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鳳章把她攬到懷裡,溫聲道,「咱們不猜牛郎織女說什麼了,咱們自己說。」
楊小姣笑道:「好啊,你先說。」
「你不是經常說自己是學富五車,才高七斗嗎?你先說。」
楊小姣望著夜空,曼聲吟道,「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枝。」
雲鳳章先是點頭,隨即又是一怔,隱隱覺得似乎有些不妥,可他不忍拂了她的興頭,便笑著讚道:「這句好。」
七夕過後,他們兩人在桃花鎮逗留了二十來天,兩人還將楊家的祖墳修葺了一下。之後,他們便告別眾人,踏上了歸程。
路上,楊小姣坐在雲鳳章的腿上,依偎在他懷裡睡覺。雲鳳章一手攬著她,一手拿著書看。看累了便枕著她一起小睡。
有一次她醒來時,說她又夢見父親了。
「他長得跟你有點像。真奇怪,我怎麼突然記起他的臉了。」
雲鳳章輕輕拍著她的背部,柔聲安慰。他也聽人說過,他長得跟當年的昭華公子有些相像。
他們到達蛟龍山那天,是一個濃陰的天。
秋陰漠漠,海風怒號,巨浪滔天。
一排排地海浪猛烈地拍打著蛟龍山青黑色的山岩,聲音震耳欲聾。
山上灌木叢生,亂石遍地,在半山處有一個香火十分冷清的道觀。裡面的幾個道姑神色陰鬱漠然。
秦昭華的墓地離道觀不遠。他的墓地卻是十分乾淨整潔。墳頭的草被修剪得直直齊齊。墓地兩旁植有兩棵樹,一桃樹一梨樹。
兩人默默地跪下磕頭,默默地燒著紙錢。
祭奠完畢,楊小姣到道觀裡問墳上的草是誰修剪的。裡面的道姑說,是她們隨手修剪的。因為他和何清如的故事傳開後,便有人時不時地來憑弔一番,連帶著道觀裡的香火也好了許多,道姑們心生感激,便去修剪了墳上的草。
楊小姣留下了一百兩銀子的供養,道謝一番帶著雲鳳章便離開了。
楊小姣離開蛟龍山幾天後,心情才逐漸緩和過來。
之後,她不知怎麼回事,變得比以往更加粘纏著雲鳳章,每天幾乎都掛在他身上。白日裡片刻不離地膩在一起,晚間又不停地痴纏他。雲鳳章一向都是予取予求。
雲鳳章不知她為何突然變成這樣,他們近日一直不曾分離過,他的過火熱情既讓他興奮,又有些隱隱地不安,但他又說不清為什麼不安。
這一天,他們在東海郡邊界一個叫望月鎮的地方停留。
那一晚,小姣對他是前所未有的熱情和依戀。雲鳳章將自己所有的熱情抽乾了全給她,事後她仍像青藤纏樹一樣緊緊纏著他不讓離開。
「鳳章,我不要你離開。」
「好,不離開。」雲鳳章有氣無力地說道。
他們就這樣抱著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雲鳳章疲乏到極點,楊小姣起床時,他仍在昏昏沉睡。不過,她跨過他的身子時,他仍有所察覺,他閉著眼睛,又穩又准地將她截留住,用胳膊將她壓在被子上。
楊小姣伏在他身上,格格笑著。
「記得回去把這些日子的錢給補上,好幾十文呢。」
「小氣鬼,回去都給你。」
「你說這幾年來我有多少家當了?一直沒來得及數。」
「嘻嘻,你回去數一數唄。反正我猜沒多少,誰讓你最初半年都不勤快,每五天才開一次工。」
「嗯哼。」雲鳳章聲音微慍,要不是實在有心無力,他一定要狠狠懲罰她。
「好啦,你接著睡吧,中午飯後我們好趕路。我出去逛逛。」
「等我一起去。」
「不要,你快多睡會兒,聽話。」說著,她飛快地親了他一下,便要起身離開。她剛一離床,又被雲鳳章拽了回來。如是再三之後,楊小姣終於找到機會溜走了,臨去時,留下滿屋子的笑聲。
雲鳳章再醒來時,已是中午時分。
雲齊和忠伯正在客棧外面刷馬,擦洗馬車。他問他們夫人呢。
忠伯說道:「夫人一個時辰前跟墨月出去逛街了。」
雲鳳章蹙眉道:「都一個時辰了,這裡有什麼可逛的呢。」
不知為何,他心裡總有些惴惴不安。他當下就決定去找她。
他們找遍了整個望月鎮,也沒找到楊小姣。最後在河邊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墨月,她被人砍了三刀,問她楊小姣的下落。她說她們出門沒多久就被人盯上了,她和那些人交手,對方功夫深不可測,她被人打昏,不知道夫人結果如何。
雲鳳章聽罷如遭雷擊。他們當下便去官府報案,並畫下楊小姣的畫像懸賞萬兩黃金尋人。
一天過去,十天過去了,轉眼間一個月過去了。人還是沒找到。最後他派人去陳家打探消息。很快,他得到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陳姝沒有被囚禁在侯府別院,而是自請去了蛟龍山上清觀。
