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定侯大勝回朝,道賀的人本該擠破門檻,可如今將軍府前,一如往日,甚至多了幾分深秋悲切,這只因眾人收到風聲,柳將軍最好的兄弟,在對抗蠻族最後一役中,不幸戰死。
「什麼?齊三兒沒了?」
手中精巧茶杯光當落地,摔碎一地,茶水四溢,散得滿地都是茶梗殘渣。老太太滿面不信,顫聲,「好好的一個人,怎會就這麼沒了?」
柳定義同母親請安後,如今還在跪著,知母親痛心,卻也無能為力,「戰場吉凶難測,若非掩護我離去,也不至於遭了敵軍毒手。」
老太太是看著齊三兒長大的,這一聽更覺悲愴,連連嘆氣,又想起件事來,「那褚陽呢?」
齊褚陽是齊三爺的獨子,年九歲,因生母早去,父又未再娶,獨留京城無人照看。在四歲時就隨同父親去了邊城,長居那兒,齊三爺偶爾回京,因路途遙遠,也不帶他。老太太也多年沒見過他了。
齊三爺本就是孤兒,由柳府前管家收養,自雙親去世就再無親人,如今留下的兒子,也成了孤兒,連個旁親也沒,這實在是令人擔心。
柳定義聲調沉穩平緩,「兒子正想說這件事,褚陽年紀尚小,又無人照顧,因此孩兒想將他接到我們家中,好好照看。」
老太太問道,「可是認作義子?」
柳定義答道,「來時問過褚陽可願意,他搖頭不願,說他父親只有他這血脈,若是認我做父,改名換姓,對不起他的父親。而且如今齊弟屍骨也沒能尋到,認作義子也十分不妥。因此暫住下來,也無妨,不過此事還是母親決定吧。」
柳家家大業大,莫說一個孩子,就算是十個養著也無妨。老太太先前還略有擔心若是認作義子只怕三房人都不樂意,如今聽了只是收養,當然贊同,點頭說道,「難得這孩子重情重義,那你便好好為齊三兒照看這孩子吧。」
「謝過母親。」
「此事你先同墨荷說說,再去領了褚陽回家吧。」
聽得墨荷二字,柳定義還一陣恍惚,從句裡意思揣測半會,才想起,是李墨荷,他續娶的妻子。越想,那張臉就越清晰浮現腦海中。
年後元宵,百燈懸掛,他和同僚於酒樓飲酒,出來賞燈賞月,卻見一個姑娘從街市穿過,臉生得俏美,眼神卻帶著些許英氣,與亡妻生得七八分像。驚得他忙讓人打聽,才知道是城外李家女兒。
略有不安遣了媒婆去,李家那邊很快答應,拿到婚書,才覺此事非夢。誰想新婚當夜,還沒仔細看她,就接了聖旨去北征,一去已是春去秋來,再過幾日都要入冬了。
「還有那名叫鄭素琴的女子,以及她兩個孩子,墨荷信上可有和你明說?」
聽見母親的話,柳定義才回了神,「提了,這件事暫且先放放。」
雖然他很想看看那女人到底是因為什麼而有膽子在招搖撞騙,但是現在這件事並不重要。
從房裡出來,就見幼女坐在欄杆下的長椅上,扁嘴看著自己,很是不悅的模樣。不由笑笑,「雁雁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爹爹欺負我了。」柳雁覺得十分委屈,「我盼了大半年才將爹爹盼回來,結果您卻給雁雁帶回兩個哥哥姐姐來,如今還要再多一個。」
「偷聽了?」
「雁雁耳朵好著呢。」她撥了撥自己的耳朵,聳拉著腦袋不想理他,這種背叛感實在讓她挫敗和難過。
柳定義牽住女兒的小手往外走,齊存之她是見過的,但是感情並不深,因此無法理解他為什麼把好友的兒子領回家來養。但是這種事跟小孩子解釋不通,只能說道,「你齊叔叔和爹爹情同手足,若是我不將你褚陽哥哥帶回,他就要流落街頭了。而且只是一同住,並不認作義子。」
柳雁心裡這才稍稍安心了些,「那柳翰和柳芳菲呢?」
「那兩個孩子是叫這名麼?」
「嗯。」
「他們是不是你的兄妹,還不能下定論,要不要領回家,也未知。」
柳雁唇角微揚,更安心了。
李墨荷信上未說柳雁被綁一事,柳定義不知女兒遭那一劫,隱約覺得女兒有些變化,不似往日開朗,心中微沉,低頭問道,「你繼母進門後,處得可好?」
