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晨,微涼。
天還未亮,李墨荷已經醒來。撩開厚實床簾往外看,屋裡的蠟燭還亮著,窗外並沒有光照入。她收回手,旁邊的小人兒還睡的很熟。
直到門外有人敲門,柳雁才動了動身子,睡得無比滿足。打了個哈欠,云裡霧外的。
李墨荷這才起來,捲起半邊床簾,自己披了衣服,又將她抱起,「雁雁,快洗漱,去給老祖宗請安。」
「唔……」柳雁揉揉眼,很是頹廢地坐著,任母親給她穿衣。
寧嬤嬤領著僕婦過來伺候,見李墨荷神色疲倦,就知道這七姑娘定是夜裡又亂踢被縟,鬧得旁人都不能安睡,這點管嬤嬤早跟她悄悄說過,可這二太太一直忍著不說。她這下人,對這二太太倒是愈發讚賞了,倒不是表裡不一的人。
一起去和老太太問了安,簡略囑咐幾句,就散了。
柳雁用過早點還得去赴約去玩,可這一次好像又連著幾日沒上堂聽課,生怕祖母責怪。等長輩都走了,又藉故悄悄折了回去,想同祖母說說。人才在門口,就聽見鐘嬤嬤和祖母的聲音。
「上回送銀子過去,鄭氏說給多了,不願要。」
「這些不過剛好過活,他們母子三人以前到底過什麼苦日子。」老太太嘆氣,「那倆孩子,定是我孫無疑,可惜頌賢如今還在邊塞,不然早早認了他們,領回家也好。」
鐘嬤嬤知道她宅心仁厚,況且那名叫柳芳菲的小姑娘長得實在是像已遠嫁的小姐,老太太心中掛念,愛屋及烏不是沒有道理,「但奴婢看七姑娘,似乎很不樂意……」
柳雁氣鼓鼓靠在門柱旁,憤然地想她當然不願意。見門口下人要稟報,狠狠瞪了他們一眼,嚇得他們趕緊噤聲。
「那兩個孩子若長的不像我柳家人,別說雁雁,我這老太婆也不會點頭。可偏偏一個像極了他爹,一個像極了我,這事總不能睜眼不理,難不成要眼睜睜看他們流落街頭?」老太太聲調微微沉落,「孩子認祖歸宗是必然的,但鄭素琴……一個風塵女子,做妾也髒了柳家門,到時許她多些銀子,打發走吧。」
鐘嬤嬤應了聲,這才拿了銀子往外走。柳雁一聽見腳步聲,轉身急急忙忙跑了。跑出院子,沒看前路,一腦袋撞在個軟綿懷裡,要不是對方一把把她抓住,差點就整個人往後摔了。
可這一撞脖子歪了下,像扭到了,疼得很。她想開口罵,可抬頭一看,自家四叔正對自己笑呵呵的,再大的火氣也得強壓下去。
柳定澤蹲身看著一臉憋屈的侄女,問道,「雁雁你見鬼了嗎?」
「才沒有,四叔你不要沒事亂走好不好,要看路,看路。」
「哦哦,看路,看路。」
柳雁「教訓」完他,才揉著脖子繼續往外走。一會柳定澤追了上去,「小侄女,你要出門玩嗎?帶上四叔好不好?」
她可以好脾氣對他,可以在家和他玩,但是一起出門她可不要,那還讓她怎麼好好玩,而且其他姑娘見了也會討厭的。她才不要讓自己的親叔叔被人嫌棄,「我去的地方不好玩的,四叔你好好在家陪祖母說話。」
柳定澤無比失落,「雁雁又丟下我自己去玩了。」
「四叔,我回來給你帶糖人啊。」
柳定澤這才拍手稱讚,「那你快去,快點去。」
柳雁笑笑,歡喜地走了。
現在離赴約的時辰還早,只不過她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做。坐上馬車,駛出巷子,她便讓車伕停下,「我忘了拿東西了,你們在這等我。」
管嬤嬤笑道,「讓嬤嬤去拿就好。」
柳雁轉了轉眼,「被我鎖上了,得親自去,你們都別跟了。」
管嬤嬤哪裡肯,柳雁也猜到她不肯,下了車後就跑,跑時還將帕子丟在地上。等下人下意識都去撿帕子,她早就跑得不見影了。
柳雁沒有回府,拐進旁邊的小巷子裡,走了一會,就從距離馬車不到十丈的另一個出口出來。又等了小片刻,就見鐘嬤嬤經過,她便偷偷跟在後面。
她要去看看,那個女人和那兩個自稱是她爹爹的孩子的人住在哪裡。鬧不清為什麼想知道,只是心底抗拒,總想知己知彼,不願同在皇城中,卻連這個都不清楚。
她可以接受姨娘生的哥哥姐姐,但是不能接受憑空冒出來的孩子,只是想想心裡就不舒服。
鐘嬤嬤年老步伐也慢,柳雁跟得並不吃力。約莫費了小半個時辰,終於見她停在一處小宅前,敲了敲門,隨之木門打開,開門的正是鄭素琴。
柳雁鼓起腮子,躲在不遠處槐樹樹幹後往那瞧,才發現那女人穿的衣裳已經不是那天洗得素白破舊的那件,而是一件嶄新的,料子看著還不錯的衣裳。她差點氣壞了,住柳家的吃柳家的,還穿他們柳家的,真當自己是柳家人了?
