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母親的畫像之五

加護病房外頭,胖太的母親焦慮的守候著。

胖太的媽媽就像胖太的畫一樣,是位胖胖的媽媽。

圓滾滾的外表,很有親和力的面孔,以及燒得一手好菜的手藝。

如今這位為家庭、為子女奉獻心力,沒有半句怨言,經常笑口常開的胖媽媽,臉上失去了笑容。

她從接到消息就一直待在醫院,操心的吃不下飯,聽到主治醫生不樂觀的病情說明後,更是急得六神無主。

手術結束,胖太被送入加護病房照料。加護病房一天只開放三次,胖太的母親守在外頭,除了著急,甚麼事也不能做。

不過當媽媽的就是這樣,唯一的兒子受了重傷,恨不得能代他受苦,雖然留在醫院無濟於事,她還是傻傻地守在外頭,唯恐錯過任何變化。

「觀世音菩薩保佑,觀世音菩薩保佑……」

胖媽媽無法為兒子做甚麼,只有不停地祈禱。

著急、未進滴米,加上身心不停煎熬,胖媽媽努力撐到了拂曉之前,早已疲憊不堪。

即使如此,胖媽媽還是不停呼喚觀世音菩薩的名諱,為她的寶貝兒子祈禱。

醫院裡空蕩蕩的,加護病房外的走道,幾位病患的家屬或坐或臥,除了胖媽媽還留有三分意識外,其他人都睡著了。

在天將明未明、黑暗與光明交替之際,霧氣悄悄溜進醫院。

專心為子祈禱的胖媽媽沒注意到異象。

霧氣帶來清心的冰涼,爬上胖媽媽雙腳,她這才感覺到異樣。

當她抬頭張望時,人已經籠罩在雲霧之中,伸手不見五指。

雖處於雲霧之中,卻不會讓人緊張。這片雲霧帶來祥和聖潔的感覺,胖媽媽覺得自己好像跑到天庭似的。

遠處似有光明,三道人影由遠方的高處騰雲駕霧而來。

胖媽媽揉揉眼睛,又眨了眨,目瞪口呆地看著。

人影漸漸清晰。

兩旁一男一女,著中式童裝,面容姣好。男童擎紫藥,女童捧青蓮,隨著中央的白衣女子漸漸靠近。

中央的白衣女子面容莊嚴神聖、慈眉善目,她腳踩蓮花,頭頂光輪,祥雲圍繞。右持楊柳,左持淨瓶,梵光四射。

這不是——觀世音菩薩!

「觀世音菩薩顯靈,阿太有救了!」胖媽媽又驚又喜,急忙跪下磕頭。

「汝可是善女張氏?」

清聖高雅的聲音,由四面八方傳入胖媽媽耳中。

「是的!信女張氏,求求觀音大士救救我的兒子,求求您救救我的兒子!張家這代就阿太這個兒子,要是他有個萬一,我怎麼對得起張家列祖列宗。觀世音菩薩,求您大發慈悲,救救我們家阿太。」

「善女張氏,汝先別急。天道循環有其道理,今日張子歷劫有其緣故。」

聽到這話,胖媽媽更急了:「阿太那孩子雖然貪吃,可是從沒做甚麼壞事,又會幫忙家事。雖然功課不是很好,可是很乖,又有正義感。他是個好孩子,而且是張家唯一的香火啊!您一定要救救他!」

「喵,是好是壞你能知道的喵!」

喵?為甚麼是喵?胖媽媽偷偷抬頭,瞄向說話的玉女。

怪哉?怎麼跟廟裡供奉的玉女差這麼多?她的皮膚是小麥色的,而且看起來有點頑皮的樣子。

再瞄金童,雖然是個很帥的小男孩,可是看起來怎麼像是外國人?沒記錯的話,就像買給表叔女兒的洋娃娃組裡頭,搭配芭比娃娃的兒童版肯尼。

就在胖媽媽心生疑惑時,白衣大士身後突然放出金光萬丈,瑞氣千條!