雲鳳章瞬間便明白了什麼。
他帶人重回蛟龍山,抓到了陳姝,質問她楊小姣的下落。
陳姝如今已經半瘋,怎麼也問不出所以然來。雲鳳章大怒之下,讓人對陳姝及其忠僕嚴刑逼供。
陳姝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之際,淒聲說道:「我沒殺她,是她自己消失了。她隨著閃電雷聲一起消失了。我沒殺她,她不是人,她一定是鬼,她是何清如的鬼魂!」
陳姝說完這番話就閉上了眼睛。
不久,她的忠僕也咬舌自盡。
雲鳳章雇了數不清的船,大船小船都有,在海裡打撈數月,楊小姣仍是生不見人死不屍。所有的人員都動用了,所有的辦法都用上了,所有的朋友都出動了,仍是沒有小姣的消息。
雲鳳章在蛟龍山上枯守一年之久,仍未等到任何消息。
一年後的秋天,病骨支離的他被王一川等人強行帶回了洛城的家中。雲鳳章人雖回來了,但仍一直渾渾噩噩,猶如行尸走肉。
窗外,寒風淒厲,猶如百鬼夜哭。
室內,燈光搖曳,他清瘦的身影在來回走動。
妝台明鏡仍在,箱籠粉囊仍在原處,櫃子裡是她的衣物,床上還留著她的枕頭,滿屋滿室都是她的身影。
楊小姣失蹤四年來,因為萬兩黃金的誘惑,無數人去尋人,又有無數人鎩羽而歸。
後來大家都認定他們要找的人應該不會存活在世上了。
接著又有道士和方士前來雲府,說他們可以招魂。
無數的道士方士進出雲府。
王一川實在看不過去了,痛心地說道:「表哥,你難道沒看出來,這些方士道士都是在騙你嗎?」
雲鳳章面無表情道,「我知道。」
王一川道,「知道你還上當。」
雲鳳章看著他,慘然笑道,「但是萬一這些人中真能找到小姣呢。」
王一川心中一痛,無言以對。
良久以後,他用沉痛的聲音說道:「你和表嫂成親後,我親眼看著你從一個冷清孤僻之人,變得鮮活溫暖,我當時覺得你幸虧遇到了表嫂。如今看你這樣生不如死,我又寧願你沒遇到過表嫂。遇不到她,你就不會這麼痛苦。」
雲鳳章木然無語,只自顧自地摩挲著木罐裡的銅錢。
王一川停了好一會兒,以為他又跟以前一樣不想說話,無奈地搖搖頭正要離開,卻聽他慢慢說道:「你不懂,無論多麼痛苦,我都不後悔遇到她,如果沒有她,我連這樣的痛苦都沒有。」
王一川想了很久,也沒找到合適的話回他。
到了第四個年頭,雲鳳章的身子已經每況愈下,他的身體本就不甚強壯,經歷這樣的打擊和摧殘,已經到了形銷骨立的程度。
這一年的秋天,從蓬萊來了一名道士。
道士用悲憫的目光望著雲鳳章,對他說道,他和楊小姣有三世情緣。三世中,唯有此生最短暫。他臨走時,送了他一面鏡子。
「午夜時分,置於房中,點上燭光,看鏡的同時手中摸著你和她的信物,便能看到想看到的一切。」
極少飲酒的雲鳳章那一晚破例喝得酩酊大醉。
挨到午夜時分,他依道士所言,點上燈燭,坐到鏡前,手中握著那罐被他摸了無數遍的一千四百零三文銅錢。
他緊張地等待著,鏡中果然出現了小姣的身影。雲鳳章激動地伸手去摸她,急切地喊道:「小姣你回來了是嗎?」
他只摸到了冰涼光滑的鏡面。淚眼朦朧了他的雙眼,他恐怕淚光模糊小姣的身影,強忍著眼淚睜大雙眼。可是鏡中的影像終究還是消失了。他縮回手,接著摸罐中的銅錢。她又出現了!可是每當他伸手想去摸她時,她又倏忽消失。最終,他強忍著不再去觸摸她。
他接著摸著銅錢盯著鏡子,他看到她在庭前奔跑,粉色的裙角隨風飄揚;她在在花前輕舞,無數彩蝶在她身邊翻飛;她從浴桶中站起來,用挑、逗的目光看著他,一步步向他走來;她穿著大紅的嫁看著他笑……
第二天早晨,王一川發現了雲鳳章的屍體。
他的身體已經僵硬,臉上卻帶著奇怪的笑意,銅錢撒得滿地都是,罐子卻緊緊地攥在他手裡。
王一川蹲下來,一枚枚地撿起銅錢,這銅錢被人無數摩挲,表面已經光滑無比。
他看著他的面容,突然不能自己,哽咽道:「表哥,其實這樣也好,省得你再折磨自己了。我祝你和表嫂下一世再結良緣。」
雲鳳章死了,為思念亡妻而死。他死時只有二十八歲。
如此風華絕代的人卻如此深情。時人不禁為之感傷流淚。
兩人的婚姻起先是一個笑話,後來卻成了一個佳話,最後成了絕唱。
人們越是傷心惋惜,就越恨那個一手摧毀這個佳話的人。瘋狂的人們,湧到陳家,砸了陳家,並把陳姝的墓給扒了。
《番外卷之前世情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