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劭一怔,好在反應奇快,沒等小喬展開,刷的便將卷宗從她手裡拿走。
小喬看了他一眼,攤開白白嫩嫩一隻小手,朝他伸了過來。
魏劭將那隻捏著卷宗的手背在了身後,乾笑:「這篇寫的不好,你看別的……」
「我要瞧瞧。」
小喬笑望著他。
魏劭不動。
小喬便自己伸手到他背後,抽他手裡的卷宗。
魏劭捏著不放。
小喬臉上的笑容沒了。
「鬆手!」
魏劭手一鬆,卷宗便被她抽去了。
見她翻開卷宗,低頭瀏覽著文章,視線最後落在名欄上,凝神若有所思,壓下心裡咕嘟咕嘟冒泡的酸意,說道:「高恆此文,空堆砌辭藻罷了,實則言之無物。蠻蠻以為如何?」
小喬放下卷宗。
「方才來的路上,正好遇到了方博士,我順口問了聲會試判卷。博士的意見倒是和陛下你截然相反。據博士所言,高渤海的答卷點為鼎元,當之無愧。」
魏劭一窘,乾咳了聲:「非我詆毀前朝!像方希那些人,到底是如何才混成了太學博士的?分明一篇雜燴,硬要說成什麼鼎元之文!還不是因了高恆的那幾分名氣,寫出來便是狗屎,他們聞起來也是……」
他原本一臉義憤填膺的模樣,見小喬望著自己,聲音漸漸地輕了下去,終於停了下來。
「繼續啊!」
小喬還側身坐在他的膝上,見他停了,催了聲他,挑了挑秀氣的眉頭。
魏劭和她四眸對望片刻,忽道:「你也故意和我作對是不?我直說了吧!我就是看不慣這個高恆!何況……」
他斜眼看著她:「何況他來考,分明就是別有所圖!你敢說你不知道?」
小喬盯了他片刻,原本還繃著臉,忽然實在憋不住了,嗤一聲笑了出來。
「何為別有所圖?你說清楚!」她笑吟吟地道。
魏劭一氣之下說溜了嘴,原本還有點擔心小喬著惱,忽見她笑,色若芙蓉,趁機一把抱住了她:「可是你要我說的,我說了你可別怪我!從前我就知道這個高恆對你別有所圖!分明你已嫁我為妻,他卻說你是他什麼知己,這便罷了,竟還敢開口邀你去看雲門摩崖?他不是對你別有所圖是什麼?原本我想著,這麼些年過去了,我本也不和他計較了!沒想到他如今竟又來……」
他停了一停。
「又來什麼?」
「又來引你注意!」
魏劭越想越惱,「以渤海高氏之名,他要做官,前朝時候早就做了!偏早不出來,晚不出來,非這時候冒出來參加科舉,分明是他聽說了這科舉之制是你所倡,這才故意投你所好,引你注意!」
「你羞不羞!多少年前的老皇曆,腓腓也都三歲了,虧你竟還牢牢記著這麼點芝麻大的小事大做文章!科舉制剛出來的時候,天下士族反對聲一片,我知道陛下你英明神武,不屑靠舊日地方士族來穩固江山,可要是他們真抱團起來反對的厲害了,地方也不穩定,陛下你又不能因為這個就砍他們腦袋,你還得想法子擺平,是吧?高渤海不但公開支持陛下,而且頂住壓力參加考試,這才封住了士族之口。大燕開科舉,目的是什麼?不拘一格,網羅天下英才!如今他憑才華一路到了會試,你非但不獎賞,反而無理取鬧!」
小喬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心口:「我看你啊,心眼比針鼻都大不了多少!」
「我就這樣,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魏劭陰仄仄的,「那些士族再鬧,惹惱我了,有的是法子搞死他們,無須他高恆出來給我充好人!」
小喬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我怎麼覺著,你有昏君的潛質啊?」
「昏君就昏君!」魏劭眼睛也不眨一下,「不管你說什麼,總之這個高恆,我看他就是不順眼!他文章寫的再好,治世再有能力,也休想我錄他!」
小喬盯了他一眼,將他抱著自己腰肢的兩隻手給拿開,站起來似笑非笑道:「陛下開心就好。妾先告退了。」
轉身便往外去。
帝后同處一室時,宮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若非召喚,宮人必都主動退在外頭。
所以這會兒,偌大的宣室裡,就只有帝后二人。
「站住!」
「回來!」
「等等——」
小喬走到門口身,身後起了一陣腳步聲,魏劭追了上來,從後拽住了她的手。
「我錄他為第二名!這樣總行了吧?」
小喬回頭。
