚玉,讓他防著點段慈玨。奈何自家書僮是個死心眼的,認為霸王花不在捕蠅草的狩獵範圍之內,因而認定段慈玨段恩人是個天大的好人。
「可惜這個天大的好人一直在盤算著怎麼將你連皮帶骨吃入肚。」當是時,許長安擔憂地望著身側認真研墨的楚玉,沒忍住伸手掐了他一把。
被掐了臉蛋,楚玉一點也不生氣,甚至笑嘻嘻地把另一邊臉蛋也湊了過來,送給許長安掐。
眼下,聽了段慈玨那番很是尖銳的奚落,許長安總算是鬆了口氣。
他對段慈玨「現出原形」的行為非常讚賞,因而頗有些喜形於色地抬了抬下巴。
往陷阱壁方向一點,許長安主動打破僵局,轉移話題道:「現在我們要怎麼上去?」
聞言,隱隱也覺得尷尬的許道宣,立馬率先捧場道:「林大哥武藝高強,能帶著我們上去麼?」
哪知林見羽搖了搖頭,否定道:「陷阱壁太高,我就算能上去,也帶不了人。」
頓了頓,林見羽又道:「方才我看楚玉的花形高度與陷阱壁相差不大,不知道楚玉能不能……」
被點到了名字,楚玉從驚愕裡回過神,他下意識先望了眼段慈玨,見段慈玨毫無反應,這才搖了搖頭,小聲囁囁道:「我只能夠到與花形等高的地方,再高的,就不行了。」
楚玉花形高度,相比陷阱壁而言,還是有一截不短距離的。
許道宣忍不住嘆了口氣,他的視線一一掠過在場眾人。
牡丹、仙人球、捕蠅草、霸王花、仙人球、多肉……嗯?
「那加上他夠不夠?」
許道宣指著綠孩子扭頭問楚玉。
於林見羽腦袋上方露出一雙眼睛的綠孩子,被許道宣一指,當即嚇得縮了回去。
楚玉沒接話,他看向了自家公子許長安。
許長安有些猶豫,就算綠孩子天生會攀爬,但是一群成年人拿一個三歲幼兒當攀牆梯,委實有點太……物盡其用了。
見許長安遲疑不決,許道宣幾人便把目光轉向了薛雲深。
不同於許長安的遲疑,薛雲深倒是果斷得很,絲毫不拖泥帶水地做了決定。
他上前兩步,將藏在林見羽頭髮後面的綠孩子揪了出來,命令道:「變回原形。」
原以為「娘」會護著自己的綠孩子,瞬間呆住了。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面前這個提出如此蠻橫不講理要求的紫衣人,可能真的不是他娘。
「哇——」
綠孩子的哭聲剛起了個頭,不耐煩的薛雲深就提拎著他上下使勁甩了兩下,活生生把綠孩子甩成了一株長約半丈,長著許多分支,根莖纖細的植物。
「竟然真的是綠蘿。」
許長安默默地想。
薛雲深將綠蘿整株交給了楚玉,吩咐道:「讓他枝蔓垂下來,根系纏在上面那個男人身上。」
頭回被墨王殿下委以重任,楚玉不由自主地正了正身姿,鏗將有力地大聲答道:「是,殿下!」
緊接著許長安眼前再次出現了幻影。
只見楚玉移形換影般快速在陷阱壁上移動著,不消片刻便到達了他能夠到的最高位置。
將綠蘿一頭纏在手腕上,楚玉揮舞著將綠蘿另一頭甩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剛好落在胖男人身邊。
只是綠蘿卻並沒主動纏上去,淺褐色的根系蔫蔫地趴著,一動不動。
「纏住他。」
薛雲深的聲音從下方傳來。
大概是薛雲深的語氣過於嚴肅,綠蘿似乎被嚇到了,它畏懼地抖了抖根系,不敢再遲疑,飛快地纏到了胖男人身上。
順便還自己給自己打了個死結。
目睹這一切的楚玉,腦海裡不禁浮現了自家公子常說的「心情微妙」四個字。
確認綠蘿纏繞緊實後,楚玉身輕如燕地跳了下來,再螞蟻搬家似的,馱著許長安幾人,將他們一個個送了上去。
許長安心驚膽顫地抓著綠蘿的枝蔓,生平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命懸一線。
等他滿頭冷汗地抓著綠蘿爬出陷阱,立馬被擁入了一個泛著幽遠香氣的懷抱。
「別怕,」薛雲深似乎感受到了許長安的恐懼,他撫慰地順了順許長安的背,安慰道:「它不敢鬆開的。」
以為他要發表高見的許長安:「……」
「我怕壓根不是它鬆不鬆開,」許長安悲憤地想,「我怕的是它會斷啊!」
把陷阱裡能帶的東西都帶出來了,許長安幾人休整好,準備重新出發時,發現了問題。
綠蘿解不開自己了。
它氣急敗壞地揮舞著葉片,拒絕了許長安等人的幫助。
正當綠蘿奮力自我拯救時,先前被楚玉臭暈的胖男人幽幽轉醒了。
面對頭頂上方一圈的人頭,現如今人為刀俎己為魚肉的胖男人,害怕地縮了縮肩膀,色厲內荏道:「你們想幹什麼?!」
