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
番外·貓皇帝和奪舍皇帝(完)

魏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原來還蜷在寢殿的那個角落裡。

  他還是一隻貓。

  剛才的一幕,就跟真的似的。

  他的一副心肝噗通噗通跳,渾身汗涔涔的——不對,應該說,四隻爪子的肉墊裡滿滲著汗,又濕又熱,很不舒服,本能地抬起一隻爪子想舔,剛伸出舌頭,才想到自己是人,是皇帝,豈能幹出舔爪子這樣的事?

  極力忍住想舔的衝動,改而洗了洗臉,收了爪子。

  將近五更了,寢殿裡已掌了燭火,燈影裡的帳幔後人影幢幢。

  皇帝要去早朝了。

  魏劭從帳幔的縫隙裡偷窺著,看著小喬最後送皇帝出了寢宮。

  他對監視那個前世的自己到了這裡後怎麼當皇帝沒半點興趣。

  那傢伙是個狂熱的皇帝職業愛好者,酷愛戰爭,對女人也沒多大興趣,勤政的程度,令總想偷空和美人兒皇后滾龍床的魏劭甘拜下風。

  他一點兒也不擔心那傢伙到了這裡後又瞎琢磨打仗,即便公孫羊他們給不了他一磚頭,祖母還在呢。

  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的美人兒皇后。

  皇帝走了後,小喬回來,獨自坐在奩鏡前,托腮出起了神,彷彿有心事。

  魏劭默默地看了她的背影片刻,忍不住從角落裡出來,到了她的身後,輕輕拱了拱她的腳。

  小喬低頭,臉上露出微微喜色:「你也醒的這麼早?」

  魏劭喵嗚一聲,縱身躍上了她的腿。

  小喬抱著它,輕輕地撫他。

  魏劭很受用。

  雖然他恨不得一切立刻都能恢復原狀,但像此刻這樣能被她抱在懷裡享受她的愛撫,感覺還是相當的美妙。

  貓食雖然頓頓是烹熟了的肉,卻讓他吃的嘴裡能淡出鳥——因為皇后曾說過,貓飯裡不能加鹽,更不能有任何的調料,所以負責飼它的宮人一直嚴格執行。他第一口下去的時候,差點沒吐出來。

  變成貓之後的唯一安慰,大概就是能這樣和他的美人兒皇后親近。

  魏劭一個早上哪兒都沒去,就一直黏在小喬的身邊。

  午後的皇宮裡,靜謐無聲。

  最近入夏,白日漸長,小喬有午覺的習慣。她睡覺,魏劭就蹲在龍床角的地上看著她。

  做了皇帝之前,他戎馬倥傯,和她總是聚少離多,連腓腓出生的時候,他都沒能陪在她的身邊。

  做了皇帝之後,他忙於政務,早出晚歸,能陪著她的時間也極有限。

  她從無半點怨言。侍奉太皇太后,養育腓腓,不驕不奢,率領命婦春來勸蠶桑,秋至祭農神,他和公孫羊他們若是君臣政務意見相左,他臭脾氣發作起來不可收拾的時候,還要她出面從中轉圜……

  她實在是做到了一個皇后能做的一切事情。

  隔著薄若蟬翼的鮫綃綺羅帳,魏劭盯著龍床上睡著的小喬,看著,看著,漸漸發呆,心裡忽冒出了一個念頭,一陣激動,回頭看了一眼,見宮人都在殿外,縱身噌的便躥上了龍床,分開帳子,踩著貓步,無聲無息地來到了小喬的腳邊。

  魏劭屏住呼吸,抬起爪子悄悄地掀開被角,露出小喬一隻褪去了羅襪的雪白腳丫子。

  魏劭湊過去,聞了一口,香香的,他忍不住伸出舌頭,在她柔嫩的腳趾上輕輕舔了一下,見她沒反應,大著膽子又舔一下,舔完了一根根腳趾,再換腳背,舔完腳背,又舔她的腳底心。

  他越舔越歡,膽子也越來越大,舔完一邊意猶未盡,乾脆鑽到了被衾下,抱著她另只腳丫子舔了起來,其樂無窮。

  小喬午覺沉沉,迷迷糊糊,覺得腳底心發癢,忍不住縮了縮腳丫子。

  魏劭嚇了一跳,急忙停下,趴在被子底下一動不動,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幸好她還沒醒,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魏劭在被子下趴了一會兒,最後悄悄地鑽出一個頭,盯著她嬌若海棠的一張睡顏,忍不住色心大起,踩著錦衾輕輕來到枕畔,湊過去,伸出舌頭,隔著層輕薄的羅衣,舔了舔她露在被角外的酥胸。

