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天,整個洛城都在躁動不安。
消息一個接一接地爆出。
先是桃花塢書坊被查封,管事老闆還有著書人一起被關押,接著第一美男雲鳳章也跟著夫人下獄。
人們紛紛這為對苦命人嘆息。先前還有少女人妒忌楊小姣,如今全都變成了同情,也有敬佩雲鳳章是個漢子。這種時候還不離不棄,聽說族人再三施壓,讓他休了楊小姣他都不肯。
文會上,自然也有人提到這消息。
其中有一人說道:「本朝一向對文人士大夫十分寬容,開國幾十年來從沒出現過文字獄之類的事件。怎麼這次這麼蹊蹺?」
有人壓低聲道:「我也聽人說的,楊老闆得罪了人,這是故意整她呢。」
另一人接道:「我現在就擔心另一件事,別這種事開了頭就剎不住了,以後官員文人之間動輒以此為據,打擊異己,挾私報復,咱們說句話寫篇文章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此生還有什麼意義?要我說,此風不可開。」
那人的話音一落,就有人附和:「對,這種歪風不可助長,今日是楊老闆,下一個可能就輪到你我了。」
眾文人起初本是閒談,但後來越說越激動。
最後有人倡議要上萬言書,希望官府徹查此事,給天下讀書人一個交待。若說非議朝政不對,請明確指出究竟犯了哪條律法。
洛城本就是天下文人才子的聚集中心,和京城相比,這裡的風氣一直相對自由寬鬆,楊小姣的事也算是影響巨大。
文人墨客這邊方興未艾。
市井百姓中,又在悄悄流傳著一個話本。講的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主人公便是當年名震京洛的昭華公子,以及何清如和陳姝二女爭夫的故事。百姓們對於治理國家的書不感興趣,對於這種卻極為喜歡。此書一經刊出,人們爭相傳閱。
通過這本書,人們明白了,原來陳家大小姐陳姝這麼狠毒。秦昭華當時並沒有和她定親,只是雙方家人私下有結親之意而意。兩人都尚是自由身,昭華公子並不存在背信棄義之舉,跟何清如也是兩情相悅。但這個女人因愛生恨,幫著秦家政敵扳倒秦家不算,她還將重病的何清如推入大海,囚禁昭華公子,最令人髮指的是,她連一個五歲的孩子都不放過,她讓人這個小女孩灌下毒藥,還扔進蛇窟。昭華公子傷心而死,追隨亡妻而去。他們的女兒被忠僕所救,帶到邊城養大。十幾年後,忠僕夫婦病逝,女孩一人獨闖洛城,不料因為她跟母親長相相似,被陳家的老僕認出,陳姝再生報復之心,於是便有了這場風波。
此書傳開後,人們紛紛議論陳姝。
「原來這個女人這麼惡毒,怪不得她生不出孩子。」
「是啊,聽說在威遠侯府也是出了名的苛刻。」
「威遠侯不知道嗎?怎麼會娶她?」
「噓,你這就不知道了吧。威遠侯當初要不是陳家能到今天這種地步,再說,人家雖然狠毒,在當年可是有名的美人。當年有名的京城三姝,其中就有她。」
「怪不得,怪不得。」
「我還聽人說,她嫁給威遠侯是迫不得已,她不嫁人難道去當姑子不成?不過,她根本看不上自己的丈夫,威遠侯先前是個大老粗,哪能跟風華絕代的昭華公子比?」
……
接著還有人傳出來來說,負責此案的陸明仁就是陳姝當年的愛慕者,現在說不定還跟她有一腿,要不然,為什麼願意聽她的差遣?