許長安施施然地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在胖男人腿根纏了兩圈的綠蘿,道:「我們倒不想幹什麼,不如你問問它想幹什麼?」
胖男人艱難地撐起半邊身子,使勁伸長了脖子,企圖看到自己的大腿。
奈何他肚子上的肉實在太多了,努力抻了老半天脖子,都只能看見「重巒疊嶂」的肚皮。
胖男人並不輕易放棄,他竭力扭動著,企圖用短胖的手指夠到大腿根。
俗雲,人要有自知之明。
對著顯然缺乏自知又醜的胖男人,薛雲深無趣地打了個哈欠,將頭靠在了許長安的肩上。
許長安渾身一僵,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沒等許長安做出什麼拒絕的舉動,薛雲深已經在他肩窩裡動作熟稔地蹭了蹭,道:「長安,我衣服髒了。」
「我還餓。」
薛雲深攤開手掌心,舉到許長安面前,委屈道:「手也疼。」
理虧的許長安沒辦法,只好提前結束了觀猴戲,勞煩林見羽把胖男人綁了。
馬車與馬弄不出來,一行人便徒步走在官道上。
走著走著,金烏不知何時被烏雲遮蔽了,狂風漸起,黑沉下來的天空彷彿即將壓到人頭頂。潮濕的氣息前呼後擁地從四面八方湧來,不由分說地灌了個大雨將來。
「墨王殿下,眼看馬上要下雨了,我們得找個地方避避雨。」林見羽語氣有些著急。
身為喜旱不喜澇的仙人球,許長安聽到這個消息,愈發沒了精神。連向來生龍活虎的許道宣,此時也有些精神不濟。
薛雲深擔憂地摸了摸許長安的額頭,他穩穩扶著許長安,道:「林都尉帶路吧。」
「前面不遠處有個荒廟,大家加把勁。」
得到許可,林見羽招呼一聲,一行人加快步伐朝荒廟走了過去。
幾乎是走在最後的胖男人踏進荒廟的同時,噼裡啪啦的雨滴就砸了下來。
「多虧了林大哥經驗豐富,不然這會兒我們便淋成落湯雞了。」
快手快腳地服侍著許長安躺下,又麻利地拾掇出來一個火堆,楚玉由衷地感嘆道。
「哪裡是我經驗豐富,」林見羽添了根乾柴,繼續道,「若不是兩位公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未必能算得這麼準。」
天慢慢黑了下來,荒郊野外的破廟裡,幾個人簇在一塊兒烤著火,順著這個話題聊了幾句。之後不知道是誰的肚子率先響了一聲,緊接著每個人的肚子都跟著響了起來,湊成了一曲此起彼伏的空城計。
「我去抓些小兔子來吧,殿下和公子該餓了。」楚玉自告奮勇道。
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的許長安,目光充滿憐愛地看了眼自家的書僮。
楚玉登時大受鼓舞,躊躇滿志地出發了。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楚玉效率頗高地拎來了六隻肥壯的兔子。
幾人當中,出身行伍的林見羽有一手好手藝,因而眾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將兔子交由他處理。
剝皮,剖腹,清理內臟,林見羽動作一氣呵成。
把處理乾淨的兔子架上火堆,林見羽甚至還掏出了鹽巴和香料。
烤肉與香料的香氣漸漸飄了出來。
許長安眼巴巴地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第一隻被烤熟的兔子從火上撤了下來,林見羽雙手捧著送給了薛雲深。
薛雲深轉手又給了許長安。
在其他人豔羨的目光裡,許長安戰戰兢兢地扯下一小隻兔子腿。
「殿下,我夠了。」許長安違心道。
薛雲深不疑有他,恰巧他也很餓了——自聽到消息從宮裡追出來,他還滴水未進。
兩人各捧著一隻兔子腿,面對面地咬下了第一口。
牙齒剛剛刺進焦香的兔肉,許長安的臉色猛地就變了。
他捧著烤地色澤焦黃的兔子腿,顫聲問道:「楚玉,你用什麼抓的兔子?」
忙著刷香料的楚玉聞言回過頭,自然而然道:「變原形抓的呀。」
「公子?公子您怎麼了?!」
【小劇場】
許長安面無表情地:「求我此刻的心裡陰影面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