  香馥馥,軟綿綿,魏劭陶醉了。他激動地打了個寒噤,湊過去還要再細細品味,忽然殿外起了一陣腳步聲。

  「皇后,皇后——」

  隔著層層帳幔,宮人放低了的聲音傳了進來。

  小喬喉嚨裡發出一聲嘆息般的低低嗯聲,睫毛微顫,終於從春困裡掙紮著,醒了過來。

  魏劭哧溜一下,飛快地從龍床上躥了下去,躲到了床底下。

  「何事?」小喬聲音還帶著剛剛睡醒的一絲嬌慵。

  「啟稟皇后,賈將軍派人傳信,說太皇太后和小公主提早一日回宮,這會兒已經上路,應是快到了。」

  小喬哦了一聲:「告知陛下了嗎?」

  「已經傳過話了。」

  小喬慢慢地坐了起來,人還有點迷迷瞪瞪。

  剛才睡著了,迷糊間覺得腳癢,好像有刷子在刷似的,這會兒醒過來了,覺得腳就濕乎乎的,還有胸前……

  她低頭,見胸衣竟也濕了一片。

  她想了下,問宮人:「方才可有人入內?」

  宮人捲著珠簾,「稟皇后,並無人。」

  小喬疑惑,頗感費解,忽然想起了那隻貓兒,看了下,四周不見,又問了一聲。

  宮人忙尋找,找了一圈說道:「先前似就在寢殿裡,這會兒也不知去了哪裡。」

  小喬想了下,只以為是自己睡覺出汗所致,反擔心起貓兒亂跑又出事,忙叫宮人去找,自己也起身,預備迎接祖母。

  ……

  皇帝親自出宮,迎太皇太后車駕於皇宮朱雀門外,接入嘉德宮後,皇帝睜大雙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太皇太后的慈藹面容,神色裡帶著隱忍的激動,最後彷彿實在抑制不住了,竟「噗通」一聲,什麼也沒說地便跪在了太皇太后的面前,在鐘媼和一干宮人驚詫的目光注視下,膝行到了她的面前,緊緊地抓住了太皇太后的手。

  這還罷了,最令人吃驚的的是,皇帝握著太皇太后的手時,竟雙目流下了眼淚,最後將臉埋在她的膝上,久久不肯抬起。

  徐夫人十分驚訝。她才不過出宮小半個月,回來皇帝見到自己,竟就如此激動,仿似經年未見,久別重逢似的,壓下疑惑,輕輕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鐘媼見狀,忙領著宮人紛紛出去。

  小喬想了下,牽了腓腓的手,先也帶她出去了。

  腓腓不斷回頭,看著趴在太皇祖母膝上的父皇,被小喬帶出去後,輕聲問道:「娘親,父皇怎麼了?」

  小喬按捺下疑慮,微笑道:「你父皇想是有話要和太皇祖母說。」

  裡頭徐夫人輕聲道:「劭兒你是怎的了?可是有事?」

  聽到這一聲久違了的來自祖母的慈愛的「劭兒」,皇帝再也忍不住了,哽咽道:「祖母……祖母……你還在……實在太好了……是劭兒錯了……錯了……」

  徐夫人詫異:「劭兒你做錯了什麼?」

  皇帝卻不再開口了,只是不斷搖頭,依舊地緊緊握她的手,將臉埋在她的膝上,一動不動,猶如一個迷途了許久、今日終於得以歸家的遊子。

  徐夫人依舊不明所以。但見孫兒突然這樣,似情緒一時迸發以致於難以抑制。從小到大,即便在他遭遇喪父之痛的時候,也從未見他在自己面前表露過如此強烈的感情,便不再多問,只微微俯身,抱了抱孫兒寬厚的肩,手掌輕拍他的後背,默默安撫著他。

  魏劭就大喇喇地蹲在窗上,遠遠見那個皇帝巴著自己的祖母不放手,肩背輕輕聳動,情緒失控竟至哽咽似的,一愣,隨即暗暗地冷哼了一聲:「幸而朕這輩子英明神武,若是像你一樣,有何顏面存於人世?也罷,便宜你這蠢貨了,且讓你再和朕的祖母親近親近,朕先去哄女兒了。」