胖媽媽嚇得連續磕頭,不敢再有任何質疑。

這時聲音再次傳出:「善女張氏愛子之心,天地感動,然張子歷劫,陽壽已盡,天理難違。」

「甚麼!陽壽已盡……觀世音菩薩救命!我就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啊!」

「喵……」玉女才要說話,聲音突然啞掉,發不出聲來。

金童馬上接口,為難的說:「我們也很想幫你,可是人已經往生到陰曹地府。就算要救,也不能跟閻羅搶人。」

聽到金童所言,胖媽媽好生難過。

她突然想到前幾年聽到的傳說。

隔壁縣有位孝女,在她母親病危的時候,跟媽祖發願,願用自己十年陽壽換得母親康復,後來病危的媽媽真的轉好,可是過幾年孝女卻無病而終,當媽媽的也正好多活十年。

這麼說來……

胖媽媽決定了:「信女願折壽二十年,只望能救得阿太!」

「善女張氏,你要想清楚,生命寶貴,張家乃積善之家,必不斷後。」

金童也說:「孩子還可再生,你若走了,家中就沒媽媽了。」

「不!孩子是可以再生,可是阿太是阿太,他是我的寶貝!就算再生一個,那也不是我的阿太!」

金童再勸:「二十年的陽壽,不是開玩笑的。」

胖媽媽求道:「請觀世音菩薩成全!」

「這……好吧。」

「謝謝觀音大士,謝謝觀音大士!」

胖媽媽拚命磕頭道謝,一張紙跟著滑到她眼前。

「這是?」

金童道:「合約,這是交換陽壽的合約。地府那邊手續越來越嚴格,以前還可以說情,現在都要立字據。唉,沒辦法,誰叫大士為了救人,常常唬弄判官,弄得地府那邊不相信口頭承諾。」

「呃,這樣啊……」

「你也可以不簽,看看這回能不能說情成功,這樣你就有機會不折陽壽。不過你只要簽下合約,要向地府那邊修改陽壽就不會有問題。」

胖媽媽愣了一下,怎麼觀世音菩薩這麼不夠力,還要立合約才有辦法向地府討人?不過想一想也對,萬一每個人都向觀音大士求救,事後卻不認帳,那人間與地府豈不大亂?

況且電視劇也有演,陽壽是一定的,又不是每個人都像孫悟空那樣神通廣大,能闖地府私改生死簿。

觀音大士要救的人又不是只有阿太,萬一失了信用,地府的人不再買她的帳,那豈不是害了別人?

胖媽媽很快就想通了。

按下手印,合約馬上飛走。

耳邊傳來金童的聲音:「我馬上去地府討人,張媽媽可以安心了。」

「善女張氏,望汝多積善德……」

「謝謝菩薩成全,謝謝,謝謝……」

聲音漸漸遠去,雲霧繚繞,胖媽媽的意識也跟著聲音漸漸遠去……

「咚!」頭撞到了膝蓋,胖媽媽驚醒。

這時天已明,醫院又開始忙碌了。

是夢嗎?可是好真實。

加護病房的門正好打開,護士小姐走了出來。換班離開的護士看到胖媽媽,便在她身前停了下來。

「張媽媽?」

「是的!阿太怎麼了?」

護士小姐笑盈盈地說:「你的兒子稍早恢復意識了!醫生說如果在二十四小時內醒來,就沒問題,他這麼快就能清醒,小孩子的恢復力又強,相信很快就能轉到一般病房了。」

「啊!太好了!太好了!觀世音菩薩保佑。太好了!觀世音菩薩的辦事效率真高!謝謝醫生,也謝謝你的照顧,阿太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醫院外的早餐店,康魯斯跟白雪、黑紗正在用早餐。

