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音一離開,楊小姣的父母便開始催促她們姐妹兩人收拾東西搬家。
楊小姣十分不情願,她不想去投奔那個什麼八舅姥爺,她就想在這裡好好地賣燒餅,然後攢點錢開個鋪子,如果有可能,她還想看好她娘的眼和自己的臉。
楊小娟也不想離開,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道:「我們離開了,哥哥回來找不著家怎麼辦?」
楊成和錢氏同時唉了一聲,神情哀傷而萎頓。
良久之後,楊成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似地說道:「沒事,他真要回來了,也能打聽我們搬到哪裡去。」
楊小姣心說,既然如此,那個想找她的人能找不到他們嗎?可是,她什麼也沒說。
太陽落山,新月東昇。今晚的月亮並不十分明亮,像披了一層面紗的仕女似的,朦朦朧朧的。
晚飯後,楊小姣站在院中賞月,楊小娟也站在她身邊抬頭望著夜空。
兩人誰也沒說話。
錢氏和楊成變得十分警覺,特別是錢氏,她的聽覺本就十分敏銳,今晚更是如此。就見她沉著臉突然從屋裡走了出來,在院中轉了一圈對楊小姣說道:「你去外面看看是不是有人,有人你就喊。」
楊小姣有些奇怪,錢氏再三要求,楊小姣只得出去看看。外面卻是什麼也沒有。但沒隔多久,錢氏又出來說有人在屋頂上。楊小姣只好向屋頂上扔了一塊石頭,結果砸到了一隻貓。
如是三番後,錢氏才終於放心地回屋。楊小姣卻被折騰得不輕。
她默默地收拾行李,家裡其實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不過俗話說,破家值萬貫。一個下午過去,她們姐妹倆已經打好了七八個包囊。
沒想到當天晚上楊小娟又犯病了。她渾身抽搐,亂踢亂打,狀似瘋癲。楊小姣先是好聲地哄勸,錢氏也哄,然而這似乎並沒有什麼用。
兩人合力將她摁在床上,好聲安慰。楊小娟折騰了好一陣,錢氏也累了,她無奈地說道:「用繩子把她捆起來吧。你要小心些,這病犯得狠了會六親不認的。」
楊小姣也是一臉疲憊,遲疑地點點頭。等小娟安靜下來,楊小姣開始熟練地用繩子將她捆綁起來,並固定上床板上。她沒有回自己房間就在這裡和衣躺下。可能因為太累了,她睡得又香又沉。她夢見自己在烤燒餅,爐子的火熊熊燃燒著,灼熱的氣息直噴到她的臉上,鑽入她的鼻孔裡,讓她愈發昏沉。
不知道睡了多久,楊小姣猛然被一陣淒厲慌亂的聲音驚醒了:「走水了,走水了——」
楊小姣猛然從床上坐起來,她每一個反應就是赤著腳跑到院子裡大喊大叫:「爹、娘,你快醒醒,失火了!」說完,她又想起小娟還在屋裡,便又飛奔進屋摸著黑將她身上的繩子解開,楊小娟像在發□症似的,整個人仍是迷迷糊糊的。楊小姣管不了那麼多,一把將她踹出去:「快醒醒,失火了。」
兩人跑到院子裡,他們這才發現,巷子上方的半邊夜空被火焰映得通紅。
周圍一片兵慌馬亂,大人的呼喊聲,小孩的啼哭聲,還有眾狗驚慌失措的吠叫聲,種種聲音交織在一起,愈發讓人慌亂。
楊成和錢氏聽到動靜早已起來了,並且點了燈。他們不住地叮囑兩個女兒:「火勢不大,不要慌不要亂。」
楊小姣跑到爹娘屋裡,她先是從水缸裡打水,把幾人身上淋濕,然後又弄濕幾件衣服,頂在頭頂,擋住口鼻。
這時,外面的大火早已包圍了整座院子,今夜風勢不小,火借風勢迅速蔓延。
楊小姣果斷地將廚房的門板卸下來,用水浸濕了。再和妹妹把父親抬到門板上,然後再用一根繩子撿到自己的腰上,繩子的另一頭放到母親手裡。楊小娟在前,她在後,兩人抬起門板就往前衝。眼睛逃命要緊,行李什麼的她們也顧不上了。