  他朝皇帝的背影,投去表示蔑視的一瞥,從窗檯上跳了下去。

  ……

  良久,皇帝的情緒終於漸漸地有所平靜,抬起頭。

  徐夫人端詳他微微泛紅了的雙目,唇角含著慈愛微笑,並未再追問什麼。

  皇帝知道自己失態了。

  他的那一生裡,從十二歲失去父兄開始,祖母不但是照亮他前行方向的明燈,在他的心目裡,更是無人能夠取代的慈親。

  二十二歲的那一年,毫無準備的,他人還在外打著仗,便失去了祖母。

  等他趕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月後了,祖母早已入土。

  從那之後,便再也無人能夠壓制他心底裡的那頭仇恨的惡獸了。他被驅使著,無限地放大他的**和野心,用戰爭帶來的征服來獲得陪他走下去的持續不斷的快感,直到走到了他生命的盡頭。

  在那支流箭透射入了他的喉嚨,他仰面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累了。

  他曾經想要的那些,或許未必真的就是他想要的,到了後來,出於一種習慣使然而已。

  他無法停下他的腳步,在那個世界裡,也沒有誰可以讓他停下腳步。

  他是孤家寡人。

  而今,本天人永隔了多年的祖母,竟然又這樣活生生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唇角含著慈愛的微笑,用他熟悉的語調喚他「劭兒」,孺慕之情在這一瞬間從他那顆已經堅硬似石的心裡迸綻而出,禁錮了它的堅殼震碎剝落,如何叫他不為之痛哭流涕?

  他熟悉鮮血的味道,但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有嘗過自己眼淚的滋味了。

  今天終於再次品味。原來世上所有的山珍海味,都不及眼淚的滋味來的入心。

  皇帝忽然覺得心情鬆快了起來,有那麼的一瞬間,他甚至產生了一種虛幻的感覺,就彷彿他所經歷過的上輩子的種種,都只是一場夢幻。

  如今自那場噩夢裡醒來,而今的這一切,才是真正的現世。

  「祖母……」

  他極力平復心情,沉吟著,解釋道,「你不在的這些天,孫兒做了個噩夢,夢見祖母離我而去,多年不得再見,孫兒也做錯了許多的事,悔不當初……噩夢醒來,是以方才見到祖母慈顏,這才情不自禁,以致於在祖母面前失態了。」

  徐夫人凝視著他,微笑:「這就好。祖母很好,一切都很好。」

  ……

  魏劭正和腓腓玩耍。

  為了逗女兒開心,他撐著肥胖的身子,賣力地上躥下跳,滿地打滾,逗的腓腓歡笑不斷的時候,忽然聽到她喚了一聲「父皇」。

  魏劭下意識地噯了一聲,聽到自己發出的卻是一聲「喵——」,扭頭,見女兒已經撇下了他,掉頭跑了。

  不遠之外,皇帝的身影從嘉德宮裡出來了。

  魏劭停在了原地,張嘴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用妒忌的目光盯著腓腓一邊高興地喚他「父皇」,一邊朝他飛奔而去。

  「父皇!」

  腓腓奔到了皇帝的面前,停了下來。

  跑了一段路,她微微有些喘息,但是雙目亮晶晶的,可愛的小臉上掛著甜蜜笑容,仰頭望著皇帝,「父皇!我在大明寺的時候,天天想著娘親,也想著父皇!」稚嫩柔軟的聲音嚷道。

  皇帝望著面前這個朝自己飛奔而來的粉雕玉琢的豆丁女娃,略一遲疑,蹲了下去,朝她張開雙臂。

  「父皇!」

  腓腓撲到了他的懷裡,被皇帝抱起來後,軟軟的兩條小胳膊繞住了他的脖頸,湊過來,親了一下他的面頰。

  皇帝被來自香香軟軟的小人兒的這個親吻給怔住了。

  腓腓卻絲毫沒覺察到皇帝的異常。

  母后親她的面頰,說這是表達喜愛的意思。她經常看到父皇親娘親的臉。那是因為父皇喜愛娘親。

  她也喜歡娘親,還有父皇。

  「父皇,我剛才看到你哭了……」

  她的心裡一直記掛著父皇剛才的樣子,放心不下,仰頭望著他,漂亮的大眼睛裡,露出擔憂之色,「父皇你為什麼難過?」

  皇帝一時說不出話。

  「父皇,腓腓不想你難過……」

  她伸出一隻小手,安慰般地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頰,眼睛忽然一亮,「娘親說太皇祖母給我起的名字,意思是忘記憂愁。娘親也經常說我是無憂公主。父皇你要是有不高興的事,你就和腓腓說,腓腓幫你。」