「這個榜首,我是不能給他的!開科取士,雖不是將士族子弟拒之門外,但這首場的用意,卻是朝廷向天下人表明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決心,這話還是你跟我說!高渤海文章就算好,首場取他為榜首,便是悖逆了新政初衷!我取他為第二名,大不了再額外給他些封賞,算是奪了他榜首位置的補償!」
「這樣,你可滿意了?」
他臭著一張臉。
小喬慢慢露出了笑容,她伸臂環抱住他腰身,踮起腳尖,親了親他,唇湊到他耳畔,低低地道:「我夫君明明英明堪比堯舜,方才卻偏要亂吃飛醋,也不怕人笑話……」
魏劭臉色軟和了。
「蠻蠻眼裡,只有陛下一人,天下其餘男子,莫說沒有再勝過陛下的,便是真有,蠻蠻也決計不會多看一眼的……」
終於等到了美人兒這樣的綿綿情話,魏劭半身便酥了下去,方才的悶氣立刻全都不翼而飛,一把反抱住了她,耳鬢廝磨,忽想了起來,忙道:「蠻蠻,我知你一直想看那塊雲中摩崖,我從前也說過,要帶你去看的,只是一直不能脫身,到如今還沒成行。不如把事情放一放,我帶你和腓腓出宮!」
小喬一怔,笑著搖頭:「摩崖可看可不看,夫君不必特意為了我而大費周章無謂出巡。」
魏劭當時含含糊糊地應了,心裡卻憋著這事,第二天召了公孫羊來,將擬定的科舉前三甲給他看了,然後,重點向他透漏自己想出宮一段時日的想法。
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被公孫羊以一堆聽起來很有道理的理由給阻攔了。
皇帝心裡鬱悶,只得壓下了念頭。
半個月後,大燕的首場科舉取士放出了皇榜。
最引人關注的渤海高恆奪了榜眼之位。
首場科考,頭三名裡,寒門士子佔了兩位,士族一位,這樣的結果,可算皆大歡喜。
高恆雖未能佔的魁元,但也算達成了初衷,並無任何遺憾。
那日皇宮賜宴,帝后聯袂而來,多年之後,終於再次得以和當年在西王母神殿裡一同作畫題詞過的那位女子見面,這令高恆感到十分激動。
喬後在他心目之中,早已成了女神般的存在,絕無半點褻瀆之念。何況以她的地位,自己豈能心存不敬?
他本無入仕之心,何況時下,像高恆這種出身士族的才子文人,骨子裡清高風流,皇帝未必也真正放在眼裡,但當年那位令自己一見難忘的燕侯夫人,卻不一樣。她如今貴為皇后。他又聽聞,朝廷頒布的科舉新制,最先是喬後所倡,得知士族紛紛反對,他立刻熱血沸騰,什麼也沒多想,站出來就表示支持。
能夠為喬後效上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高恆與有榮焉。
是以今日皇宮賜宴,他跪受喬後賜酒,見喬後向自己含笑點頭,又親切問話,心裡激動萬分,眼睛裡一時也沒了皇帝,以致於一時失態,忍不住道:「微臣處有天下十大摩崖的搨本,尤其雲中摩崖搨本,乃我親自拓制,幾與原作分毫不差。皇后若不棄,微臣願敬獻皇后,聊表忠心。」
皇帝臉色微微一沉。皇后含笑婉拒,稱不敢奪愛。高恆面露憾色,皇帝的臉色,卻才稍稍好了些。
半個月後,皇帝封官,將高恆遠遠地打發出了洛陽,這才終於覺得舒服了許多。
只是他心裡始終還是惦記著一件事。
兩個月後的一天,終於,一件龐然大物,被裝在一個高三丈,長達四五丈的封閉大箱子裡,前頭以六馬拉駕,在神色嚴肅的賈偲的指揮下,由一隊士兵前後護送,入了洛陽的南城門。
這看起來十分沉重的巨大箱子,招搖過市地穿了半個皇城,排場浩大,幾乎引來半城居民,目送它最後被送進了皇宮的大門。
箱子裡到底裝了什麼?
路人議論紛紛,最後大家比較認同一個說法,從重量和護衛的級別來看,箱子裡應當裝滿了金銀和寶器。
路人的熱議隨風飄入賈偲耳中的時候,他那張緊緊繃著的臉,簡直快要崩潰了。
他頗是擔心,要是洛陽民眾知道箱子裡裝的其實是一塊頂著雲中當地人敢怒不敢言的白眼、徵調了幾十個石匠沒日沒夜地從山頭上鑿下來的大石塊,為了把這塊大石頭順利運進洛陽,中途水路陸路連續輾轉,耗費了無數的人力物力,其實不過就是皇帝為了討好皇后而幹出的一件即便在他看來也覺得有點荒唐的事兒,民眾會不會在背後編排皇帝是個極有可能一世而亡國的昏君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