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

  月底,魏劭送小喬過了黃河,終於入兗州,再不到兩日,前頭的東郡便只剩數十里路了,再半天便能抵達。

  正午時分,魏劭命車隊停於路邊陰涼處小歇,隨行的護衛各自放鬆,春娘和乳母帶腓腓下車餵水透風。

  魏劭回頭,看了眼小喬坐的馬車,下馬走了過去,叩了叩車廂,隨後拉開車門,對裡頭道:「坐許久了,下來舒活舒活筋骨吧!東郡今晚便能到,片刻歇腳,耽誤不了功夫。」

  小喬從馬車裡彎腰出來,魏劭握住她的胳膊,將她扶了下來。

  小喬站在路邊眺望遠處,魏劭跟了上去,遞上一囊開了蓋的清水。

  小喬接過,喝了兩口,轉頭向他笑了一下。

  正午日頭底下,她的雙目亮晶晶,額頭和鼻尖上沁出了一層細細的薄汗,玉白肌理透出淡淡紅潤,面若芙蓉,氣色姣好。

  魏劭其實也看的出來,越近東郡,這些天,她的心情便似愈發輕鬆。

  和他自己心底裡的失落,恰成鮮明的對比。

  他望著習習涼風掠動她鬢髮的模樣,微微扯了扯嘴角,算是對她的回應,又仰脖就著她剛喝過的囊嘴,咕咚咕咚,自己也喝了幾口水。

  喉結隨他吞嚥,上下滾動。

  大約喝的急了,他忽然被嗆了一下,咳嗽起來,一縷清水沿囊嘴流下,打濕了他的脖頸和衣襟。

  小喬取帕正在擦自己額頭的汗,聽到他咳嗽,轉頭見狀,忙拍他後背。

  魏劭彎腰咳了兩聲,止住了,擺了擺手,慢慢直起身。

  小喬便替他擦拭脖頸和衣襟上的水漬,輕聲道:「又沒人跟你搶,喝那麼急做什麼。」

  魏劭不語,站著也不動,只低頭看著她。

  小喬再次眺望了下東郡城池的方向,想了下,回頭對他道:「東郡就在前頭不遠了。一路有勞夫君護送,夫君若有不便,可止步於此,我自己進城便可。」

  魏劭道:「都到此處了,還是我送你與腓腓到家,你們到了,我再走吧。」

  小喬一怔,眸光微動,抬眼看他。見他微微轉過臉,神色似略帶了點不自然,避開了自己的注目。

  凝視他片刻,唇角隱隱上彎,柔聲道:「這樣更好。多謝夫君。」

  魏劭胡亂點了下頭,轉身,快步離去。

  ……

  休息了一陣,小喬抱腓腓上了馬車,一行人重新上路。

  魏劭騎馬,一直伴於小喬馬車的近畔。半日後,天將將黑,終於抵達了東郡城門之外。

  城門此時已落鑰。城門尉看到一列車隊抵達,喊話後知竟是女君歸寧,忙大開城門相迎,又急使人速去刺史府傳訊。

  魏劭留雷炎等人暫候於城門外,自己騎馬,隨著馬掌落於地面發出的橐橐之聲,從東郡城池的那扇拱形城門之下穿行而過,朝刺史府邸而去。

  上次事變之後,為保平安,東郡實行宵禁。宵禁至今未解,天黑後,民眾便關門閉戶,此時大街上已空無一人,只有夜巡軍士於遠處街角巡邏而過的身影。

  喬家此刻卻燈火通明。

  喬平忽然獲悉魏劭竟送女兒回東郡,一同還帶了外孫女,欣喜若狂之餘,心裡難免也感驚訝,只也來不及多想什麼,立刻命管事出去相迎,叫人通知丁夫人和如今也在家的大喬,自己也急匆匆被人引到大門之外,翹首等待。

  很快,丁夫人和大喬也趕到了門口,和喬平一同等著魏劭和小喬的到來。

  沒等片刻,大門外那條街道的盡頭,漸漸出現了幾點晃動的馬燈火光,伴隨著車馬前行而來發出的愈來愈清晰的聲音,方纔那個被派出去的管事提著燈籠腳底生風般地跑了回來,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卻滿面笑容,口裡嚷道:「郡公,是姑爺沒錯!姑爺親自送女君回了!女君想回來,姑爺送她回了!」

