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楚婠賣掉了自己…

  君恕回頭看,見汪弘博挑起車窗簾子,探出小腦袋來張望。

  他滿心不安,卻還是裝作十分稀鬆平常地模樣,笑著沖汪弘博揮揮手。

  汪弘博靦腆地回他一笑,放下車簾縮回車廂裡。

  君恕回轉身後,笑容立刻消失不見,他試著大力推門,那門竟然未從內側栓起,一推便開。

  他不禁再次回頭,這回馬車窗簾低垂,汪弘博未再探頭出來。

  君恕這才放下心來,邁步跨過門檻,走進院去,隨行的兩名侍衛緊隨其後。

  走不幾步,遠遠望見西邊梧桐樹後露出一雙穿皂靴的腳來。

  君恕抽出佩劍擋在身前,警惕地靠近,繞過大樹,看到的是一名衙差橫倒在地。他湊近前去,伸手試探,發現呼吸已無。

  市舶司雖是個小衙門,後院也有兩進大。君恕在裡面轉了一圈,每間房都搜查一遍,最後咬牙切齒地出來。

  汪弘博坐在馬車裡,把先生前一日教的詩句反覆背誦了許多遍,終於等得不耐煩,猶猶豫豫地掀開車簾,鑽出車廂,正好與君恕打了個照面。

  他與君恕相見次數雖不多,但每次對方都十分和藹可親,汪弘博甚至覺得如果君恕是自己爹爹就好了,那便不用經常被罰跪打板子。不過,此時君恕面上神情可比他爹汪思齊打他板子時恐怖的多,以至於他根本找不出詞彙來形容。

  該不是他淘氣不聽話,想偷偷溜下馬車被發現,所以君伯伯生氣了?

  汪弘博又一次掀開車簾,想對君恕說幾句軟話,哄他開心。

  君恕剛好走到車前,見到小傢伙略顯忐忑不安的神情,想變出個笑臉來哄哄他,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只儘量放柔聲音道:「弘博,我已經和你爹娘說好了,你盡可以在總督府多住些時日。」

  「那是多久呢?」小孩子愛較真,汪弘博更將這一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不讀書真的可以嗎?」爹爹不是說要日耕不輟,將來才能順利從科舉考試中脫穎而出麼?

  君恕三十幾歲人,糊弄幾歲大的娃娃自不是難事:「誰說可以不讀書,只不過是讓你每天上午跟著天戈、天狄他們一起去家學上課,下午才能盡情玩。」他頓一頓,又道,「你不是說特別喜歡和無雙玩麼,她今年也開蒙了,正好你做功課時,她可以在旁邊描紅,是不是很好?」

  無雙可愛又漂亮的臉龐浮現在汪弘博腦海裡,他小臉微紅,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好!」

  「那弘博和車伕叔叔一起回去,伯伯要到旁的衙門去辦點事情。」君恕安排道。

  汪弘博只盼快點回去與無雙作伴,自是沒有不肯答應的。

  君恕放下車簾,低聲吩咐一名侍衛回去後如何傳話,楊氏還在坐月,不能下床,但這事必須得她暫時幫著隱瞞住,所以只能讓侍衛傳話給楊氏的大丫鬟白露。

  「……孩子還不知情,暫時先不要說,等我回去後想個辦法,慢慢告訴他,他年紀太小,受不得大刺激。」

  侍衛領命,上馬隨車一同離去。

  君恕又命另一名侍衛將側門從內栓起,然後到市舶司衙門正門去看守著,不准任何人進入。

  他則快馬往提刑按察司報案去。

  德慶帝此次南巡最重視的便是海上貿易,市舶司的大小事自都格外受到關注。杭州市舶司內所有人一夜之間全都死於非命,如此慘劇當然瞞不過他。

  德慶帝這幾日心情本就不好。

  河北發生地震大災,監國的太子未曾請示便先做出調遣軍隊救援與施粥飯錢銀賑災的決定。

  由上京到杭州,就算快馬加急,奏章往返至少也要七八天。若當真先請示再救災,自然耽誤了最好的時機。

  從道理上來說,太子不過是更務實,把輕重緩急的「重」與「急」放在受難的百姓身上,這樣的選擇不能算錯,而且更是一個合格的君王應有的覺悟。

  可惜,現今祁國的君王是德慶帝。

  如果單純從父子關係出發,看到身為繼承人的太子事情辦得越好,德慶帝越應該感到欣慰。

  但是,他們身在皇家,凌駕於父子關係之上的是君臣關係。

  皇帝一路南下,所經之地上至官員下至百姓,都知道德慶帝不在京中,稍一分辨就能知道做出賑災決定的是留守京中的太子,那麼結果便是百姓感激、擁戴太子。身為皇帝,且是尚在壯年的皇帝,若繼承人無能,他不會滿意,可繼承人的聲望建立起來,甚至有與他並駕齊驅之勢,自然更不樂意。