  皇帝定定地望著摟住自己脖頸一本正經安慰著自己的這個小人兒,心裡漸漸地被一種陌生的柔軟酸楚之感給脹滿了。

  這就是他的女兒啊,他魏劭這輩子的女兒,無憂公主。

  他眨了下眼睛,極力將那陣漸漸已經溢到了眼眶的酸熱之意給逼回去,朝她笑了起來,慢慢地收攏臂膀,將懷裡的小小人兒緊緊地抱住。

  ……

  入夜,皇帝回到寢宮。小喬像平常那樣親自幫他寬衣。

  「腓腓呢?」

  皇帝微微低頭,注視著燈影裡她的面容,聽得她替自己除衣時衣料發出的輕微窸窣摩擦之聲,忽感到四周靜的令人心浮氣躁,定了定心神,便似無意般地開口問她。

  「腓腓已經睡了。」小喬應道。

  腓腓白天和貓兒在御花園裡玩的發瘋,傍晚被春娘帶回來的時候,一身是汗,天黑洗了個澡,早早地犯困,已去睡了。

  皇帝哦了一聲,想再說點什麼,一時又不知起什麼話題好。

  小喬幫他將外衣脫下,抬眼微笑道:「陛下可去沐浴了?」

  皇帝卻未動,只是凝視著她,忽然慢慢地抬起手,朝她的面頰伸了過來,手指快要碰到她肌膚的時候,身後一道白影一晃,那隻貓兒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衝了出來,縱身一躍,撞翻了立在櫃上的一隻美人觚。

  美人觚被打翻在地,砰的一聲,皇帝停了手,轉頭,見那隻肥貓蹲在了自己和皇后的中間,擋在皇后面前,雙眼睜的銅鈴般圓,全身毛都豎了起來,竟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似隨時準備衝過來要撓自己一爪子似的。愣了一下。

