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七月的夜晚,狂風大作,雷雨交加,路上沒有行人,在某戶洋房外的台階上,站著一個嬌小的身影。她衣衫單薄,在雨裡瑟瑟發抖,她的頭髮和衣服都已經濕透,小臉蒼白沒有血色,一雙原本靈動的大眼睛,此時也暗淡了光芒,看得出已經在雨裡淋了不短的時間了。
陳璐瑤開門出來的時候,看見她,嚇了一大跳!
「你……」她依稀認出這個女孩子,奇怪在這種時候,她為什麼如此狼狽地站在方謙哥家的門前。
她狐疑地說:「你在這裡做什麼?」
發現出來的是陳璐瑤,安小陌傻愣了片刻,然後扯出一抹淺笑,說道:「你好,能麻煩你幫我叫一下方謙嗎?」
聞言,陳璐瑤一臉的戒備,「你找方謙哥做什麼?」
「呃……我有話要跟他說。」
「我憑什麼要幫你叫!」陳璐瑤高傲地說。
此刻,相對於一身狼狽的安小陌來說,她儼然就是一位高傲的公主。
安小陌不卑不亢,只是說:「麻煩你了。」
「方謙哥不在!」
聞言,小陌的眼神更加暗淡了幾分,她想了想,說道:「能麻煩你幫我轉達一句話嗎?」
「什麼?」陳璐瑤瞥他一眼。
「麻煩你幫我祝賀他考上Q大,然後告訴他,對不起,我要失約了。」
「失什麼約?」陳璐瑤皺起了眉頭。
安小陌欲言又止,「這個……你告訴他原話就可以了。」
「你為什麼不親自告訴他?」
「我……」安小陌一頓,搖搖頭說:「來不及了,我明天就要離開了。」
離開?陳璐瑤皺起眉,對於此刻的她來說,安小陌無疑是敵人,不管她要去哪裡,對她來說都不會是件壞事,於是她大聲說:「我不會幫你轉達的!」
「你不管你們有什麼約定,總之我不會幫你轉達。而且,你不要再來找方謙哥了,你配不上他的!他要去最好的Q大讀書,以後我們會一起出國,你不要來打擾他!」此刻的她,嘴裡吐出的,是與甜美臉孔並不相符的狠話。
安小陌對她一笑,那笑容,像是硬生生扯開的,看起來那麼淒涼,和楚楚可憐,她又朝她背後那座房屋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轉身,走進了雨裡。
陳璐瑤看著那個緩緩離去的瘦小的背影,在風雨中搖曳,看起來那麼單薄、那麼無助。
心裡頓時生出一股愧疚,一時衝動想要開口喚住她,聲音卻硬生生地哽在了喉嚨。
「璐瑤,外婆說雨太大了,你今天晚上就住在這裡吧,一會兒她會給你媽媽打電話的。」屋裡傳來方謙的聲音。
「啊?哦……」她無意識地應聲,再看向雨裡,已經沒有了安小陌的身影。
她轉身關上門,回到屋內,有些失神。
方謙斜倚在沙發上看書,見她進來,神情不太對,放下書隨口問道:「剛才外面有人嗎?我好像聽到說話的聲音。」
「啊?沒有啊。」陳璐瑤反射性地搖頭。
方謙不再追問,從沙發上起身上了樓。
之後幾天,跟著方謙到學校拿錄取通知書,她注意到,他刻意在文科班的錄取名單上流連了很久,像在尋找什麼,最後他失望地放下了名單。她聽到他向同學謝靈靈問起那個叫安小陌的女孩子的錄取情況,卻沒有得到答案,那幾天,他一直是眉頭緊鎖的。
她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把話嚥了回去。
之後的大學生活裡,方謙哥一如往常地優秀,他一改過去的低調作風,積極參加社團活動,加入學生會,高調地參加各種各樣的比賽,拿獎拿到手軟,一時風靡整個D市的大學生圈。就這樣一路順風順水地過了兩年多,她也滿心期待地計畫著美好的未來,只是在大三的時候,他卻突然決定要出國讀書,將他們原本打算的大學畢業後再出國的計畫,硬是提前了一年多。
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突然做了這樣的決定,讓毫無準備的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追求方謙幾年的系花沈詩卉,跟著他一起登上了前往美國的飛機,留她當場淚灑機場大廳。
完成學業後,他不顧卓阿姨的反對,堅持留在了美國,進入方伯伯的公司,從基層做起,憑著自己的實力,穩紮穩打,一步一步升上高位。直到他主動請調回到國內公司,他的同事才知道,這個氣質不凡、謙和溫潤的年輕人,與自己共同進退幾年、哥們一樣相處的男人,居然是堂堂太子爺!這樣的男人,不得不叫人心生佩服。
幾年後再回來,方謙哥還是原來的方謙哥,舉手投足間,更是彬彬有禮、優雅沉穩,氣質溫和依舊,多了一抹凌厲之色,興許是經過時間和空間的阻隔,她卻覺得,這樣的他,變得更加讓人難以親近了。
