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賈偲立著不動,遲遲未應。

  小喬便叫春娘先將夏姑帶下去換衣洗面。跟前只剩賈偲一人,問道:「賈將軍何以不領我的話?」

  賈偲忙道:「女君勿怪。非賈偲抗命不遵。而是君侯命我以守女主為唯一要務。末將若為追一個羌人離了女君之側,萬一女君有所失,末將萬死不辭。何況……」

  他遲疑了下。

  「羌女孤身一人,從陽曲到此,雖也不過百餘里地,但終究可疑。且那些話,也都是她的一面之詞。萬一有詐,我怕我若離去,於女君不利。」

  小喬微微一笑,點頭:「賈將軍所慮,並非沒有道理。只是不知賈將軍是否留意到了夏姑的雙足。她數日前走的時候,腳上是有鞋的。方才回來,蓬頭垢髮,渾身髒污,一隻腳還是光著的,腳上佈滿了劃痕血泡,大腳趾的指甲整個掀掉。可見路上確實經歷過一番艱難行走。我方才也留意了她的神色。她的神色焦慮,看起來並非作假,目光也無閃避之意,看不出有被人脅迫的跡象。是以我寧信其有。」

  賈偲啊了一聲:「原來如此!女君心細,末將倒沒留意這些。若這羌女確是僥倖逃脫得以回來報訊,那個少年不過也只是一個羌族長的孫子而已,金貴遠不比女君。末將派手下去追,將人救回,如何?」

  小喬搖頭:「他的金貴之處,遠勝過你所想,我不方便多說。不管羌女所言是真是假,你務必親自過去走一趟。倘若是真,不惜代價,將他奪回!」

  說到最後「不惜代價,將他奪回」,一字一字,擲地有聲。

  賈偲一怔。

  「賈將軍有所不知。此事關係重大。我本想派人傳信給君侯,由他親自處置。但雕莫知道夏姑逃脫,必會加速離開,一來一去,我怕誤事。我聽說賈將軍從前在虎賁營中不但武藝過人,且以長於追蹤而聞名,這才想請將軍親自去追。盼賈將軍能順利將那少年救回!日後稟了君侯,必記賈將軍一功!」

  如此美麗女君,對自己寄了如此厚望,賈偲對上小喬向自己投來的目光,腔內一陣熱血,道:「女君儘管放心!我拚死效命!我帶一百人上路,四百士兵留守,交待我的副手。女君無事莫外出,等末將的消息!「

  小喬含笑道:「賈將軍放心去,我在此等著好消息!」

  賈偲渾身熱血沸騰,當即領命。退下後喚了副手來,將護衛之責交待完畢,再知照四城守軍,立時帶了羌女夏姑,往上郡方向追趕而去。

  ……

  兩天前的清早,發現夏姑逃脫,雕莫立刻派人回頭追找,無果,決定改走小道,以盡快將爰帶去上郡。

  昨夜一行人走到半夜,才胡亂尋了個地方落腳,不過稍打了個盹,便繼續上路,一直行至今日傍晚,未免人饑馬疲。

  以雕莫之堅忍,這點行路之難,根本就不算什麼。

  但與他同行的馮招帳下的破虜將軍陳瑞,卻忍不住開始罵罵咧咧了。

  雕莫也知道些陳瑞的事。乃是從前并州刺史陳翔的兒子,人稱玉面羅剎。去年陳翔失了并州,聽聞南下投河東曹瑾,到了今年,借兵重返并州,卻被魏劭阻於上黨。

  是役陳翔再次敗北,徹底失去了反攻可能。不久後抑鬱病死。陳瑞帶了一支不足千人的殘餘人馬,前去投奔涼州馮招。

  涼州毗鄰并州,從前馮招陳翔時有摩擦。如今陳瑞來投,稱與魏劭不共戴天。馮招便也納了,卻不過封他一個雜號的破虜將軍名號。陳瑞抑鬱不得志,加上此前在魏劭手上折辱過甚,心中鬱結難解,脾性未免變得更加古怪。這幾天被雕莫逼著辛苦趕路,此刻又飢腸轆轆,想起從前在并州當公子時候的風流快活,更是一肚子的火氣,邊走邊罵咧著,忽然停下了馬,回頭對著雕莫怒道:「你為何定要護著這個小羊崽子?照我說,一刀殺了,使人把人頭丟到那糟老頭跟前,以魏劭之名,加以脅迫,糟老頭自然出兵!何必如此辛苦趕路?」

  雕莫冷冷道:「將軍此話差了。你當老族長如此輕易上當?況且,當初馮招應許過我,一應事情,我皆可自己做主,如此我才答應協同作戰。莫非將軍之位,還在馮招之上?」

  陳瑞被他這一番話給噎住,氣的一張雪白面皮泛紅。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一時奈何不了他,也只得暫時忍下。又往前行了十餘里地,見到田間有間破廟,便說進去過夜。

  雕莫還想繼續前行。卻見陳瑞已經下馬往裡去了,遲疑了下,心想夏姑即便回去傳訊了,魏劭的夫人未必就會派人來追。即便追了,自己一行人日夜趕路,已經出了晉陽頗遠,走的又是小道,料想也難追上。不過是歇一晚上罷了。若自己再堅持趕路,這個陳瑞胡攪蠻纏,性子陰晴不定,從前在并州就是有名難纏,這會兒他手下也帶了幾個人,若真翻臉,未免生事。

  思忖過後,便忍下氣,示意手下下馬,在此過上一夜。

  陳瑞當夜睡於草堆之上,起初疲累,呼呼大睡,睡到半夜醒來,舊事湧上心頭,再也睡不著了。一會兒想著當日自己大難不死僥倖活了下來,想必上天也是垂憐,倘若哪日大仇得報,殺魏劭,奪喬女,該當如何快慰,到時如何如何,眼前彷彿浮現出喬女的那一張宜喜宜嗔的芙蓉面,想的正痛快,忽又記起自己如今已非完整之身,便是得了喬女,也是有心無力。

  世上最大痛苦,莫過於此了。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如此活於世上,還有什麼意思可言?