  太皇太后回宮了,原本貓兒也該睡回在嘉德宮裡,只是它今天黏著腓腓就是不肯離開,腓腓也嚷著要它陪自己睡,小喬拗不過,便叫宮人又將它的貓窩送到了腓腓的寢殿。

  本以為它已經睡了的。沒想到此刻竟又冒了出來,還撞翻了東西,嚇人一跳。

  這貓兒和之前相比,彷彿靈性了,但舉止也奇怪了。總彷彿想向自己表達什麼似的。

  可惜它不會說人話。

  小喬一愣。

  皇帝忽然打了個噴嚏,接著,便微微聳動肩膀,表情有點奇怪。

  小喬立刻便明白了,知是貓兒靠他太近,又惹他過敏了,急忙俯身抱起貓兒,大聲喚宮人進來,將不斷掙扎的貓兒遞過去,吩咐將殿門關了,不許再讓它溜進來。

  貓兒一路喵個不停地被強行抓了出去。

  小喬忙去洗乾淨手,取來止癢藥膏,讓皇帝坐下去脫了衣裳。

  果然,才一會兒的功夫,他的脖頸和胸膛上,便起了一粒粒的紅色小疙瘩。

  他彷彿很癢,嘴裡輕輕嘶個不停,忍不住伸手去抓。

  「別抓。」

  小喬阻止了他,沾了些膏藥,擦在他起了紅疹的皮膚上,然後幫他輕輕抹勻。

  「好了,你忍忍,很快就不癢了。」

  她說著,拿了裝著藥膏的小玉瓶,起身的時候,另隻手忽被皇帝從後握住了。

  小喬停下腳步,轉頭看他。

  皇帝沉默著,只仰臉看著她,掌心裡握著她的手,慢慢地輕輕揉捏著。

  小喬微微一怔,隨即試圖抽開自己的手,噯了一聲,「我去放藥瓶子……」她笑道。

  皇帝忽然微微用力,一拉,小喬便撲到了他的懷裡,跌坐到他膝上。

  兩人的臉靠的近了,他的呼吸有些急,熱氣一陣陣地撲到她的臉上。

  「你是怎麼了?」

  小喬一怔,笑意從她的面上慢慢消去。她問道。

  皇帝凝視著她,沒有開口,忽然將她輕輕壓倒在龍床上,唇貼到了她的額頭,接著,移到了她的眼皮上。

  「你真美……真美……」

  伴隨著帶了點試探般的小心翼翼的親吻,他喃喃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了起來。

  小喬睫毛微微顫動。

  他的唇漸漸往下,終於吻到她的唇瓣,彷彿被勾出了絲絲的欲、望,力氣漸漸加大,終於試圖撬開她的唇齒時,小喬忽然睜開了眼睛,抬手擋住了他的嘴。

  皇帝便順勢輕輕吻了吻她的柔荑,抬起臉,望著她的眸光裡,透出了一縷若有似無的愉悅之色。

  「皇后,」他頓了一下,「蠻蠻……」他輕輕叫出了她的名字,微微帶著點咬文嚼字似的認真勁頭,「怎的了?」

  「你非我的那個夫君。」小喬凝視著他的眼睛,「你是誰?」

  皇帝怔住了,方才眼眸裡的那種愉悅之色慢慢地消失。

  他放開了她,坐了起來。沉默了下去。

  「我是我。」皇帝終於說道,聲音有點艱澀。

  「可是卻並非我夫君的那個你。」

  皇帝抬眼,和她對望了片刻,終於點頭:「是。我是我,卻又不是這輩子裡的那個我。「

  「我原本已經死去,被一支利箭貫穿喉嚨。但我從混沌裡又醒來了,第一眼,我就看到了你。」他緩緩地說道。

  小喬睜大了眼睛。

  從那個幾乎要將人心魂震碎的驚雷過後,小喬便敏銳地覺察到了她枕邊人的異樣。

  她覺得丈夫像是換了個人。他還是魏劭,卻又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魏劭了。

  疑慮在她的心裡慢慢沉澱,終於忍不住,她問了出來。

  聽到他這樣的回答,之前所有的猜疑,終於澄明了。

  她慢慢地坐了起來。

  「那麼我的夫君呢?」她問道,聲音已經微微發抖。

  皇帝注視著她。

  「我不知道他如何了。我醒來的時候,就成了這現世裡的我。祖母好好地活著,我有了你,我們有了腓腓。回想我的前一生,猶如一場噩夢。這一輩子,我知道我該如何過下去了。」

  「蠻蠻……」

  他喚了聲她的名字,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卻被小喬迅速將手抽了出來。

  「你不是我的夫君。」她搖頭,「我夫君呢,他去了哪裡?」她重複問。

  皇帝的眼眸,定定地落在她的面上,神色慢慢變得僵硬了。

  「你是怕我嗎?」他問她,聲音放的極其柔和,「你莫怕我,我不會傷害你分毫的。」

  「不。我不怕你。」小喬搖頭。

  「那麼,你是怪我從前不釋仇恨,殺了你喬家人嗎?你放心,這輩子我再不會了。上輩子,我殺光了我想殺的人,卻沒有得到過真正的快活,更不知道釋然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直到如今,我才彷彿有些明白了。我後悔,我也羨慕,甚至妒忌這輩子的我。同樣都是我,為什麼這兩個我,際遇卻如此的迥然……」

  他的語調漸漸變得激動,閉上了眼睛,長長呼吸了一口氣。

  小喬望著面前這張她熟悉的閉著雙眸都能描繪出來的英俊面龐,輕聲道:「你明白了便好。既然明白了,你從哪裡來,就當回到哪裡去……」

  他卻充耳不聞。「我知道我喜歡你,」他說道,「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了這種感覺。我想和你靠近,有你在的地方,會讓我的心裡感到愉悅和滿足,這是從前我從沒有過的感覺……他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或許已經和我融成了一體。因為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說到這一句話的時候,皇帝的語氣突然加重了。

  「你或許就是他,他的這輩子,也帶了你的影子。但你卻不是我所愛的那個夫君。這一切只是你的一個幻境,等幻境消失,一切都會恢復原樣。」

  小喬說道。

  皇帝雙眸定定地凝視著她,忽然將她攬到了自己的懷裡,再次吻她的唇。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你要相信……」

  他在她耳畔重複,一遍又一遍,帶著無法抗拒的力量。

  他緊緊地摟住她,彷彿要將她嵌入到自己的身體裡。

  小喬在他包圍著自己的熟悉氣息裡,身體微微顫慄著,竟無法抗拒。

  ……

  魏劭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終於顫顫巍巍地爬上了寢殿的朝南窗檯,捅破一個口子,竟讓他看到了龍床上的這一幕,頓時渾身炸毛,勃然大怒。

  搶他祖母就算了,又搶他的小公主。

  他雖然很不痛快,但最後也勉強忍了下去。

  這會兒竟然還要和他搶他的美人兒皇后!