兩人剛出了院子,火勢便已經蔓延過來,整個小院陷入了火海之中。
他們逃出院子容易,到了巷子口卻卡住了。這條巷子本就十分狹窄,此時,人們扶老攜幼亂作一團,更顯擁擠。那些年輕力壯的,仗著力氣大,拚命地往前擠,有人一不小心就倒下了,倒下也沒人管,黑夜中又看不清楚,發生踩踏事件再尋常不過。
楊成看到這情景,嗓音都變了,他急聲說道:「小娟小姣,快帶著你娘逃命去吧,不用管我。」
兩人哪裡肯聽得他的,楊小姣在人群中聲嘶力竭地喊道:「都別擠,都能逃出去的。」可惜人人只顧逃命,誰也顧不上。
後面的人越來越多,像粘了鍋的餃子似的擠成一團,楊小姣姐妹倆抬著個門板愈發的礙眼,有的人還嫌她們擋道,故意用力地推擠,險些把楊成給推下來。
黑暗之中,楊小姣看不清那人,卻狠聲說道:「我知道你是誰,你要我爹推下來,我就拉著你一起燒死。」
那人當下便慫了。
這時,火勢已經往他們這邊蔓延,濃煙滾滾,
風吹到臉上身上灼熱得拷人,辟里啪啦的聲響,房屋轟然倒塌的聲音,讓人理智全失,除了無邊無盡的恐懼和逃命的本能外再無他想。
姐妹兩人被人群擠得站立不穩,楊成雖瘦,可到底是個成年男子,時間一長,楊小姣姐妹兩人已經有些支撐不住。
楊成啞著嗓子大聲命令:「放我下來,否則咱們全家一個都走不了!」
楊小姣不語,楊小娟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她們像兩頭強牛似的只顧悶頭朝前衝,不到最後一刻最不放棄。
躺在門板上的楊成望著身後的沖天紅光,突然用盡力氣,往下一躍。她們不放棄,但他不能成為她們的毗贅。
「爹——」
楊小娟淒厲地叫道。
「孩子他爹,你——」錢氏心中雖然早有預料,可事到臨頭可是心痛不已。
楊成發出一聲命令:「快逃——」
他沒有機會說出太多的話,因為後面的人群已民經蜂擁而來,擋都擋不住。
楊小姣聲嘶力竭:「別踩啊,我爹在地上!」
那些人像是集體耳聾似的,仍然不管不顧地往前擁。
就在楊家三人絕望之極時,有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彎腰抱起了地上的楊成。
接著,有一個雙溫暖的大手握住了楊小姣冰涼的手:「跟我走。」
楊小姣聽出了來者是誰。
「雲鳳章。」
雲鳳章什麼也沒解釋,只是溫和又帶著歉意地說道:「對不起,我來晚了。咱們快走吧。」
「不,一點也不晚。」楊小姣在心裡默默地說道。
她沒有掙脫他的手,手掌被包裹在他的掌心之中,讓她冰涼的手心漸漸有了暖意,心也漸漸隨之安定下來。
前面忠伯開道,雲齊背著楊成在後,雲鳳章牽著楊小姣,楊小姣身後跟著母親和妹妹,這一行人跟著人群有驚無險地出了巷子,到了開闊安全地帶。
外面,很多人都在提著水桶潑水救火。
秋天的下半夜已是十分寒冷,不少人只顧逃命,只穿了單衣、裡衣出來。人們像一群鵪鶉似的擠在一起瑟瑟發抖。
這次火災殃及的都是東街的民居,西街的都安然無恙。不少西街的百姓也起來了,或是幫忙或是看熱鬧,也有的及時送來衣物被褥等等,還有的人把認識親厚的鄰居邀請到自己家。
周家的下人們都出來幫著撲火,丫環婆子們也送了不少衣物被子等。
雲齊把楊家一家也安頓到了雲府,忠伯也收拾了一些空房安置受災的人家。
大火被軍民合力撲滅,除了部分房屋倒塌,一些人被踩踏致傷致死外,基本沒有太大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