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傍晚的風,透過窗徐徐吹進來。刑警的聲音,嗡嗡嗡嗡就在耳邊。簡瑤隔著圓桌,看著薄靳言。刑警們大概都商量好了,沒人看他。安岩紅著臉低著頭,方青一臉看破一切的淡漠。

  薄靳言的臉,慢慢紅了。

  他抬著頭,朝著她和方青的方向。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緊。然後伸手扶了一下臉上的墨鏡。

  他一句話也沒說。

  她也不說話,只這樣默然坐著。

  曾幾何時,她和薄靳言之間,也有了這樣相對無言的時候?

  「……要不我們先請簡瑤和方青,說一下他們的意見。」邵勇的聲音這時插進來。

  簡瑤答了聲「好」,低頭看著自己的筆記本,心卻好像依然躺在一片冰冷的荒原上。

  「我們有以下幾點初步結論。第一,凶手是有預謀的殺人。聶拾君夜跑的習慣,知道的人並不多。凶手跟蹤觀察過她,並且選擇了非常合適的謀殺時間,和她的跑步線路上最合適的謀殺地點。在實施完整個謀殺後,也沒有撞見目擊者。並且他還提前準備好繩索、顏料、手套等完備工具。所以,他既不是一時興起、衝動殺人,也不是隨機撞見一個夜跑者就殺死。聶拾君,是他經過挑選後的目標……」

  她的聲音漸漸平穩下來。她想,真是奇怪,自己不是沒有想像過跟薄靳言重逢的情景。她以為自己必然非常悲痛,激動,她也許會沖上去抱著他大哭,責怪他,捶打他,原諒他。可真的發生時,原來一切都這麼安靜。

  安靜得好像只是人生轉了個彎,又遇見了曾經的他。

  「第二,凶手經常在聶拾君居住的租住屋附近、或者公園附近活動,並且很有可能就住在這附近。《地理學上的犯罪心理學》告訴我們,無論凶手是因為何種原因殺人,他和受害者,必然之前就在某個地點相遇過。聶拾君這個人生活非常單調,經調查,她經常活動的地點,就是家、公司、公園,週末會去商場。在這四個地點裡,只有租住屋和公園附近,凶手是最容易逗留、觀察受害者的,而且他最後也選擇在公園殺人,說明這是在他心理上非常熟悉的地點。如果只是在上班路上、商場匆匆一瞥,凶手居住地離這裡很遠,一是很難繼續跟蹤受害者,二是在不熟悉的公園作案,對於一個新手來說,心理上會非常難以適應。

  第三,凶手心思縝密、計畫周全,行事乾淨俐落。這也體現出他的人格特點。「蝴蝶」對於他來說,一定有特殊的心理寓意。但我也注意到,他畫的蝴蝶,比較柔和。目前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第四,他缺少犯罪經驗,是個新手。那麼為什麼挑選在這個時機,開始殺人,並且是用一種特別的方式殺人。必然跟他最近受到的某個特定刺激有關。而聶拾君被他選定為受害者,身上必然有跟這個特定刺激相關的因素。所以,我們需要繼續深入調查聶拾君,對受害者瞭解得更多,就會對我們的加害者瞭解更多。

  我們的結論,暫時就這麼多。至於凶手是否是精神病態、連環殺手。因為只發生了一起案件,所以還有待觀察。」

  她說完後,眾刑警們都頻頻點頭。

  簡瑤忍不住又看了眼薄靳言,他的面色還是那樣平靜。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感覺他的唇角線條柔和了一些。

  簡瑤突然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想讓自己冷靜清醒一點。

  是心理作用吧。她竟然能感覺到兩道灼灼的目光,如同昨日,一直停在她身上。

  是他用已經黯淡無光的眼睛,始終凝望著她的方向。

  她那離家出走的,瞎眼神探。

  簡瑤端起水杯嚥下一口,滋潤近乎乾涸的喉嚨。

  邵勇說:「謝謝簡瑤和方青,那麼靳言,你的意見呢?」

  所有人的目光又齊齊轉向他。

  薄靳言靜了一瞬。

  在這一刻,簡瑤突然想起了從前。而她清楚地感覺到,薄靳言必然也想起了。曾經多少次,他與她並肩,他點破她的迷惑。用他的智慧,牽引她成長。

  有時候是誇獎:「我們的犯罪心理之花,終於上路了。」有時候卻是毫不留情地嘲笑:「真棒,你得出了三個結論,有兩個是猜的。」

  ……

  「簡瑤今天的推理非常出色,比我想像的……優秀多了。」他緩緩地說,「我再補充三點結論。」

  簡瑤的喉嚨忽然有點堵。會議室裡是這樣的靜,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看著薄靳言,看這位傳說中的瞎眼神探,還能得出什麼更有價值的結論。

  薄靳言忽然微微笑了一下。他摸到旁邊的茶杯,淺淺抿了一口,就放下。一個念頭衝進簡瑤的腦海裡:這裡的茶葉不夠好,他喝不慣的。只是不讓自己的口太乾而已。

  然後他沉沉靜靜地開口。低沉悅耳的嗓音,冷靜中帶著疏離與倨傲,竟與從前沒有任何差別。

  「一、凶手擁有良好的經濟條件,外形整潔體面。他用以作案的塗料、繩索等工具,都是最好的。這不能說明他就是該方面的專業人士,但至少能說明他在經濟上沒有壓力。並且,習慣選擇好的。

  一個將犯罪現場清掃得如此乾淨,並且作案有條不紊縝密周到的人,不可能是一個外表邋遢、蓬頭垢面的人。那樣的行為是矛盾的。

  二、更確切地說,凶手經常活動的區域是租住屋附近,而不是公園。」

  簡瑤心頭微微一震。

  塵封多日的熟悉感覺,湧上心頭。這個男人總是看得比她更遠,更準,並且就在她身旁。

  薄靳言頓了頓,說:「同樣是《地理學上的犯罪心理學》告訴我們,凶手分為獵取者、偷獵者、機遇者、下套者四種類型。獵取者在自己熟悉的地域附近尋找受害者。偷獵者到某一特定地點尋找受害者。以凶手的謹慎計畫風格,不可能想不到,這起案件發生後,公園將加強整個安保監視,很長時間內只怕也不會有人敢往公園裡跑步。他若是連環殺手,將無法再在這裡作案,必須放棄公園。所以,『公園』這個地點,並不是他心理高度依賴的場所和固定狩獵場。也就是說,他不是在公園尋找獵物的。這裡,他隨時可以放棄。」

  簡瑤怔然。薄靳言此刻講的觀點已經有些深了,有刑警已露出茫然神色。但她卻頃刻間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