「你往我家瞧什麼?」
背後聲音清脆,是個小姑娘問的。柳雁起先沒在意,等那身影到了面前,她才抬頭看去。面前的小姑娘高她半個腦袋,兩條小辮子梳得齊整,眼睛明亮而略顯犀利。這張臉她當然不會忘記。
柳芳菲見她只顧盯著自己,卻不答話,擰眉說道,「我問你,你往我家瞧做什麼?」
柳雁看了看她手裡拿著的油炸檜,說道,「這是我們柳家給你們暫時住的地方,怎麼就是你家了?」
柳芳菲眼神冷冷,「我娘因為你爹吃了多少苦,我和我兄長又吃了多少苦,這是你們柳家欠我們的,如今不過是住個破屋子,你倒還稀罕。」
柳雁惱了,「你們才不是我爹爹的孩子!」
柳芳菲冷笑,不再搭理她,拿著早點回家。柳雁在後頭氣道,「我才不會將爹爹分給你,休想!」
前面的人並不回頭,也不辯駁,更不和她吵。就因為太平靜,反而讓柳雁覺得自己是個刁鑽人,實在沒氣度。
敗陣下來,柳雁頗覺煩惱。
她邊走邊想,其實當務之急還是快些祈盼爹爹回來,好揭穿他們的真面目。到時就不用擔心他們進柳家門了。她只顧低頭思索,沒注意前頭。等見眼底冒出兩對鞋子,她才收了心思,抬頭一看,是兩個穿布衣的中年男子。她皺了皺眉,往左邊走,一人卻攔住她的去路。
她想往右邊,又被攔住了。不由惱怒,「你們做什麼?這巷子倒也不見得窄。」
一人笑笑,「這小姑娘穿的衣服可是上好的料子,又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吧。」
另一人也笑得高興,「我瞧著,又能換幾個錢用用。」
柳雁瞪大了眼,警惕地往後一退,轉身想跑。可步子才剛邁開,脊背就被人重重踹了一腳,痛得她雙腿一軟,順勢往前滑去,一瞬間的疼痛疼得她渾身打冷顫。咬了咬牙沒吱聲,想裝死躲過。
豈料被人抓住手腳,驚的她不得不睜眼,才發現要被裝進一個麻袋中。不等她說話,嘴就被塞了塊破布。
這世上當然沒人會沒事帶著麻袋破布晃悠,所以只能說明他們是慣犯,早就四處晃悠去找獵物,而柳雁就是那不知道是第幾隻的獵物。
那人纏緊麻袋,往背上一背,才往人煙稀少的巷子深處走去。
柳雁試著掙扎,只是動一次,就被人隔著麻袋用力抽打一次,警告她不許吱聲。實在是疼的受不了了,她忍淚不動。
那人走的不急不慢,偶爾會停下。大概走了一個時辰,柳雁從聽見間歇的人聲,到滿滿鳥叫聲,才猜到自己被抓到了山上。
等終於從背上被放下時,麻袋從終於打開。柳雁以最快的速度看了一遍這裡,是個不大不小的山洞,而且山洞非常陰冷,隱隱能聽見水珠滴落的聲音。底下就是苔蘚地,不過旁邊有燒過的柴枝殘渣,可見這兩人平日也來過這裡。再往裡一點,鋪有乾草。乾草鋪的很厚,但是不寬,也就是個孩童的身形大小。
看到這,她才稍稍放心。
乾草只是一人份的,說明這兩人都不會看守在一旁。而且這裡沒血跡,應該不會被殺人滅口,所以她至少還有逃的機會。
男子見她一雙圓碌碌的眼睛四下轉,倒覺新奇,「老弟,你看這小姑娘,竟是一點也不怕的模樣。」
另一人也正想說此事,「跟別家嬌生慣養的千金不同……該不是抓了個假的吧?」
男子輕笑,「假的?你瞧瞧她脖子上掛的平安鎖,可是實打實的金子。」說罷,先扯了下來丟給他親弟,又瞧她手腕可有掛什麼金手鐲,惹得柳雁好不厭煩。
「你說,你是哪家的孩子,我去同你爹娘要點銀子花花。」
柳雁剛要張口,又頓住了,如果……如果她說她是將軍府的人,他們會不會因為自己來頭太大,真把她殺了?在這兒殺了她,根本沒人會知道吧,那他們也就肆無忌憚了?
男子忽然笑道,「我就說她怎麼可能不哭,竟是被嚇傻了,連話都說不出。」
聽他這麼說,柳雁索性裝啞巴。
「哥。」那瘦子細看平安鎖,渾身一震,顫聲,「這鎖上的字……可是『柳』字?」
當兄長的忙拿過來看,果真在上面看見個柳字,又看了看柳雁,這京城姓柳的大戶人家可不多,讓人第一個想起的,必然是那連皇族都要忌憚三分的柳將軍府!越想越驚,腦袋一嗡,目光已從貪婪轉為陰戾,「你是柳將軍府上的?」
柳雁心一沉,完了,這兩人動了滅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