「喵,主人,人家表現得怎樣的喵?」

「哼!」白雪不屑地瞄她一眼。

「白雪,別羨慕人家的演技的喵?」

「成事不足。」白雪給予極差的評價。

「喵!你說甚麼的喵!」

「沒甚麼,只是你的口頭禪差點誤事罷了。」

「喵嗚!才沒有的喵!」

平常黑紗與白雪若要吵起來,康魯斯都會盡早阻止,不過今天他卻默默的啃著漢堡,不出聲,也不管事。

「主人,白雪又欺負人家的喵!」

「我只是實話實說。」

「主人,您要幫人家主持公道的喵!」

「主人……」

白雪瞧見康魯斯正在沉思,便閉嘴不語。

可是好動的黑紗卻無法體會白雪的用心,還以為白雪認輸才默不出聲。

「喵!知道錯了嗎?喵喵,人家也是很寬宏大量的喵,只要你向我磕頭道歉,人家會原諒你的喵!」

白雪白她一眼,沒應話。

「喵!別以為不說話就可以當啞巴的喵!不要裝作沒聽到混過去的喵!」

「笨蛋。」白雪終於忍不住應了一聲。

「喵吼!主人,白雪好過分的喵!」

黑紗氣得貼到康魯斯身上,要他主持公道。

激動的黑紗不小心撞翻康魯斯手中的奶茶,弄得他一身濕。

康魯斯沒反應,只是靜靜的皺眉。

這下黑紗也察覺不對勁,急得大喊:「喵嗚!對不起主人的喵,是黑紗不乖,主人不要討厭黑紗的喵!」

「沒事的……黑紗不要哭。」康魯斯靜靜地回答。

「主人在想事情?為格莫瑞的事操心?」白雪問。

「不……我只是想不通。為甚麼胖太的媽媽能這麼輕易放棄自己的性命。」

「喵,這是一定的,媽媽當然愛孩子的喵!」

「是嗎?」康魯斯苦笑。

「主人……」白雪擔心地看著康魯斯。

「沒事,我只是有點感歎。人類,有時很偉大,有時又很自私;自私與不求回報的奉獻,兩種完全相反的情操,有時還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這不是很矛盾嗎?」

「喵?」

「白雪也是的。對主人,白雪也能奉獻一切,但除此之外白雪也是很自私的。」

「喵?喵!黑紗對主人也不輸給白雪的喵!不對,是比白雪更好一百倍的喵!」

「好,我知道了。」

康魯斯露出溫柔的笑容,摸摸黑紗的頭:「我們也該回去了,不準時出門上學的話,心情不好的小芝又要囉嗦了。」

安秀多拉男爵在市郊有棟佔地半甲的花園別墅,這是他在人間的第三個家。

哥德式的建築,外頭的花園則走頹廢風。花園看起來不常整理,四處都有半枯的刺籐,帶刺的玫瑰半數盛開,半數枯萎,呈現興盛與衰敗的強烈對比。

走道鋪有石磚地板,有的長青苔,有的破裂,看來久未整理,可是花園中的噴水池卻還以跳舞般的韻律正常運作,表演美麗的水舞。

噴水池中的石雕長滿青苔,希臘、羅馬神話風格的半人馬像已經碎裂,人馬頭在池中潛水,人馬卻還拉弓而立。

這些景致是卓別他依興趣打造出來的,美麗,又帶有衰亡的氣味。

另外,在花園的各個角落也擺滿各種生物的雕像。

這些雕像面容祥和,造形各異,其中以人類的雕像最多,從中古世紀的男男女女到現代的時髦少女,遠自非洲、歐美,近至中東、日、韓,各個國度的人像一應俱全。

這些人像的材料,就如密室中的一樣,全部都是由活生生的人所製成。

卓別他特別讓人在祥和與歡笑的氣氛中奪取性命,捕捉真實自然的表情。所有的雕像,都截取生命中最真實的一刻,將自然流露的表情保存下來。

雖然花園中的雕像較平常,不似密室中儘是珍貴無比的生物,然而製造這些雕像的難度卻不會比較低。

要等到目標露出完美的表情,還要在不知不覺中奪取性命,這比捉到目標,讓他害怕而在極度驚恐中死亡要難多了。畢竟真實的笑容要用心經營才能得到,驚恐的表情只要略加折磨嚇唬就能搞定。

在頹廢的花園中,看到充滿生氣的標本,別有一種樂趣。

充滿諷刺意味的惡趣味,悠閒中帶有死亡的陰影。

這就是暗之惡魔卓別他的雅興。

這棟別墅雖然很美,不過卓別他還是比較喜歡待在陰暗的密室。

密室被上級免費徵用,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來到花園別墅度假。

可惜卓別他連度假休息的權利都被剝奪,才戴著墨鏡,躺在籐椅上沒多久,來意不善的訪客就出現了。

「唉呀,你怎麼遮住我的陽光了?」卓別他很輕鬆的問好。

「暗之惡魔也會需要陽光嗎?」斐色拉語氣不善的回應。

「看情況啦,陽光打在身上,有種刺疼的灼熱感,痛苦是好的,你們不也讚揚苦修士的行為?誇獎我吧。」

斐色拉皺眉,怒道:「無恥惡魔!授首來!」

光之矛刺出!

