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那個笨蛋

  顧銘夕輸完液,龐水生帶著兩個孩子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9點多。

  金愛華迎他們進屋,對龐倩說:「倩倩,剛才你們在醫院,有個男孩兒給你打電話,我說你出去了,他讓你回來回個電話給他。」

  龐倩問:「是誰啊?」

  「姓謝,他說你有他家電話,他是你乒乓球隊的隊友。」

  「呀,謝益!」龐倩換上拖鞋就奔客廳電話機旁去了,一點兒也沒留心到顧銘夕黯淡了的眼神。

  龐倩和謝益打電話時,臉上有一種異樣的光彩,她握著話筒絮絮地說著,連著聲音都軟了好幾分。顧銘夕在她房裡坐了一會兒,又出來看她,龐倩像是怕他聽到她和謝益的談話內容似的,還轉了個身,最後愉快地說:「唔,我知道了,謝益,拜拜。」

  她掛了電話,回頭朝顧銘夕做了個鬼臉:「你幹嗎偷聽我打電話!」

  「我哪有偷聽,我……我出來喝水。」顧銘夕裝模作樣地左右看看,又跟著龐倩回了房。

  龐倩研究著醫院裡配來的藥,看著藥盒上的說明,理出晚上要給顧銘夕吃的兩種。這是龐水生交給她的任務,說顧銘夕的吃藥都歸龐倩負責了。

  顧銘夕在她身邊坐下,咳嗽了幾聲,問:「謝益找你做什麼?」

  「約我明天去打球,說是明天學校乒乓球館開放了,球隊的可以去練球了。」龐倩手裡還在翻撿著藥盒,「天啊,居然有四種藥,你都要變藥罐子了。」

  顧銘夕又問:「你會去嗎?」

  龐倩回答:「我和他說不一定。他說馬上要開學了,乒乓球隊想提前練一下,說我們過年肯定大吃大喝養了膘,正好減減肥。」

  顧銘夕想了想,又問:「你和謝益都知道對方家裡的電話啊?」

  「嗯,我以前一直坐在他前面的呀。」龐倩扭頭看顧銘夕,「我也知道周楠中和汪松的電話,你不知道嗎?」

  「……」顧銘夕沒回答,再問,「你經常和謝益打電話嗎?」

  龐倩終於覺得奇怪了:「顧銘夕,你幹嗎老要問謝益的事啊。」

  顧銘夕臉紅了,一下子又咳嗽起來:「咳咳咳咳……我、我哪有老問啊!」

  「你就一直在問嘛。」龐倩幫他拍了一會兒背,又拆開藥盒子,把膠囊摳出來,「怎麼還是咳得那麼厲害啊,我去給你倒水,吃完藥,你早點休息吧。」

  這天晚上,龐水生一家三口沒人同意讓顧銘夕再睡地鋪。為了半夜裡照看顧銘夕,金愛華依舊把地鋪鋪在了龐倩的房裡。顧銘夕出了一身虛汗,身上黏得很,但是他沒力氣自己洗澡了,只能拜托龐水生幫他洗。

  洗得乾乾淨淨後,顧銘夕回了龐倩的房間,發現龐倩已經鑽進了地上的被窩裡。

  他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伸腳小心地踢踢她,龐倩裝死,顧銘夕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爬到床上去。

  龐倩從被窩裡探出腦袋來看他,雙手扒著床沿,說:「你早點睡,晚上想喝水就叫我,想上廁所也叫我,我會去叫我爸。還有,你要是覺得難受了,更是要叫我,醫生都擔心你變肺炎呢。」

  顧銘夕靜靜地看著她。

  龐倩對著他一笑,說:「還有啊,你要是想咳嗽,就咳出來好了,別擔心會吵我,壓著不咳出來可難受了,真的。」

  顧銘夕抿起了嘴唇,龐倩剛想睡下去,就聽他問:「謝益約你明天幾點去打球?」

  龐倩暈了,又一次坐起來:「下午2點。」

  他又問:「你會去嗎?」

  「我不是和你說了,我還沒定嘛,明天不是還要陪你去醫院掛點滴。」

  「那你想去打球嗎?」

  龐倩伸長手臂舒展了一□體:「哎,說真的,我是挺想打球了,前幾天去我爺爺奶奶家,外公外婆家,都是大吃大喝,都胖得不成樣了,真該運動運動了。」

  顧銘夕說:「我覺得你不胖啊。」

  「那是你覺得。」龐倩突然想到一件事,從被窩裡鑽出來,溜出房間又回來,手裡拿著體溫計,甩一甩後,說,「顧銘夕,張嘴,再量一□□溫。」

  顧銘夕嘴裡含著體溫計,安靜地靠在床背上,龐倩不允許他光著身子睡覺,去找來了一件龐水生不太穿的長袖T恤讓顧銘夕套上。

  衣服是大叔款,很不合身,肩線不夠寬,腰身又特別大,鬆鬆垮垮地套在顧銘夕身上,兩條空袖子軟軟地垂下來,顧銘夕低頭看著那袖口,那裡什麼都沒有,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含含糊糊地對龐倩說:「明天,你和謝益去打球吧,我可以自己去掛點滴的。」