  操吶!

  魏劭喵嗚一聲厲叫,猛地發力,一頭竟叫他撞破了窗櫺,隨著四散飛落的木屑,他縱身一躍,竟躍出去了數丈之遠,落地後打了個滾,猶如猛虎,再縱身一躍,便朝著還緊緊摟著小喬的皇帝狠狠地撞了上去。

  ……

  「夫君!夫君!」

  他聽到小喬的聲音,聲聲都在喚著自己,更加熱血沸騰,張牙舞爪,喉嚨裡呵呵作響,奮不顧身要拚死一搏的時候,忽然感到臉頰彷彿被人拍了幾下,噯噯了兩聲。

  「放開蠻蠻!「

  他怒吼了一聲,猛地睜開眼睛,一下就彈坐了起來。

  小喬趴在床邊,被他嚇了一大跳,打了個哆嗦,差點沒掉下龍床。

  她拍了拍心口,爬過去跪坐在他邊上,噯了一聲,柳眉微蹙:「你是怎麼了?什麼放開我?睡著了磨牙切齒,還踢了我幾下!」

  魏劭心臟跳的幾乎蹦出喉嚨,大口大口地喘息,慢慢地回過神,對上了小喬的視線,盯了她片刻,忽然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和腳,聲音還在發抖:「蠻蠻!我是人,還是貓?我還在不在?你摸摸我,我是不是我?」

  方才被他弄的狠了,小喬倦極,一頭倒下去就睡著了,睡的正甜,冷不防卻被他一腳給踹醒,差點飛到了床下去,睜開眼睛,見他躺在那裡閉目手舞足蹈,神色猙獰,喉嚨裡呵呵作響,咬牙切齒,模樣很是嚇人,這才將他叫醒了。

  原本心裡有點氣惱,只是見他醒來,臉色發白,額頭身上都是汗水,不禁又心疼起來,忙拿過帕子替他擦汗,一邊擦著,問:「你到底夢見了什麼,嚇成這副樣子?」

  「今日何日?」他問,眼睛還有點發直。

  「初八日。」

  「昨晚摩崖剛送去大明寺?」

  小喬點頭。

  「祖母還在大明寺?」

  「明日才回。」

  「我們方才……一直在睡覺?」

  小喬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不是你大白天的回來,拉著非要和我……」

  她停了下來,見他忽然抬手,反覆捏著自己,最後閉了閉眼睛,忽然睜開,一下便蹦下了床,也不管還赤著身,哈哈地狂笑了起來。

  小喬又被他嚇了一大跳,生氣地道:「魏劭!你再這樣瘋瘋癲癲,我惱了!」

  「蠻蠻!蠻蠻!太好了!我還是我啊!嚇死我了啊!」

  魏劭朝她猛地撲了過去,將她又仰面撲倒在了龍床上。

  小喬拍打他,他也不管,用力地抱著她,不停地嘬她的臉,帶著她在龍床上打起了滾。

  「蠻蠻,你打我,重重的打!打的越重越好!你把我打醒!」

  小喬噯噯了兩聲,嘴就被他給堵住了。

  ……

  帝后從午後起,便一直關在寢殿裡沒出來。

  直到天黑,連晚膳都是被皇帝命令給送進去的。

  丞相等幾個大臣尋他有事商議,在宣室裡久等不見皇帝,按捺不住,讓宮人傳話到光華殿。

  「傳朕的話,朕今日受了不小的驚嚇,須得好好休息一整夜,才能補回來!天大的事,明日再說!」

  皇帝被打斷了好事,撩開帳子,朝外吼了一聲。

  宮人嚇了一跳,忙躬身應下,正要退出去,皇帝彷彿突然想了起來。

  「還有,太皇太后的貓,給朕看牢點!不許出現在光華殿!它要是靠近一步,朕唯你們是問!」

  皇帝的咆哮聲,迴蕩在光華殿裡,經久嗡嗡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