籐椅被刺穿,地板又多了個洞。

惡魔卻已經張開翅膀飄在空中。

「唉呀,真沒禮貌。未經主人邀請,私自闖入就夠失禮了,竟然還弄壞我喜歡的躺椅。你們天使的家教都這麼差嗎?」

卓別他帶著笑容說著,私下則萬分警惕。眼前的戰鬥天使不難應付,難纏的是觸動結界後就消去氣息的人物。

斐色拉張開四翼,聖光大放,手中的光之矛頓時伸長三公尺,迅速掃向惡魔!

帶著聖光的長矛夾帶風勁,帶來懲罪的炫光。

為躲開激烈的攻擊,卓別他翅膀疾拍,向上攀升數公尺,避開攻擊。

聖光閃過,帶來的刺痛更甚於陽光。

「喂!你來真的?」

「廢話!戰鬥天使向來是除惡務盡。」光之矛再聚聖光,下波攻擊即將再現。

卓別他急忙喊道:「等等!總要有個理由吧?在這住了這麼久,我一向安分守己,突然要殺我,總要給個理由!」

「少囉嗦!惡魔會安分守己的過日子?你乾脆說魚也會爬樹好了。」

斐色拉飛起數十公尺,由上而下打出破壞靈光。

破壞靈光呈圓錐狀散射,射得越遠,範圍越大,接近惡魔時已經罩住方圓近十公尺的面積。

黑光暴起!

卓別他不再躲避,這傢伙來真的,才第二招就用上絕技。

太狠了!本來還想跟他說說笑,探點口風,豈知斐色拉出手無情,不給機會。

聖光與黑光激烈衝突。

空中的斐色拉改變作法,破壞靈光由散射變成集中。輸出力量不變,但面積變小,威力隨之大增。惡魔不得不與之僵持,全力抵抗。

「瘋子天使!想殺人啊!」

在破壞靈光激起的風暴下,花園中的雕像被吹倒,撞裂、摔破的人像開腸破肚,形成人間煉獄的景象。

斐色拉大罵:「惡魔!竟然將人做成雕像!光是你妄取人命,便早該將你誅滅,匡正天理!」

卓別他暗罵:「這不是先動手再找理由嗎?平常這只瘋天使想動手時,總有另一隻笨天使勸阻,今天怎麼沒見到他?難不成是新隊員的加入,拿我開刀逞威風?」

突然間聖光再現!

潛藏的安得莉菲爾現身,朱色的羽翼變成炫紅的軌跡,靈光劍閃耀誅魔聖力。

劍過,一刀兩斷。

破壞靈光打下!

吞沒惡魔。

在激光中的卓別他迅速被分解,帶著詭異的笑容消失了。

斐色拉高興地笑道:「哈!惡魔,不過爾爾。」

「不!」

安得莉菲爾搖頭:「他逃了,好機靈的傢伙。」

雅菲爾的靈訊傳來:「隊長!結界有反應。糟了!被突破了!」

安得莉菲爾抬頭仰望,傳出靈訊:「安太齊,惡魔的下落?」

「正在追蹤……咦,不見了!我再查查……可惡,他跑到市區就消失了。」

斐色拉喊道:「安太齊,沒搞錯吧?這樣也能逃得了?」

雅菲爾道:「可惡!好狡詐機靈的傢伙。隊長,要到消失的地方追查嗎?」

安得莉菲爾歎道:「罷了,看來他不是一般的惡魔男爵,經過這次教訓,想找到他可要費一番工夫。達倫爾弄來的任務果然麻煩……看來只能先針對另一隻惡魔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