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朵掩蓋著青山,這是南方小城,山頂的一座房屋。
天很早就亮了,陽光透過每一扇窗射進來,金碧輝煌得彷彿一處人間勝景。
然而不過是獨屋而已。
在這樣熾烈的陽光下(因為前一晚忘了關窗簾了),安岩依然死撐著睡到九點,才迷迷糊糊睜眼。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他從床上跳起來。
每個宅男都是有起床氣的。他冷著張臉,洗漱、換衣。然後穿著拖鞋,「啪嗒、啪嗒」下了樓。走樓梯時,打開了手機朋友圈。在看到了顧彷彷最新的Cosplay自拍照後,他的心情才好起來,默默地給她點了個贊,又默默地將圖片保存到手機。然後抬起頭,看著滿屋的陽光,才察覺今天是個好天氣。
他筆直走向一樓最角落的那個房間。
門關得很緊,但是沒有上鎖。萬一那人有什麼事,方便安岩進出。他輕輕推開門,一室寂靜,連窗簾都拉得沒有一絲縫隙。房間裡有股濃郁的沉淪的味道。藉著依稀的光,安岩就看到那人筆直地躺在床上,被子蓋得很整齊,雙手雙腿妥妥帖帖放著。
他睡得,好像一棵樹。
每當看到他這個樣子,安岩都會有片刻的沉默。
然後,「咚咚咚——」毫不留情地敲響房門。
床上的男人,動了一下。
安岩:「老大,該起了。」
頭一次遇到比自己還能熬夜還能睡的宅男,安岩表示這令他有種優越感喪失的微妙感覺。
薄靳言用手撐著床,坐起來。然後伸手摸到床邊的墨鏡,戴在了臉上。依稀的光線中,穿著睡衣的他顯得分外高大、單薄。安岩靜靜地看了幾秒鐘,轉身走向廚房。
沒多久,安岩就把早餐做好了。薄靳言也洗漱完畢,走到餐廳坐下。他已換好了襯衣西褲,墨鏡依然戴在臉上。
安岩嘀咕道:「在家時,你就不能把那玩意兒摘下來?」
薄靳言:「不能。」
安岩於是作罷。
然而並不是每一個瞎子,都是偏執沉默宛如遊魂的。這人雖然瞎了,鼻子卻變得前所未有的靈。他才坐下一秒鐘,鼻翼翕動了兩下,臉色便臭了下來:「又是雞蛋三明治?一年了,你能保持廚藝始終不進步,當真也是難能可貴。」
安岩完全不在意,宅男什麼時候會以自己的廚藝為恥?他甚至淡淡一笑:「錯,我是保持了26年不進步。」
薄靳言:「……」
安岩埋頭開吃,薄靳言的叉子在盤子裡翻動了幾下,實在是難以下嚥。有點懷念簡瑤每天早上做的花樣繁多的早餐,但一旦察覺到思念,他命令自己立刻遏制。
「你就不能煎條魚嗎?」薄靳言問。
安岩:「前兩天不是剛吃過嗎?而且,哪有人早餐吃一條魚的?」他又掃薄靳言一眼:「你眼睛看不見,吃太多魚也不好吧,萬一卡住了呢?難道還要我幫你挑魚刺?」
「呵呵……」薄靳言淡道,「多慮了,我閉著眼睛也能把整條魚的刺一根不留地吐出來。」
安岩:「……」
他真的不想再跟這個人說話了。可是一抬頭,就看到薄靳言臉上兩團黑黑的墨鏡,還有他清俊烏黑的眉眼。剎那間安岩又有點心軟,妥協道:「最多我今天再去超市,買點魚肉漢堡、魚肉腸和魚丸回來。如果有新鮮魚,可以買一條。」
薄靳言點點頭,表示接受。
吃完飯後,安岩特別不想洗碗,就堆在池子裡當沒看見。他開車,兩人下山。
此處叫洵市,位於南部腹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薄靳言選擇這裡隱居,只因曾經跟這裡的某人有過淵源。連他們住的房子,也是那人幫忙張羅借來的。
很快到了市刑警隊門口。安岩停好車,薄靳言已拿出枴杖,一寸寸探著上了台階。西裝革履的男人,英俊削瘦的眉目,直入刑警隊腹地,卻是個瞎的。每每總是引人側目。間或也有低低的議論聲。薄靳言總是不為所動。安岩也是,雙手插褲兜裡,跟在他身後一路向前,目不斜視。
然而他們今天卻撲了個空。
負責接待的刑警歉意地說:「薄教授、小安,抱歉!我們頭兒今天臨時有事出去了,去接重要的客人。不過上次薄教授幫我們破的那個案子的後續資料,都在這裡了。你們要是有別的需求,也可以直接交代給我。」
安岩接過資料,薄靳言淡道:「謝謝。」
刑警還想再寒暄幾句,薄靳言卻側耳傾聽了一下辦公室裡的動靜,忽的笑了,問:「最近在忙什麼大案子?」
刑警怔了一下,見安岩也望著自己,忙說:「沒有。最近沒案子,呵,我們這小地方,哪會經常出案子。是……上級要來檢查,大家做準備呢。」
他說得特別理所當然,安岩露出了然表情,薄靳言卻只微微一笑,倏地直起身子:「既然沒有案子,那我們就告辭了。」轉身欲走。
刑警忙說:「等等!頭兒今天雖然不在,專門讓我們在樓下餐廳訂了桌菜,兄弟們幾個想請教授你們吃個飯,表達一下感謝……」
薄靳言連腳步都沒停一下,只留給刑警一個後腦勺:「不用了,我不喜歡跟不熟的人吃飯。」
刑警:「……」
安岩對他露出了一個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容,轉身插著褲兜也跟了上去。
很快兩人便走遠了。刑警愣了好一會兒,吁了口氣,拿起電話,打給那人:「喂,頭兒,薄教授他們來了,又走了。沒肯留下跟我們吃飯。」
——
離開警局後,薄靳言和安岩兩人去吃午飯。
南部的城市,或多或少有些相似。同樣熱鬧而生動的街道,琳瑯滿目的地方小吃,高高矮矮的樓房。
安岩找了家小飯店,兩人點了一桌子的菜:三斤重的大魚、一整盤滷雞腿……期間薄靳言問店員:「有魚皮餛飩嗎?」店員愣了一下,說:「什麼?沒有。」
安岩:「你對吃能不能要求別那麼高?」
薄靳言:「不能。」
低眉舉杯間,想起的卻是他回國後,平生第一次吃的那頓魚皮餛飩。也是在這樣的南方小城,她卻能為他找到。
以及……另一個人。
似乎他這一生所有溫暖美好的經歷,都是拜那兩個彩虹般絢爛的人所賜。他曾經同時擁有他們兩個,一份友情,一份愛情。
薄靳言伸手扶了扶墨鏡,面色清雋平靜。
安岩坐在一旁,默默地打遊戲。眼角餘光卻注意到薄靳言坐的位置太靠過道,人來人往極易被別人碰到,便淡道:「往右坐一點。」
他不說緣由,薄靳言卻聽話地挪了位置。
飯菜上來了,兩人沉默地開動。
過了一陣,吃得差不多了,安岩喝著冰紅茶,忽然抬頭問:「老大,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薄靳言靜了一會兒,答:「最多三個月,我會跟他們,做一個了結。」
安岩靜默片刻,點頭:「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