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捂嘴偷笑。
才說要幫姐姐選個好夫婿,就有身份不凡的人選自動出現。
這可真是想打瞌睡立刻有人送上枕頭。
三皇子楚曄非嫡亦非長,與前面兩位兄長年齡相差十餘歲,當慧妃生的大皇子隨軍出征立下赫赫戰功、先皇后所生的太子以聰慧賢明、仁善寬和聞名上京時,他不過還是個抱在手上的嬰兒。
因此,如今的楚曄在眾人眼中不過是個較為得寵的皇子,早年獲得的親王爵位似乎已是他人生的頂點。
不過,世事多無常。
太子後來受巫蠱術士所惑,行為失常,最終被廢。
而大皇子,在廢太子事件中一心討好德慶帝,不想反而失卻聖心,被看做冷漠殘暴、心胸狹窄、對手足無情之人。
兩位兄長先後失勢,楚曄自然而然被推到人前,成為皇位繼承者的最佳人選。
無雙出事當年,正是他風頭最盛之時。
只可惜她早早送命,並不知曉最終登上帝位的是否是他。
自古皇家無真情,為爭奪大位弒父殺兄、雙手染血者比比皆是,楚曄之下、楚旭之上,還有三位皇子,如今遠隔十數年,根本無法推測出最終結局來。
還是算了吧。
縱使這「乘龍快婿」再好,姐姐也不該捲入那種不安定的未來。只要選一個與汝南侯府門當戶對,又真心對姐姐好的姐夫就好。
先前喝的薑湯裡放了安神藥材,無雙想著心事泛起困來,克制不住地打個小哈欠。
「雙雙想睡了?」無瑕輕聲問。
瞌睡來得太快,無雙眼皮好像被漿糊黏住似的,幾乎睜不開,暈頭漲腦地「嗯」一聲。
楚曄眉目含情,除了對說童言童語的楚婠與楚旭,其他人都看得出。
無瑕情竇未開,不明白那目光裡飽含的深意,卻能感受到與尋常不同,又羞又窘,此時正好借哄妹妹睡覺背轉身,再不用苦惱應當該如何應對才能既避免尷尬又不失禮。
楚曜不悅地瞪堂弟一眼,當著一屋子下人,到底要給皇子幾分薄面,不好拿出兄長架子來教訓他。
「君姑娘,你只管陪著無雙在此休息,若是有什麼需要便告訴下人,不必客氣。」楚曜叮嚀一句,便提出離開。
他與楚曄本在前院幫外祖父喬老將軍招呼客人,聽聞楚旭私自帶獒犬離開犬舍,怕出事才趕到後院四處尋找,如今既然事了,自然應當回歸原位。
無瑕聽說他們要走,立刻鬆了一口氣,起身福道:「今日多得兩位王爺仗義相助,我們姐妹不盡感激,改日定請家父自上門致謝。」
「君姑娘太客氣,無雙與舍妹是至交好友,這點小事何足掛齒。」楚曜搖頭道。
楚曄卻道:「好啊好啊,我等你們。」
楚曜斜睨一眼,恨不得摀住他嘴。
「婠婠,走了,我帶你去外祖母那兒。」
「我不去。」楚婠嬌聲嬌氣道,「我要留下照顧雙雙。」
邊說邊爬到無雙身邊,學奶娘照顧她的樣子,把蓋在無雙身上的小被子向上拉了又拉,還有模有樣地掖起被角。
屋裡燃著炭盆,無雙在薑湯作用下已發出一層薄汗,正全身暖融融的,連心也跟著熨帖起來。眼見楚婠認真的樣子,覺得小姑娘甚是可愛,於是伸手把被子一掀,將她裹進被裡。
楚婠咯咯笑著躺倒,兩個小姑娘頭並頭,瞬間睡熟。
「我留下照顧婠婠。」楚旭有樣學樣,結果被楚曄捉住後脖領子一把拎走。
他可不敢再讓這個沒輕沒重的搗蛋鬼離開視線。
出了海棠苑,楚曄放下叫嚷不停的弟弟,轉向楚曜道:「婠婠與君家小姑娘如此要好,不如改日我們兄妹幾個約上他們一家去西山遊獵可好?」
楚曜哼道:「遊獵甚好,只怕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被一語戳穿心思,楚曄倒也不惱,反而笑嘻嘻地攬上楚曜肩頭:「知我者莫若子修也。」
楚曜探身去拽意圖逃走的楚旭,不著痕跡地避開楚曄魔爪。
楚曄兀自開心,半點未覺不妥,只道:「你剛才來的晚,沒有看見,她為了救妹妹奮不顧身的樣子特別美。」他腦子裡閃過許多溢美之詞,卻覺得都不足以與無瑕匹配,「真是天宮仙女不如她靈動有生氣,地上淑女又不如她自然不虛偽。世間言語形容不出,筆墨亦不能描繪……」
無雙一覺醒來,已回到家中。
出門參加壽宴,竟然全程睡過去,什麼也沒吃著,什麼也沒玩著,真是不能更鬱悶。
