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我答應你

  雷雨狂撒一整夜,拖晚了天亮的時辰。

  楚曜站在書房窗前,回想著先前問來的口供。

  「對,現在那位郢王爺是我接生的。」

  「早產?怎麼會呢,我做穩婆二十多年,早產還是足月哪能分不出來,那孩子足有九斤重,紅光滿面,哭聲震天的,不光足了月,在胎裡還養得非常好。」

  「我怎麼知道郢王府要放話出去說他未足月,宗室裡的事彎彎繞那麼多,我又不想掉腦袋,幹嘛要多事,何況郢王府還給了我比平常多十倍的紅包來封口。也是多虧了這筆錢,我才能早早退休不做,回老家享清福。」

  「現在為什麼說?您的刀就架在這兒,我要是不說,不是馬上就要掉腦袋嗎?」

  「……」

  他一直以為母親性情乖戾,所以才對他不好。

  如今卻恍然大悟。

  如果他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一切不就說得通了。

  所以母親才一直攔著父親為他請封世子的摺子,在父親去世後一意孤行,把他這個長子撇在一旁,非得堅持若是遺腹子性別為男便承繼王爵……

  所以才會對身為女孩的楚婠那麼失望,多年來不聞不問……

  那他的生父到底是誰?

  只憑無雙在陸家茶館所見到的,恐怕並不能作準。

  楚曜深深吸口氣,猜測無憑,倒不如親自去問。

  正院次間,老王妃拍案而起:「什麼叫做讓我別再打你王妃的主意,若她有三長兩短,你就讓姵姵受同樣的苦?那是你妹妹,你怎麼如此狠心。」

  「若論狠心,誰比的過母親你,只是您運氣不大好,當年殺我,現在殺雙雙,兩次都失手了。」楚曜冷笑道。

  「簡直一派胡言,我殺無雙做什麼?」老王妃對上兒子陰晴不定的面孔,「你懷疑圍場的事是我做的?」

  楚曜也不與她兜圈子:「難道不是嗎?因為無雙撞見你與皇伯父私會,你怕被人揭穿你婚前不貞,未嫁先孕的事情,所以想殺人滅口。」

  老王妃驚駭地站起來:「你……你怎麼會知道……」

  竟是承認了。

  她隨即掩面痛哭:「那是他強迫我的,我想過死,也想過打掉肚裡的孩子,可當時我與你父親婚期近了,家裡人看得緊,我怕鬧大了,幾次都沒有成功……你父親對我太好,我一直愧疚,希望能為他生個兒子,卻未能如願……」越說越是語無倫次,「但那天,我並沒有約過他,也沒有指使誰去害無雙。」

  楚曜並不想聽老王妃的苦衷,只道:「既然不是你,那就是皇伯父了。誰做下的事,誰來負責。事情因你而起,你就去好好與他談一談吧。」

  楚曜離開後,老王妃坐在黑暗裡,靜靜地糾結許久,最後命人喚了喬媽媽來,吩咐道:「你去一趟今上潛邸,就說我有事約他見面。」

  喬媽媽面色如常地應了一聲是。

  德慶帝收到消息,喜出望外。

  那傳遞消息的方法,他安排了二十多年,她卻一次也沒用過。如今,大抵是想通了。

  他按約定的時間來到陸家茶館。

  老王妃正坐在雅間窗前凝思。

  德慶帝一時激動,上前將手搭在她肩頭。

  老王妃卻霍地站起,躲開了。

  「皇上,請您自重。」她板著面貌,不卑不亢道,「今日約您來,並非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孩子們。」