  「那怎麼行啊。」龐倩說,「明天,我爸爸媽媽都要上班了,我剛才還答應我爸爸,明天我陪你去醫院的。」

  「那我可以等你打球回來,我們再一起去。」顧銘夕笑笑,「說起來,我送你那塊拍子,你用得還順手嗎?」

  「哎哎!那拍子真的好棒!」龐倩一邊說,一邊從櫃子裡拿出了那塊乒乓球拍,她小心地用球拍袋子裝著它,說,「以前我都打不過鄭巧巧的,現在用這個拍子,我都能和她打平手了。」

  顧銘夕笑了:「你喜歡就好。」

  「時間到了。」龐倩從他嘴裡拿出體溫計,看過度數後,笑了起來,「38.7,降下來了呢!」

  龐倩睡覺其實很死,但是這天晚上,她還是忍著冷爬出了被窩,打開台燈去摸摸顧銘夕的額頭。他的身上還是很燙,臉色也依舊差,龐倩知道他肯定很難受,卻也沒有辦法。

  顧銘夕也許是被光線刺激到,模模糊糊地瞇了瞇眼睛,龐倩怕驚醒他,立刻又關掉了燈,屏息靜氣地跪在床邊,不發出一點聲響。

  顧銘夕「嗯」了一聲,艱難地往牆壁方向翻了個身,一會兒後又睡著了。

  因為翻身,他的被子被抖開了一些,他也沒法子拉上來,龐倩幫他蓋好被子,小聲說:「你快點好起來啊,笨蛋。」

  第二天,法定春節假期結束,大人們都開始上班了,家裡只剩下了龐倩和顧銘夕,她與他一起溜去了主臥看電視,顧銘夕腦袋昏昏沉沉的,還是在發燒,實在也沒有精力做作業了。

  午飯時,龐倩熱了龐水生為他們准備好的飯菜,他早上還替顧銘夕煮了粥,顧銘夕喝著白粥,吃著小菜,胃口略微開了一些。

  飯後,龐倩洗了碗,顧銘夕對她說:「我想睡個午覺,你去打球吧。」

  龐倩想了想,問:「你一個人不要緊嗎?」

  「不要緊的。」

  「我大概3點多就能回來了。」龐倩說,「我騎自行車的,很快的,我回來了就陪你去醫院掛點滴。」

  「你不用急的,騎得快很危險。」顧銘夕笑笑,「龐龐,你管自己好好玩,不用來管我的。」

  龐倩看著他,總覺得顧銘夕怪怪的,但也沒多想,說:「好吧,一會兒你吃了藥,我就去一下,主要今天教練也來,謝益說不去不大好。」

  顧銘夕點點頭:「我明白。」

  龐龐笑了,踮起腳尖揉揉顧銘夕的腦袋:「那你乖乖在家睡覺,等我回來。」

  下午1點半,看著顧銘夕躺上了床,龐倩帶著球拍出了門,她將車騎得飛快,到了學校球館,乒乓球隊的很多隊友都已經到了。

  龐倩見到了謝益和鄭巧巧,幾個人互相道了「新年好」。

  開年第一練,教練讓大家做熱身,慢跑,然後兩兩對打。

  龐倩明顯心不在焉,鄭巧巧發來很正統的球都接不上,謝益在邊上看出了端倪,問:「螃蟹,你怎麼啦?一個月沒打,連接發球都不會了。」

  龐倩對撿球的鄭巧巧表示了一下歉意,跑到謝益身邊,問:「啥時候能結束啊,這都一個小時了,我還有點事。」

  謝益說:「你有事就先走好啦,這又沒什麼的。」

  「真的?教練不會說嗎?」

  「當然不會說,本來就在放假,你沒見有好幾個都沒來麼。」謝益笑道,「怎麼,要去約會呀?」

  「哪有啊,我……」她不好說顧銘夕在家裡等她,只是把乒乓球拍一收,說,「謝益,那你幫我和教練說一聲,我先走了,我真有急事。」

  謝益笑瞇瞇:「行,你去吧。」

  回過頭,他喊被龐倩放了鴿子的鄭巧巧:「來,鄭巧巧,我陪你練。」

  龐倩騎著車,飛快地回了家,跑上樓打開門,她心裡就有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顧銘夕!」她喊。

  沒人應她,龐倩跑進房裡,她的被子折得整整齊齊的,沒有人在。

  她又跑去主臥,跑去衛生間,喊:「顧銘夕!」

  重新回到客廳,她四處看:「顧銘夕!」

  很快,她確定顧銘夕不在家裡了。

  她又去找顧銘夕的雙肩包,包也不在了,但是他的衣服還在,只是少了一套外衣外褲,龐倩去翻醫院裡配來的輸液藥水,不見了。

  她抓起鑰匙就出了門。

  快速地騎著車到了醫院,她直奔輸液室,一沖眼,就看到那個獨自待在角落裡的身影。

  他穿著他的咖啡色羽絨服、灰色運動長褲,歪著腦袋靠在輸液椅上,腳邊是他的大背包。

  大冬天的,他沒穿襪子,甚至都沒穿單鞋,而是穿著一雙人字拖,輸液瓶高高地吊在架子上,管子掛下來,另一端的針頭插在他的脖子上。

  龐倩氣喘吁吁地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看他,顧銘夕似乎沒穿毛衣,也不知有沒有穿棉毛衫褲,他空空的衣袖胡亂地擠在輸液椅的扶手旁,慘白的臉上,雙目緊閉,有時還別過頭小小地咳嗽一聲。

  龐倩的怒氣在這一刻變得煙消雲散,她沒有去叫醒他,而是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抬頭看著他的藥水,靜靜地等他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