說起她柳雁便高興,「娘親對雁雁可好了。」
柳定義追問,「那怎的比往日悶了許多?」
柳雁不想他擔心,更因還未克服心中恐懼,不願告知,抬頭嘟嘴,「還不是因為那三個小孩的事。」
柳定義啞然失笑,明明她也只是個豆大人兒,反而像大人理直氣壯的說他們是孩子,這底氣像極了他。
回到屋裡,房裡並不顯得冷清,微微帶有女子才有的香氣,不似軍營都是粗糙漢子的酸味。走進裡面,桌上也放有繡盒,裡頭有幾塊未繡成花紋的方巾。環視一圈,物件都沒有移動過的痕跡,他走時什麼樣,如今也是。只是那繡的花,竟是荷花,各式各樣,都是荷花。只是看著,便揚起唇角。
僕婦在旁說道,「太太去了李府赴宴,已經派人去請,約莫很快就回府了。」
柳定義倒不急著見她,反正遲早會見著。趕路回來,十分疲乏,去沐浴洗漱後,就倒身睡下了。
李墨荷在李府做客時見各府下人進出後,賓客間突然議論,一會才知原來是柳定義領軍凱旋,百姓相迎。只是酒宴已開,不好立刻回去,免得眾人覺她行事輕佻,很是迫不及待。
快日落時脫身歸來,府裡氣氛卻並不熱鬧,問了管家,才知是柳定義的好兄弟去世了,不許宅裡的人喧鬧。
一回來便知道這消息,李墨荷不知該怎麼同這夫君見面,又該說些什麼,只好偏頭問寧嬤嬤,「二爺那邊……」
寧嬤嬤說道,「如常就好,二爺不喜旁人聒噪,也不喜悶頭烏龜。」
李墨荷不知為何想起柳雁,忍不住笑笑,「我看雁雁就總是不停嘴的,但聽說二爺很疼她。」
寧嬤嬤微微笑道,「對女兒總是不同的……太太別嫌奴婢話裡有刺,二爺對原來的二太太感情頗深,要不然也不會喪偶多年正室的位置都空著。」
李墨荷早已想通,再想不通便是個傻子了,「我明白,我不過是因這張臉才能入柳家門罷了。」
寧嬤嬤服侍她大半年,也知道她心不在富貴家,也不是想攀枝的人,心中惋惜,勸慰道,「太太就當做是緣分吧,京城那麼多人,天下的人又那麼多,怎偏您生了這麼一張臉,又讓不常在京城的二爺瞧見。而且七姑娘是個傲氣的主,跟您卻十分投緣,這都是天賜的緣分。」
接連兩句緣分,李墨荷也不願去想,日子總要過的,難道這個時候她還要糟心這爹媽給的臉不成。
到了房門前,下人說柳定義在裡頭,但不知他睡下了,李墨荷便直接進去,可屋裡卻沒見著人。想著難道下人看漏了,柳定義已出去?不過至少不是一見面便是兩人獨處,也是好事,不然未免太尷尬。
想罷準備換鞋再洗個臉,誰想這軟榻剛坐下,背後就像冒出一座山,驚得她拔下簪子就往後轉身,蚊帳飛捲,直接指住了那人鼻尖。
柳定義睡得昏沉,旁邊突然有人坐下,在軍營養成的警惕一時不散,捉了那手就往裡折,用力扣下,等看見拖入帳內的那張臉時,急忙鬆了手。
李墨荷差點沒疼暈過去,滿額冷汗,勉強看清那人,也頓住了。這臉跟柳四叔的臉太像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強撐起身,顫聲,「二爺?」
柳定義可沒想到第一回碰面就將她的手給折了,應了一聲就探身查看她的傷勢,手腕那都被他掐出淤青來,「藥箱在哪?」
李墨荷痛得無心跟他寒暄,「桌子左邊第一個箱子。」
柳定義直接下地,赤腳快步走過去,拿了藥酒過來,給她搓傷處。
摩擦在手腕上的手能明顯感覺出厚實的繭子,雙掌也有些刮人。李墨荷眉頭越擰越深,這揉搓的力度簡直是把她的手當成麵糰了。實在受不住了,想縮手,「妾身自己來吧。」
柳定義這才想起這力道是對待同僚漢子的,再看她的手,被自己揉得紅了一大圈,這才收了力氣,「在軍營待久了。」
李墨荷沒抬頭看他,本來想好的詞全忘了,也用不上了。新婚當夜沒見著夫君的面,如今頭一回見,他又差點把自己的手給折斷。當初那算他們八字的先生該不會是弄錯了吧,她的八字利他?頗合?如今看來,分明是八字不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