這還不算,有樑上君子甚至偷來了陳姝寫給陸明仁的信。
一時間,各種傳聞甚囂塵上。
不久,就聽說威遠侯勃然大怒,狠狠發作了陳姝。而侯爺的妾室和庶子們也趁機而動。
緊接著,又傳來了一個令洛城女人們痛心的消息,這個消息是從牢中傳來的,說是第一美男受到了虐打,渾身體無完膚。
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人們聚集一起,到衙門前的廣場上示威靜坐,要求官府給個說法。
文人上書,百姓示威,與此同時,雲王兩家也開始活動,終於找到合適的機會,將桃花塢書坊裡歷年刊出的書呈到太后娘娘手裡。
太后娘娘看過這些書,只是付之一笑,說刊出此書的人,只是有些小聰明小機智而已,無傷大雅。此話算是給這件官司定了基調。查到前朝餘孽的事時,發現只是虛驚一場。本朝已開國幾十年,稱得上是政通人和,民眾歸心。即便有零星餘黨也不足為據。
案子一夕逆轉,官府為了給民眾一個交待,便將牢頭錢通推了出來,說他受了陳姝指使,才做出鞭打虐打雲鳳章的事。而此人此前就有虐待侮辱女犯的前科,因此處以死刑,不日問斬。
而陳姝聽說已被家人嚴加看管起來,終身不得出府半步。
饒是如此,陳家還是遭到了江湖人士的報復,陳姝的哥哥被劍客刺瞎了雙眼,陳姝也遭到了襲擊,最後被她的忠心侍女所救。
楊小姣和雲鳳章在入獄一個月後,終於得以重獲自由。
楊小姣臨走那日,同牢的女犯們眼淚汪汪,依依不捨。自她進來後,她們的伙食也跟著好了許多,也因為她,錢通的罪行終於被揭發,短時間應該沒人再虐待她們了。
就連劉官婆也頗為不捨。這一個多月來,她賺了多少錢吶。
兩人出獄那一天,洛城的男女老少夾道圍觀。
兩人都是狼狽無比,楊小姣仍是頭大如斗,狀似鬼魅。大白天的,嚇哭了幾個小孩子。
而雲鳳章則是奄奄一息,被人用竹床抬著出來。
人們嘆息著,議論著,有些心軟的婦人還落了淚。
回到家裡,楊小姣先去沐浴更衣,接著又給昏迷不醒的雲鳳章擦洗身子,清洗頭髮。
他除了這張臉外,全身鞭痕遍佈,楊小姣一邊擦一邊淚落如雨。
她問王一川和忠伯,明明都打點好了,為什麼還會受如此嚴重的傷。
王一川沉默片刻,低聲道:「他是故意的。」因為他向他透漏了李天香的計畫,可能那時,他就想到了這條苦肉計,他故意激怒牢頭,才使得對方忍無可忍動他動了手。
雲鳳章跟楊小姣不一樣,他從小養尊處優,何曾受過這種作踐,他的身子本就不好,又受了酷刑,一連昏迷數天不醒。
楊小姣每日忙完家中的事,接待完朋友後,便一心一意地陪伴他。
給他擦洗身子,上藥,喂飯。她用勺子喂飯時,他總是吞嚥困難,沒辦法,她只好用嘴哺到他裡,他似乎有知覺一樣,每次吞嚥得都很順利,吃完甚至還意猶未盡地舔著她的舌頭。
第六天時,他終於睜開了雙眼。
兩人相顧無言。
彼此胸中似有千言萬語,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手撫摸著彼此的臉。
楊小姣望著他那清癯絕俗的臉,鼻頭一酸,「你怎麼瘦這麼多。」
說完,她又接著說道:「你看我都胖了。」
雲鳳章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寵溺的笑意,澀聲道:「傻瓜,你那是腫。」
楊小姣破泣為笑,動作輕柔地撲到他懷裡。
雲鳳章伸開雙臂環抱著她。
雲鳳章的傷勢在一天天好轉,楊小姣的容貌也在逐漸恢復。
親朋好友們每隔幾日都會來看看他們。
兩人讓人去探陳姝的消息,結果回來的人稟報說,威遠侯府裡找不到她的人,別莊裡也找不到。他們一時打探不到她到底去哪了。
兩人只好暫時放下此事。
楊小姣將書坊的事全託付給管事,家裡的事交給白嫂和忠伯,她只一心一意地照料和陪伴雲鳳章。
楊小姣發現,他自從受傷後越來越會耍賴,每次都要她喂飯才肯吃,睡個午覺也要她陪,他喜歡時時刻刻抱著她、牽著她的手。
兩人不再像之前那樣有說不完的話,他們常常什麼話也不說,只需一個眼神便能代表千言萬語,只需淺淺瞥,便能望到對方的心裡。
楊小姣突然感慨道:「鳳章,我現在發覺我是真的愛上了你的靈魂。」
雲鳳章笑道:「那你之前愛的是我的什麼?」
「*。」
雲鳳章笑著拉她入懷,兩人相擁許久,他輕聲問道:「你現在肯信我了嗎?」
「信,我一直都信。」
「我不信你一直都信,你太狡詐。」
楊小姣默然不語,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鬆開他,一雙明眸裡,淚光瑩然。
雲鳳章一臉忐忑,「你怎麼了?我哪句話傷著你了?」
楊小姣輕輕搖頭,「你沒傷著我,你感動到我了。」
雲鳳章笑的同時,眼眶也不覺隱隱發熱。
楊小姣仰頭凝視著他的眼睛,慢慢說道:「鳳章,其實你說得對,我以前是愛你但不信你。我不信我能和你白頭到老。我沒聽那個朋友的考驗你不是因為我信任你,而是我一直都不相信人性,也從不考驗別人。和你成親後,我也從不去想什麼天長地久,我只想著愛一天是一天。」
「現在,我只想和白頭偕老,永不分離。我願意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