開頭幾年,她常常會跑去美國煩他,卻震驚地發現,他的身邊總有女朋友相伴,並且來來去去都是不同的面孔,她暗暗心碎了一場又一場後,又慶幸地發現他的這些戀情都沒有了下文。後來,他的身邊沒有再出現過任何可疑的女性,連她曾經深深介懷的沈詩卉,也同樣被他無情地阻隔在心門之外。
她的朋友曾經嬉笑著對她說:「這麼優秀的男人,身邊卻沒有女人,要我分析,要麼就是GAY,要麼就是心有所屬。」
方謙哥當然不是GAY,這點她深信不疑。還是說……他愛上了什麼人,卻因為某些原因而沒有在一起?搖搖頭,她不願意接受這種可能。
她從未回憶起多年前的那個雨夜,也從未想起過那個消失不見的女孩,在她的記憶裡,她已經太過遙遠了。
這麼多年,她也沒有從他那裡聽到過任何的關於那個女孩的訊息,哪怕只是一個名字,他也未曾提起過。她以為,他跟她一樣,早已忘記了,彷彿他們的生命裡,那個女孩,從未出現過。
這一切,僅僅只是,她以為。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徹底澆醒了她的自以為是。
那是某天,一位要好的朋友生日,她和許多朋友一起去本市一家非常有名的會所為朋友慶生,路過一間豪華包廂的時候,從服務生身後半開的門縫裡,依稀看見他。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在她的印象裡,他對待自己一向嚴格,像一台完美的機器,24小時精確運轉,不允許絲毫的放縱和失誤,他一直是從容得體的,優雅的、嚴謹的、克制的,帶著淡淡的疏離,從不曾在人前失禮。
而此刻的他,在昏暗的燈光下,軟軟地嵌在幽暗的沙發裡,興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徹底地放鬆了自己,眼神不若平時的冷峻犀利,顯得有些飄忽迷離。平時緊扣的領帶,此刻早已不知去向,白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袖口捲到手臂中間,露出結實的手臂,他修長的雙腿交疊著,一隻手懶懶地搭在腿上,指尖夾著一根香菸,煙絲裊裊升起,朦朧中映照出他慵懶的神情,有種說不出的頹唐性感味道。
被這樣的他所吸引,無意識間,她已經推開門,走了進去,才發現沙發裡還有一個人,她認得,那是他的大學室友,叫許清恆。
見她進來,方謙很是意外,他沒有起身,只是朝她微微一笑。
許清恆倒是很熱情,連連招呼:「喲,這不是陳妹妹嘛,難得遇到,來來,坐!」
她優雅地點點頭,坐在方謙的身旁,「方謙哥,我怎麼不知道你會抽菸?」
他彈了彈菸灰,手法很老練,「偶爾抽一根。」
許清恆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嗤笑一聲:「這小子,最會在女孩子面前裝斯文。」
方謙不理會他,在菸灰缸裡掐滅菸頭,起身去了洗手間。
許清恆縮在沙發裡,懶洋洋地對她說:「陳妹妹,今天哥哥們喝得差不多了,改天再請你慢慢喝,去拿你方謙哥的卡出來買單,咱敲的就是有錢人的錢。」
果然看見方謙的外套掛在衣架上,她從口袋裡掏出那個做工精巧且價值不菲的皮夾,正準備抽出一張卡時,細心地發現在夾層裡有一張紙,她好奇地抽出一看,瞬間如遭電擊,這不是……?
是的,那是一張照片。
照片裡,是清雋的少年和笑靨如花的少女。
她心裡一顫,拿著照片的手微微發抖,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她想起了那個雨夜,那個淒涼的笑,那個纖弱的背影。
「怎麼了?」見她靜立不動,許清恆晃晃悠悠走過來,拿過那張照片,然後嗤了一聲,很是不屑地說:「嘖嘖,這小子,這麼多年,怎麼TMD還沒忘!」
這時,方謙從洗手間出來,看見神色異常的兩人,再看看她手裡的錢夾和許清恆手裡的照片,一切瞭然,他的眉頭微微皺起。
走過去,默默拿回,將照片放回錢夾。
靜默中,許清恆突然開口:「大四畢業那年,我見過她,在R大,和她的男朋友。」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表情,卻發現,他神色如常,只是微笑著說:「那與我無關。」
說這話的時候,拿著錢夾的手,微微一頓。
那天以後,她終於意識到,那個在雨夜消失的女孩,在他的心裡,是不一樣的。也許這就是為什麼,許多年來,她、沈詩卉、甚至任何一個女人,都走不進他心裡的原因。
她不露痕跡地默默跟隨他,痴心地守候多年,而他只是獨自往前走,從不曾回頭看。她也終於承認,她敵不過他內心的堅持,恐怕在他心中,世界上早已無人能夠取代那個女孩,哪怕,他與她,早已隔了千山萬水,隔了如許的煙波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