第二天,將軍府、郢王府和宮裡的靜妃齊齊派人送來許多禮物給她。名貴藥材、宮制首飾、綾羅綢緞,小山似的堆在次間裡,叫人看著眼暈。
無雙每天嘗嘗藥膳、換換首飾、穿穿新衣,不知不覺秋去冬來,新年已近眼前。
新年前,各家各府忙著籌備節宴、安排節禮。新年間走親戚拜年,到處赴宴。熱熱鬧鬧,忙忙碌碌,轉眼又是半月。
每到上元節,上京城必設燈市。前後共三天,終夜觀燈,金吾不禁,十里長街人山人海,車馬喧囂。
德慶十四年這年,為感謝天官賜福,保佑國運昌隆,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足,除了年年皆有的火樹銀花,還專門彙集全國能工巧匠,製造出高有十餘丈、燃燈十萬盞的燈輪豎在燈市正中,引得遠近城鎮皆有人慕名前來一觀。
君恕也打算帶妻女出門湊熱鬧。
楊氏有孕已七月,頂著西瓜大的肚子,去哪兒都不方便,自然不願同去,無瑕因此決定留下陪伴母親。至於唐碧秋,如今已得老夫人授意,待秋天生辰後,即可與君珩完婚,早早便躲在房內繡嫁衣,對其他都不感興趣。
最後,只有無雙興致勃勃,被君恕抱著出門遊玩。
無雙穿著海棠紅團秀牡丹的裙襖,外面罩著狐裘斗篷。斗篷上用的白狐裘是君珩送的,同樣一整塊裘皮,無瑕只能做一件秋穿的斗篷,無雙人小衣料用得少,做成雙層冬穿的,還能有餘料做一頂風帽。
小小姑娘全身上下都裹在狐裘裡,更顯得白雪雪、粉糯糯,格外討喜。走在街上,誰見了都忍不住多瞧兩眼。
君恕怕女兒累,也怕她走丟,起初一直抱著不放無雙下地。
可是燈市上花樣多,走不多遠,無雙已經滿載,右手舉著冰糖葫蘆吃得香,左手提著搖頭擺尾的金玉燈晃悠悠,君恕一手抱著她,一手還提著一副糖畫。
又走幾步,見到一個賣風車的攤子。
風車又名吉祥輪,以秸稈作支架,左右分枝船期彩紙作的圓輪,色彩斑斕,十分漂亮,一下子就吸引住無雙的目光。
「小姑娘,請個吉祥輪迴家吧。」攤主深諳賣貨門道,一上來便對無雙下功夫,「紅色寓意天降鴻福,紫色寓意紫氣東來,粉色是春滿人間,金色是福地生金,還有幾種組合在一起的,請回去保證一家大小整年好運無人能敵。」
無雙偏頭好一陣挑選,最後指著一隻綠色的四季平安道:「爹爹,要這個。」
君恕欲伸手掏錢,可惜……沒有空手能用,只好把無雙放下來。
他付錢的功夫,無雙已從攤主手上接過風車,迎風小跑兩步,輪下泥鼓「嘎啦嘎啦」作響。
「小姑娘,聲音越響,運道越好。」攤主在後面喊。
無雙一聽更有興致,舉著風車快跑起來,風輪兜滿風,十隻泥鼓齊齊響,吵得她沒有聽到父親叫她站住的說話聲。
君恕只能大步去追,怕女兒走丟一雙眼緊盯著不放,沒有注意到另有一個六七歲大的女孩子從旁邊撲過來,一把抱住他腿,「爹爹、爹爹」哭喊個不停。
君恕皺眉低頭,試圖將那女孩兒拉開,可她喊聲淒慘,引得旁觀者以為君恕要拋棄孩子,議論紛紛,更有大膽的見義勇為出言指責。
人都是哪兒熱鬧往哪兒鑽,兩人周圍很快就圍得裡三層外三層。
君恕不理閒人,拉開了那女孩子要走,卻叫好管閒事的扯住,不論他如何解釋就是不放人。
無雙一人在前跑得歡,根本不曾察覺身後情況,待有一雙手臂從後面伸來抱她時,還以為是爹爹追了上來,根本不曾防備,十分乖順地任由來人將她抱起。
不過,當被抱進懷裡時,無雙便覺出不對。君恕素來喜潔,身上可沒有這種古怪的酸臭味道。
她回頭一看,抱著自己的竟然是個形容粗鄙的陌生男子。
「小姐,老奴終於找到你了,咱們快點回家吧。」男子見無雙怒目而視,腆臉笑道。
話一說出來,無雙便明白自己遇上枴子了。
她也不喊叫,使盡全力一腳踢出,正中男人肚子。
男子不防小女娃機靈狠毒,猛地吃痛鬆開手。
無雙摔在地上,也不顧得疼,爬起來就跑。
她個矮腿短跑得慢,但是勝在小巧靈活,在大人們腿間左鑽右鑽很快跑開,那男子身高體壯,在人群中穿梭自然不如無雙方便,一時間竟也追不上。
無雙慌不擇路,跑反了方向亦不自知,越跑越遠,卻始終找不到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