  「上次您說,子修的事情您心裡清楚,那麼就請您善待他。」

  「您說您想補償我們母子,那就請您放過子修的媳婦吧,子修與她感情極深,那孩子要是出了什麼事,只怕……只怕子修也要被毀了。」

  德慶帝滿腔熱情被一盆冷水澆滅,自然覺得不悅,在桌前坐了,反問道:「她見到我們會面,我是為了保全你。」

  老王妃忽地大笑起來,像是聽了笑話一般,不可抑制。

  「保全我?當年若不是你……我何至於受那麼多罪,愧對丈夫,家不成家,這都是拜你所賜。你害了我,卻說是為我好,這樣的好,我不稀罕!」

  她微頓片刻,到底還是放柔了聲調:「我知道您是皇帝,做什麼都能隨心所欲,並不一定就能聽進我這番話去。可是,我還是願意勉強一試。我欠了子修一個好母親,便無論如何也該努力還他一個好妻子。那件事,就請您慎重地考慮一下吧。」

  老王妃說完,竟跪下,向德慶帝磕了三個頭。

  起身之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德慶帝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面色頹然,沉默良久,終於訥訥地道了一句:「阿琳,我答應你。」

  城郊一間小茶樓的雨棚下,楚曄與楚昀對坐在方桌兩側。

  桌上雖有酒菜,卻都是粗糙之物,對於在皇宮里長大的,金尊玉貴的皇子來說,實在難以下嚥。

  楚曄手指置於膝頭,輕輕敲擊兩下,心念隨之轉動:在這種地方宴請他,想來不是為了吃東西做人情,只怕是有事要說。

  他決定不兜圈子,直接開口詢問:「五弟今日找我來,所為何事?」

  楚昀似有些驚訝,稍稍沉吟一陣,仰頭飲盡一杯高粱酒,好像下定了決心似的道:「有一件事,三哥恐怕還不知道。」

  他並不賣關子,直接了當講了許久。

  「……三個月前總是遊獵時,郢王府無故遇襲,當時我便覺得事情奇怪,沒想到查訪之下,竟是如此結果。」

  楚曄靜默片刻,再開口時語氣微有不善:「別說你無憑無據,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子修本就是我們堂兄,就算再親近一層又何妨?你講這些與我到底是何用意?」

  楚昀笑道:「三哥你想得未免太過簡單。是堂兄弟當然無妨,不但無妨,還會成為你的助力。可變作親兄弟,助力就變為阻力……」

  楚曄冷笑著打斷他:「原來五弟今天是來挑撥離間的。」

  「三哥,你如此說,可是枉費了做弟弟的一片苦心。」楚昀分辯道,「如今大哥與二哥都……依我所見,來日那寶座定非三哥你莫屬。做弟弟的心知不可能與三哥爭搶,只是想在多幫你一些,賣個好,將來等三哥……可以唸著這份情,讓我安心做個閒王。」

  楚曄並不十分信他,只道:「若是如此,你為什麼不找子修去,我看他素來十分能幹,父皇也更看重他。如果你所說是真,他是父皇的親生子,我看……」

  「他就是太能幹了些。」楚昀道,「東南的海盜,叛國的官吏,根基深厚的安國公俞家,只要他想,沒有辦不了的。這種人,冷心冷血,哪有三哥你可靠。」

  差點忘了,楚昀的王妃出身俞家。

  難怪……

  楚曄面上不動聲色,問他:「你既然想投靠我,總得讓我覺得你物有所值,不然憑什麼打動我?」

  楚昀面露喜色:「弟弟我心有一計。西戎戰事正緊急,父皇需要有人出面代御駕親征。喬老將軍年事已高,不再適合遠征。汝南侯倒是年富力強,可他掌管著東南海軍,若遠走西邊,東邊不就亂了套,拆東牆補西牆是下下策,父皇定不會允。若是明日上朝你我二人合力推薦郢王,不是正解了父皇之急,成功機會極大。」

  楚曄嗤笑:「你瘋了麼?不是說要拉他下來,怎麼反而送他出戰,到時候立了戰功,豈不是送他直上青雲。」

  「五哥別急,我還未說完。」楚昀不急不躁,「且別說打起仗來輸贏沒個定數,就是那生死也一樣。再不濟,就算他贏了,回程路上我們可以……」他壓低了聲音,徐徐道來。

  雨滴辟辟啪啪地打在簷棚上,似戰鼓聲聲。

  楚曄沉默良久,最終應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