  太子不能離京,深入災區主持賑災的是大皇子,他在奏摺上寫道:「百姓對太子交口稱讚,感恩戴德,更有不少熱心之人,打算籌集銀錢為太子塑造金身,香火供奉,以求得保永世平安。」

  德慶帝看到一半就忍不住把奏摺扔出去。

  塑造金身,接受供奉,成為活菩薩一般的人物,那他這個還活著的皇帝又被放在何處?

  市舶司衙門慘案的消息便在此時送達。

  德慶帝逮到一件可以光明正大發脾氣的事情,偏偏卻沒有可以發洩的對象。

  市舶司的人能死的都死了,只有汪家留下一個七歲大的小孩子,他總不能怪那個奶娃娃昨晚不回家,沒和爹娘死在一處!

  按察使遞來的奏章裡又說,凶手先在水井裡下毒,於是體質較弱的女子們,以及文質彬彬的師爺們,大多直接毒發身亡,身上並無傷痕。而身有武功的衙役都是毒發後又被利劍刺穿身體,失血過多以至死亡。至於汪思齊,屍身連頭顱都不見。

  因此推斷,謀殺起因屬於尋仇。

  但並不曾聽聞市舶司曾與人結仇。

  只能猜測,大概是市舶司成立後,對沿海貿易收稅,引起海盜不滿,滋事示威。

  清繳海盜,屬於提刑按察司職責。至於稅收相關,又屬於市舶司上級的承宣佈政司職責。

  因而請求將案件轉介。

  德慶帝又一次摔了奏摺。

  都、布、按三司是一省內平行的三個最高權力機構,分管軍事、民生、刑名。誰知發生大案,按察使的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分工合作,而是推諉責任。

  火上澆油之下,德慶帝乾脆將查案之事交給陵光衛。

  而他自己,因為興致全部敗壞,又惦唸著早日回京懲治太子,所以決定提前返程。

  皇帝來到時聲勢浩大,離開時也是全城出動相送。船隊啟程那天,杭州碼頭上擠得水洩不通。

  楊天戈仗著個子小,行動靈活,擺脫家人,獨個兒鑽到御船前,湊到隨靜妃回京的楚婠身邊。

  「吶,送你的!」他驕傲地仰著小臉,氣勢非凡地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來,「這是杭綢做的,刺繡用的是蘇繡,市面上根本買不到。」

  那塊手帕白綢為底,繡滿纏枝牡丹,丁香色為花朵,銀線做枝葉,清雅又名貴。

  楚婠年紀還小,不能懂得其中價值,只知道十分好看。

  但是,面前這位小哥哥是誰啊?

  他似乎有點面熟,可是她一路隨駕南下,三個月時間裡見過的人,比她出生至今三年裡見過的還要多上幾倍,根本不可能一一記得。

  「我其實,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是壞人!」小男孩依舊仰著頭,努力維持他驕傲的模樣,「你記住就行了!然後拿著我的手帕,等我長大考中進士,再到上京去找你,到時候我就能養得起你了!」

  楚婠咬著手指尖,滿心困惑。

  小哥哥說的話,她好多都聽不懂。不過,送她這麼漂亮的手帕,肯定不會是壞人!雖然不認識他,但禮物還是可以收的吧?

  楚婠仰頭看看牽著自己的奶娘,奶娘記得那是紮了郢王府馬屁股的總督家的孫少爺,一想便猜到他是受過家人教訓,知道自己那天做錯了,來賠禮道歉的,於是對楚婠點點頭,示意她可以收下來。

  楚婠高興地伸出小手,握住手帕另一端,笑眯眯道:「我會等你來找我玩的,咱們上京見。」又怕對方不認得自家門口,添多一句,「我家在郢王府,要是我不在家,那就是進宮陪姨母住,你也可以到宮裡來找我。」

  「好!」楊天戈道,「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去的,一定趕在你出嫁前!」

  兩人說得完全牛頭不對馬嘴,卻也奇異地達成了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