  一陣悲苦湧上心頭,陳瑞更是難眠。翻來覆去之時,忽然計策湧上心頭。

  馮招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便似打叫花子似的用個雜號頭銜來打發自己。既然如此,何不趁這個機會將羌人少年擄走,落到自己手裡之後,威脅卑禾出兵,到時候領著羌軍去打魏劭,管他是死是活,拚個魚死網破,總比這樣不男不女忍辱偷生來的痛快。

  陳瑞主意打定,偷偷睜眼,窺了下近旁。見羌人少年被捆著手腳,躺在裡頭角落,雕莫的幾個手下躺臥在地上,鼾聲大作,雕莫靠坐於門口,並未睡去,似在瞭夜,一時尋不到契機,苦思冥想,想出一個主意,正準備假借解手出去,悄悄繞到破廟之後放火,趁亂劫走羌人少年,忽似乎聽到破廟外似乎傳來腳步靠近的聲音,急忙爬了起來。

  坐於門口的雕莫也立刻覺察,迅速從地上翻身而起,高聲驚醒裡頭正在睡覺的手下。

  眾人從睡夢中驚醒,匆忙取兵器,湧了出去。聽到一陣整齊腳步聲,原本漆黑的破廟之外,驟然火把通明,火光之中,只見破廟門外滿是士兵,賈偲一馬當先,拔刀指著雕莫道:「你便是雕莫?速將羌人少年交出,否則格殺勿論!」

  雕莫暗暗吃驚,立刻猜到這個軍官應為魏劭夫人所派。沒想到竟然真的叫對方給追了上來。迅速看了下,見對方人數上百,自己合上陳瑞,也總共不到二十人。相差實在懸殊。

  只是若就這樣將人交了出去,實非他的作風。

  既領了頭領之位,便一心只想為苦難族人謀求自由,己身本就無懼生死。拔出了腰刀,一語不發,與緊緊跟上的姜猛等人並立於廟門之外,冷冷道:「要奪人,可以,從我屍身上過!」

  賈偲一愣,隨即道:「我敬你是條漢子!本也不想以多壓少。只是我奉女君之命,前來接回那個羌人少年!你莫忘了,你自己可是親口應許過女君,要將他安然送回去的。你既食言在先,便休怪我不客氣了!」

  雕莫道:「魏劭的那位夫人倒是難得一見的柔善之人。可惜你們剩下漢人,無不狡詐貪婪,我固然食言,卻自問無愧!你要打便打,我豈會怕你?」

  賈偲揮了揮手,士兵立刻合圍而上。

  賈偲這邊雖然人數佔多,但雕莫和他此番帶出來的十幾個手下卻都是硬手,又不懼生死,奮力拚殺,一時也難以制服。

  廟外混戰在了一起,刀劍相交聲中,陳瑞大聲命令手下衝出去加入合戰,自己卻慢慢地後退,等退到廟裡,抬腳踹開後頭已經腐朽的一扇窗戶,捉起被捆了手腳的爰,帶著從窗戶裡翻滾出去。見他奮力掙扎,一刀背將他敲暈,背了偷偷溜到馬匹近旁,將爰丟上馬背,自己翻身上馬,繞到了廟後,夾緊馬腹,趁著夜色掩護,順利逃脫。

  陳瑞一口氣狂奔出了幾十里地,估計身後是追不上來了,這才鬆了一口氣,見身下馬匹跑的口吐白沫,便停下稍作歇息。

  他趁亂渾水摸魚,不但逃脫,順手還帶走了這個重要的羌人少年,心裡的得意自不用說。等自己也緩回來氣,見天漸漸地亮了起來,正要趕往湟水卑禾的領地,忽然又停了下來,想起之前在破廟口聽到的話。

  他一直以為,喬女此刻應在幽州。

  幽州是魏劭本家,他雖恨魏劭,卻也從未肖想過要去幽州的地界,弄出點什麼事出來。

  卻沒有想到,魏劭竟然將嬌妻也帶到了晉陽。

  喬女在晉陽,而此刻,魏劭必在西河郡。

  陳瑞出神了片刻,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一個絕妙的念頭。

  何不趁著這個機會偷偷潛回晉陽,以手頭的羌人少年為餌,將喬女搞到手?

  只要喬女落到自己的手上,拿她來脅魏劭,豈不是比羌胡兵要管用的多,也更解恨?

  陳瑞眼前再次浮現出喬女的動人模樣。想到她可能落到自己的手上,雖已非齊整身子,下頭剩下的那半截原本熟睡不起的鳥身,便似突然被喚醒了,竟打了個激靈,渾身一震,男子氣概彷彿瞬間又盈滿了全身。再不猶豫了,立刻調轉馬頭,朝著晉陽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