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敵人難纏,我方失算

  唐碧秋猛地打了個激靈,閉上眼睛咬緊牙關,舉起火鉗對著那隻手抽下去。

  她幾乎使勁全身力氣,抽打到氣喘吁吁才肯停手。

  睜眼看,四季常青的矮樹叢,精心修建的造型被破壞殆盡。

  那隻手根本不見蹤影,地上倒是有一條白色的手帕……

  原來是眼花,疑心生暗鬼而已。

  唐碧秋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抱著火鉗一路跑回西廂去。

  炭盆燃得正好,屋裡暖融融的,彷彿春天一樣。

  妙兒仍舊睡在榻上,小呼嚕打得正歡。

  唐碧秋走到炭盆前,又往裡添了幾塊木炭,坐在黑暗裡用火鉗子撥弄了好一陣,直到氣息完全平順下來,才重新上床就寢。

  半夜裡起了風,屋外風聲狂嘯,抽打在窗紙上刷刷作響。

  唐碧秋驚醒,她好像做了個夢,然而內容是什麼已經想不起,迷濛中聽到一陣若有似無的歌聲:

  「……

  山對山來崖對崖

  京城萬里路迢迢

  我唱歌來你繡花

  千山萬水永相伴

  ……」

  唐碧秋霍地坐起。

  聽那曲調是雲南的一首山歌,至於歌詞,卻是當初父母雙亡被祖父接回上京的路上,果兒為了哄她開心改過的。

  「妙兒!」她大聲喊道。

  妙兒哼唧著應了一聲,唐碧秋立刻問:「你聽到有人唱歌嗎?」

  「姑娘想聽曲兒?我唱給姑娘聽。」妙兒答非所問,說完這句話,當真唱了幾句歌,只是睏倦中吐字不清,根本聽不出唱的是什麼,之後很快重又打起呼嚕來,任唐碧秋怎麼叫也不肯再醒。

  如此一打岔,屋外的歌聲已停止。

  或許本來就是聽錯也不定。

  唐碧秋躺回去,用被子矇住頭,半睡半醒間又聽到「……我唱歌來你繡花,千山萬水永相伴……」

  她用雙手摀住耳朵,不想完全不頂用,那歌聲魔音一樣鑽入耳中。

  唐碧秋被山歌困擾整夜,幾乎沒有睡過,第二日自是精神不佳,氣色難看。

  早飯時楊氏看出她有不妥,主動詢問起:「秋兒昨晚睡得不好?是不是在廟裡住不慣?不然今天讓護院趕回家中,取你平時用慣的東西來,晚上也好睡得舒適些。」

  「謝謝姨母關心,不過不必為我單跑這一趟。」唐碧秋搖頭道,「我只是昨晚被風聲吵得睡不好,一直做夢聽到有人唱歌。」

  上至老夫人,下至四歲的無雙,侯府正經的主子沒有一個說寺廟簡陋睡不慣,偏她一個寄人籬下的多事需要回家取東西來,讓人知道會怎麼想?

  唐碧秋不願意當那惹人閒話的出頭鳥。

  無雙喝飽拌糖的白粥,手裡攥著大白饅頭插話道:「我也聽到有人唱歌啦,唱得可好聽呢,越聽睡得越香。」

  她模仿著哼了幾句。

  唐碧秋聽到「京城萬里路迢迢」時,整個人抖似篩糠。

  這……不可能!

  她一直告訴自己那歌聲只是幻覺而已。

  若連無雙都聽到了,難道……

  這絕對不可能!

  那些個人牙子明明答應過,一定把果兒賣去偏遠之地,讓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回到上京。

  再說,看其他人的狀態,又好似根本不曾聽到過歌聲一般。

  難道,那種說法是真的?

  小孩子的眼睛特別乾淨,所以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東西?

  楊氏見唐碧秋面孔煞白如金紙,擔心她身體不適,便道:「不如白天你就留在房裡休息,讓妙兒替你跪拜去?」

  唐碧秋不肯答應:「說好來還願,自然要虔誠,若讓旁人代勞,菩薩說不定會不高興。」

  越是有蹊蹺,她越不想一個人待著。

  楊氏和無瑕分別再勸幾句,看唐碧秋一意堅持,只得由她。

  待到傍晚,唐碧秋早早連晚飯也沒用,早早回房睡下,誰知半夜裡仍然驚醒。

  悠揚的山歌耳中盤旋不斷。

  榻上妙兒睡得沉如死豬。

  唐碧秋咬牙切齒,拿起火鉗再次外出查看。

  誰知,一開門就見門外蹲著一名女子,丁香色的夏日衣裙,雙手環住膝蓋,微微發抖。

  聽到開門聲,她轉過頭來,仰起的面孔迎著星光,更顯得皮膚蒼白如鬼魅。

  「果兒?」雖然早就預備,唐碧秋仍是駭了一跳,失聲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姑娘,我走的時候,咱們不是說好了,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果兒蹲在哪兒沒有動,目光發直,幽幽道來。