  喬平心裡一塊石頭徹底落地,一旁丁夫人和大喬也大喜。

  魏劭對喬家的恨意由來已久,如今他竟親自送小喬歸家入城,實在叫人喜出望外。

  大喬見喬平迫不及待要下台階,忙上去攙扶住。

  ……

  馬車還沒停穩,小喬便從馬車裡鑽了出來。

  魏劭已下馬,半扶半抱地將她弄了下來,放開手,默默地看著她朝著大門台階下正迎來的一個中年男子疾步走去。

  他立於原地,並沒跟上。

  「父親!」

  小喬最後幾步跑了上去,握住了喬平的雙手。藉著門口燈籠的光,見父親氣色看似不錯,心裡滿滿的欣喜。

  「蠻蠻回來了!」

  丁夫人上來,笑容滿面。

  「伯母!阿姐!」

  小喬放開喬平,和丁夫人大喬敘話,幾人儘是歡顏。

  春娘抱著路上已沉沉睡去的腓腓上來。

  丁夫人知腓腓睡了過去,疼惜萬分,捨不得在外頭撩開蓋著的斗篷看她,呼喚僕婦,引春娘一行人先入內安置。

  門口一陣亂哄哄後,喬平伸出手,在空中摸索了下,小喬忙接住他手。

  「聽說女婿也來了,他人呢?」喬平微笑著問道。

  小喬抬眼,看向一直站在不遠處的那道身影,遲疑著時,喬平已道:「蠻蠻,你帶我過去。」

  小喬頓了一頓,終於還是牽著父親,慢慢走到了魏劭的面前。

  「我父親。」

  小喬對魏劭輕聲道。

  魏劭望著和小喬並肩而立的這個面容清臒,神情似有幾分和她相似的中年男子,尚在遲疑間,喬平已經朝前走了一步,準確無誤地緊緊握住了他的雙手,朗聲笑道:「早就盼著能與我女婿會上一面,今日終於見到,我心甚慰!快隨我進去,晚上我設一便酒,你我翁婿二人,不醉不休!」

  魏劭本沒打算留下過夜的,是以方才進城,將雷炎等人都留在了城外。忽被喬平這般盛情相邀,愣了一愣,嘴微張,下意識地看了眼小喬。

  見她目含笑意地望著自己,一個「不」字,竟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蠻蠻,女婿應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隨從呢?」

  喬平問。

  「都還在城外。」小喬道。

  喬平蹙眉,不悅道:「長途跋涉,路上辛勞,都到了家,你怎可將人如此留在城外?」

  魏劭忙道:「岳父休怪蠻蠻……」

  這話下意識間說出了口,他才驚覺自己竟喚面前這個喬家男人為「岳父」,停了一停,下意識地又看了眼小喬。

  見她睜大一雙眼睛望著自己,心口忽然顫了一下,也顧不得多想了,接著道:「是我將人留於城外的。洛陽尚有事等著,本想送了蠻蠻母女二人到家,我便連夜折返……」

  喬平道:「倘若真有十萬火急之事,我也不強留你。若非今夜便定要走的,既然已經到了家門,豈有不入之理?歇息一晚,明日再走也是不遲。」

  魏劭又看了眼小喬。

  小喬輕聲道:「夫君若不趕,還是先歇一夜吧。雷將軍他們應也乏了。」

  魏劭終於點頭:「也好。」

  喬平大喜,忙回頭喚人去將魏劭隨行迎入城內,安置於驛捨,自己引他入內。

  魏劭便抬腳,隨了喬平入內。行到大門台階下,反手托住了喬平的臂膀,輕聲道了句「小心」,隨即引他隨自己上階。

  ……

  雷炎等在城外,等了良久,見城門裡出來了人,本以為是君侯,不想竟是喬家來傳話的人,恭敬行禮,說君侯今夜留於喬家過夜,讓他們都入城,至驛捨歇息。

  雷炎等人一路風塵僕僕,本也渴睡,只是君侯之命,自是要遵的,本也做好了連夜上路的準備,忽聽得這個消息,全都欣喜,一行人便呼啦啦地入城去了驛捨落腳不提。

  當晚,喬平設酒席邀魏劭對酌。魏劭起先推脫,終究還是辭不去老丈人熱情,漸漸也放開了,一杯杯水酒下肚。

  小喬將睡著的女兒安置好,去看了如今已經三歲的鯉兒,和丁夫人大喬敘別情,戌時,回到自己的閨房,魏劭還沒回。

  想到他和父親對酌,似也一個多時辰了,父親有目疾,其實並不合適多吃酒,不放心,便尋去兩人對酌的那間涼捨,一過去,才發現兩個男人竟都醉了。

  聽到父親在那裡說道:「……我家蠻蠻,非我自誇,貌美聰慧,少有人能及,才十歲出頭,往我家來問親的人便要將門檻踏破……」

  魏劭「砰」的放下手裡的酒盞:「誰敢與我搶?!」

  小喬趕緊上去打斷了,對喬平道:「父親你醉了,去歇息吧。」喚人將他送回房去。

  喬平今日終於見到了魏劭,見他親自送女兒回喬家,又叫了自己「岳父」,可見之前兩家芥蒂,確實應消除殆盡,心情前所未有地暢快,酒難免一杯杯地下肚,喝到此時,確實有些醉了,聽到女兒找來的聲音,哈哈大笑,也不再堅持,被人扶起來送走了。

  魏劭似也醉的厲害,看到小喬過來,站起身便晃了一下,小喬一把扶住了他,覺他身體沉重,怕自己被他壓倒了,忙喚了個僕婦一道攙扶。

  終於到了房門前,架著他跌跌撞撞地到了床前,一鬆手,魏劭便「咕咚」一聲,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