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晨,楊小姣吃過早飯後,正準備洗頭髮,就見楊小娟一陣風似地跑回來,沒進院就開喊:「姐,他回來了。今日凌晨回來的。有人看見了,說是從馬車上抬下來的。」
楊小姣的手一抖,披頭散髮地就往外跑。跑到半路又覺得不妥,於是又折回來,隨便綰了頭髮才出門。
她去的急切,真到了雲府門口卻又停住了。
看門的人不是忠伯,她以前沒見過。
那人面帶怒容地看著她道:「你把我家公子害成這樣,還不去看看。」
楊小姣轉身進去了。
她快步穿過院落,直奔雲鳳章的房間。
雲齊和忠伯在門口守著,一看到她,便衝她點頭,請她進去。
楊小姣一步步走進去,雲鳳章身穿白色夏布衣裳,仰面躺在榻上。僅一眼,楊小姣就看出了他的身形比一個月前瘦了許多。他的面色蒼白似紙,唇無血色,雙眼緊閉。
楊小姣看著,心裡一陣難過。
她在床前等了很久,他一直沒醒。
楊小姣走出去問忠伯,他病了多久,看大夫了沒有。
忠伯壓低聲音說道:「公子一個月前外出時受了重傷,他急著見你,只是簡單包紮一下便要去找你,臨走時,又擔心臉色不好惹你擔心,便用了女人用的胭脂和粉遮蓋。」
楊小姣聽罷既難受又愧疚,怪不得那天,她覺得他的臉色好得奇怪。他帶著重傷,興沖沖地來找她,她卻兜頭潑給他一盆冷水。
「後來,他又淋了雨支撐不住,昏了過去,我便和雲齊將他抬回府中,他昏睡了幾天,一醒來就要回桃花鎮,我們沒辦法,只好帶著他回來,只是他傷勢未癒,天氣還熱,路上又顛簸,這下傷好得更慢了。一路上吃什麼吐什麼,我請楊姑娘行行好,等他醒來一定得勸他多吃些飯。」
忠伯歎口氣,低聲懇求道:「我不管你和公子之前發生什麼,我請你看在他過去對你還算不錯的份上,暫時別提那些……傷心事。」
楊小姣強忍眼淚,頻頻點頭。「我不會提的。」
忠伯說著便端了一碗溫熱的粥遞給楊小姣,楊小姣捧著碗走了進去。雲鳳章還沒醒。
楊小姣見他嘴唇乾裂,便用布巾浸了水,輕柔擦拭他的嘴唇。
楊小姣看著他的臉,手情不自禁地摸了上去。摸他的眉毛鼻子嘴唇。他的呼吸先是清淺平和,中間突然變得急促起來。
他夢囈似地喃喃輕語,「小姣,你要信我,要信我……」那聲音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一樣淒楚無助。
楊小姣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的臉緊貼著他的臉,動容地回答道:「我信你,我全信你。」
他說完那句話,仍繼續昏睡。
楊小姣握著他的手,也不管他能否聽到,一古腦地將自己的心裡話全部傾吐出來:
「……要放棄你時,我能為自己找到很多理由。不放棄你時,也能找到很多理由。
其實一直以來,癥結都在我心裡。我先有了退縮的念頭,後面的每件事都成了佐證這個念頭的理由。
我一直心裡不安,我不相信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儘管我嘴上沒說,但多年的醜女生涯,早已深深地烙在我裡。我怕別人說我配不上你,我覺得自己配不上更好的東西更好的人。
我更怕將來引起的風風雨雨。我看似勇敢實際是很懦弱……」
她說著說著,就覺得手中握著的手輕輕一動,楊小姣驚喜地抬頭看去,剛好對上了雲鳳章明如秋水的眸子。
他靜靜地凝視著她,一瞬也不肯移開目光。
兩人四目相交良久,楊小姣剛要開口,雲鳳章卻用嘶啞乾澀的嗓音低聲說道:「小姣,我想一直陪著你。如果不能做夫妻,做鄰居也可以。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求你允許我在旁邊陪著你,我不打擾你,只是默默地看著你,只要你幸福就好。前世那些美好的回憶已經夠我度過餘生。」
淚水奪眶而出,楊小姣堅決地說道:「不行,我不允許你做我的鄰居。」
雲鳳章明亮的目光迅速暗淡下去,臉色愈發灰敗。
連鄰居都做不成了嗎?