  「你……你……」唐碧秋攥緊火鉗,期期艾艾道,「你從上京去雲南,路途遙遙,一來一回怎麼也要小兩月。咱們當初是說好了,可那不是說你真想我,等以後孩子大了再帶來給我看,還有……」

  那時她們彼此許過對方很多願望,果兒不願離開她,惦唸著嫁了人還回來伺候,唐碧秋就讓她等孩子到讀書年紀了再回來,到時候可以把孩子送到私塾裡去上學,將來有望出人頭地。

  只聽果兒淒淒哭道:「姑娘,我好害怕,要是我沒有以後了,該怎麼辦?」

  唐碧秋大駭:「你……什麼叫做沒有以後了?果兒,你發生了什麼事情?」

  「姑娘,來接我的人根本不是家裡人。」果兒的聲音空洞悲涼,在深夜裡聽來越發令人感覺毛骨悚然,「他們是人牙子,要賣了我。我不從,想逃回來找姑娘你,被發現抓回去就挨打。他們還說,是姑娘你讓他們發賣我的……」

  「胡說八道!含血噴人!」唐碧秋急促呵斥,語調不自覺上揚。

  「我也不信的。」果兒道,「姑娘,咱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你最心軟最善良,才不會騙我,也不會那麼絕情。可是他們都嘲笑我傻,還拿了賣身契給我看。姑娘,我雖不識字,可也認得那上面印著的我的手印。」

  果兒慢悠悠站起來,臉上神情帶著些許迷茫:「姑娘,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都說不是我了!定是你家人見錢眼開,又栽贓給我。」唐碧秋別開臉,「您忘了嗎?你走得時候我把你的賣身契撕了。」

  果兒更困惑了,低頭思索半晌,才續道,「我記得,我與他們爭執,說那是假造的,可他們說上面有官印,我不服,他們就打我。姑娘,我難過極了,就想著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回來找你問清楚。沒想到,後來我就真的回來了……」

  什麼是「真的回來了」?

  唐碧秋驚疑不定,感覺自己聽不懂,便問:「你逃出來了?還是碰到好心人救了你?」

  「我不知道。」果兒環抱住雙肩,蹙眉道,「我忘了好多事情,最後記得的事情就是一群人圍著我又踢又打,然後我就回到侯府了。我跟在姑娘身邊,一直跟你說話,可是你卻看不到我也聽不到我。我白天時怕光,夜晚卻很精神,從來不吃東西也不餓。姑娘……我懷疑,我已經死了。」

  唐碧秋微微退後一步,輕聲道:「果兒,人死就應當入輪迴,你這樣跟著我,只能耽誤你自己,反正……反正如今咱們就在寺廟裡,倒不如請大師幫你做場法事,超度你的亡魂。」

  果兒搖頭:「我捨不得姑娘你,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那你就說吧,我在這兒聽著呢。」唐碧秋眼神閃爍不定。

  「姑娘,我不想入輪迴,我就想一直陪著你。你小小年紀就吃了那麼多苦,我怕沒有貼心的人陪著你,開解你,你會想歪了,做歪了,最後就像二太太那樣,到死都回不了頭。」

  「我……知道你待我好。」唐碧秋道,「但我也希望你好。」

  「希望我好為什麼要賣了我,讓人糟踐我?」果兒聲音忽然變得尖銳刺耳,「我原先不肯信,是因為我認為姑娘沒有理由要這麼做。可是這幾個月,我跟在姑娘身邊,看到了侯爺墜馬,看到了二太太被捉住。我就知道,姑娘你是怕我說出去,才趕我走。姑娘,我不傻,我還記得那次你叫我帶二太太到咱們院子外面,你在裡面說的那些話。為什麼姑娘要告訴二太太傷害侯爺的辦法?難道姑娘希望侯爺死嗎?侯爺對不起姑娘了?姑娘要是受了委屈,怎麼不告訴我呢?」

  「姨丈當然對我很好!」唐碧秋順著她的問話脫口而出,然後發覺重點不對,又急道,「我……我才沒有授意什麼傷害姨丈的辦法給人,當時你不是就問過,我也答過,只是覺得與她口舌相較沒任何意義,不願那樣做,臨時改了主意而已。」

  果兒側頭看她,動作微微僵硬,像個被牽線的木偶,口中質問聲聲:「那姑娘為什麼要從老袁侄媳婦那裡打聽侯爺的馬是否換了豆料餵養?為什麼要幾次向三姑娘提起豹貓,引得她鬧著……啊!」

  話還沒說完,唐碧秋手中的火鉗已劈頭蓋腦地抽打過來。

  隨著果兒淒厲的慘叫呼痛,西廂角房裡閃出出幾個人影。

  「表妹,住手,別打了!」君珩快步當先,劈手去奪她手中凶器。

  「珩表哥?」唐碧秋大驚失色,「你怎麼會在這兒?」

  再看向他身後,君恕扶著楊氏,楚曜抱著無雙,還有一位不曾見過的錦衣少年,一臉興奮地跟在後面。

  唐碧秋目光再幾人身上來回巡睃,很快做出反應,指向果兒道:「你果然不是鬼!你們……你們一起設局誣陷我!珩表哥,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我在你心裡面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卑鄙小人?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