楊小姣話鋒一轉,嗔罵道:「你這個混蛋說話不算話,你一個月前還問我願不願意做皎雲山莊的女主人呢。」
雲鳳章先是狂喜,然後是難以置信,他用了跟當時一樣的口吻:「小姣,你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楊小姣正色道:「在這種事上,我不會跟你開玩笑。」
雲鳳章慢慢地笑了,那種笑,像初夏的艷陽一樣耀眼炫目。
他一臉恍惚地說道:「你掐掐我,看疼不疼。」
楊小姣抱著他的手指啃了一口。
雲鳳章滿足地閉上眼睛,無賴地說道:「一點也不疼,再啃一下。」
楊小姣狠狠地咬了一口,這次他不得不承認確實疼了。
楊小姣突然想起忠伯的囑咐,忙鬆開他的手,雲鳳章心中一陣緊張,將她的手攥得更緊些,「你這就要走嗎?」
楊小姣回頭一笑:「我不走,只是你該吃飯了。」
他這才鬆開。
楊小姣端了粥過來,碗底還有些餘溫,正好喝。
她把粥端過來,讓他喝。
雲鳳章看著她不動,又開始耍賴:「我的手被你咬傷了動不了。」
楊小姣也不揭穿他,笑著一勺勺餵他。
剛餵了他幾勺,他又不吃了。又說一個人吃沒意思。於是兩個人你一勺我一勺地輪流吃。
吃了一碗,他覺得不夠,楊小姣只得又向忠伯要了一碗,她覺得忠伯看著她的眼神比方才和氣許多。
吃飯時,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過她的臉,彷彿怎麼也看不夠似的。有幾次,甚至咬到了勺子。
楊小姣不得不提醒他:「你專心些好不好。」
不知不覺中,第二碗粥也吃完了。
吃完飯,雲鳳章又迫不及待地抓住她的手,彷彿生怕她跑了似的。
「你肯信我了是嗎?」
楊小姣點頭:「我信了,我全信你。」
他心中又一陣狂喜,手上略一用力就把楊小姣拽倒在他胸前,楊小姣壓在他身上,掙扎了幾下無果,索性趴著不動了。
雲鳳章用手輕撫著她的頭髮,開始溫柔地控訴她:「你就是老天派來克我的,全天下能讓我主動追求的只有你,全天下能讓我為之犯賤的也只有你。上一世你丟下我跑了,我從隔世來尋你,你竟然不肯認我。下一世,我要當失憶的那一方,讓你苦苦地追我。我也對你置之不理。」
楊小姣乖乖服軟:「我錯了還不行嗎?下一世還是你追我吧,我一個女孩子臉皮薄,容易放棄。」
雲鳳章低聲笑了:「放心,我不會讓你放棄的。」
過了一會兒,忠伯敲門,說藥煎好了。楊小姣開門,把藥端進來餵他喝了。
藥一喝完,雲鳳章又把她拉到懷裡。
又過了一會兒,又有人敲門。
雲鳳章有些不耐煩道:「怎麼又送飯來了?」
這次敲門的卻是楊小娟,她忍著笑意道:「姐,娘讓我來喊你吃飯。」
楊小姣道:「我早上吃得多還不餓。」
楊小娟輕飄飄地在門外說道:「我是喊你吃晚飯,天都快黑了。」
楊小姣心中驚訝,這都天黑了?明明她才剛來不久。雲鳳章也是同樣的感覺。
「那我回去了。」楊小姣說道。
雲鳳章拉著她的手不放,巴巴地望著她,「吃過晚飯再走吧。」
「不了,我明天還來。」
雲鳳章磨蹭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放開了她。
楊小姣出門時,楊小娟還沒走,她一看到姐姐出來便揶揄道:「娘說讓我一定把你叫回來,說怕你把持不住,晚上不回家。」
楊小姣佯怒道:「我是那種人嗎?」
楊小娟兩眼望天,不予回答。
他們的晚飯吃得早,夏日天長,鋪子會等一會兒再關,因為晚飯後也會有不少人來買東西。
來買東西的人都用好奇揣測的目光打量著楊小姣。因為他們也聽說雲鳳章竟然回來了,還聽說楊小姣一大早就趕過去了。
這是鍋裡碗裡都不拉啊。
楊小姣想起了上次跟周季明的對話,她還欠他一個答覆。此事不能拖延了,她正在想怎麼去找周季明。
不想他卻自己來了。
那是在鋪子快要關門時。
周季明站在門口,嘴角噙笑,默默地望著她。
楊小姣有些內疚和難為情,她正在尋找合適的詞句。
卻聽周季明用苦澀低沉的聲音說道:
「我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沒有女人能抵擋得了雲鳳章的魅力,不是嗎?」
楊小姣喉頭堵塞,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
半晌,她方道:「其實,我愛的不是他的容顏。」
周季明自嘲地笑笑:「我寧願你說你愛上他的臉,這樣我會好受些。」
楊小姣吶吶地說道:「對不起。」
周季明頓了一下,還要說什麼,就聽見門外響起一個聲音:「周賢弟,你也在啊。」
雲鳳章穿著一身白布夏衣,手裡搖著一把扇子,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周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