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芳菲出嫁的那日,正好是柳雁收到桉郡主來信的時候。 從娘家回來,下人就交了封信給她。一看上面字跡,是桉郡主的。
她進了大廳就將信拆開了看,上面道了安好,也都是些瑣碎事。又說河州山清水秀,酒和糕點讓人十分好。單是說酒和那美味糕點就說夠了一頁紙,用詞華麗,成功將柳雁的胃口吊了起來。
「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壞。」柳雁輕哼一聲,繼續往下看。又是一些瑣碎事,可依舊沒提及是否碰見了良人,字裡行間,仍看得出是孤身一人。
到了晌午齊褚陽回到家,七月的天仍是酷熱難耐,從家門口下了馬車穿過庭院到大廳,不過二十餘步,已熱得他滲汗。見妻子坐在這看信,倒猜出來了,「桉郡主又來信了?」
「嗯,之前在路上就跟我提途經的小鎮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如今到了河州,就說酒水如何好。」柳雁撇嘴,「我等會就去告訴她,京城現在又出什麼好玩的了。」
齊褚陽笑笑,「已是快要做娘的人,怎麼還是小姑娘脾氣。」他走上前依照慣例摸摸她的肚子,「都三個月了,怎麼還是瞧不太出來。」
「聽說五個月前都還看不出什麼,但五個月後,天天看都不同。」柳雁笑道,「這孩子以後的性子肯定像你。」
齊褚陽好奇道,「為什麼?」
「因為他太乖了,現在懷著一點也不辛苦,你不知道當初我娘懷著小十三的時候,可吃夠了苦頭,每天都吐,也吃不下多少東西。我倒覺得我現在去盪鞦韆蹦蹦跳跳都沒事。」
最後一句可把齊褚陽嚇著了,「你可別真去做這種事。」
柳雁不滿道,「我像是那樣不讓人省心的麼?」說完就看著他,見他神色無奈,已知答案,哼聲,自問自答,「才不是。」
齊褚陽笑了笑,只覺俏皮,「餓了沒?去用飯吧。」
「嗯。午後我得出去一趟。」
「去哪?送你去。」
柳雁已站起身,「好呀。去書院。」
「去那做什麼。」
「冷先生要和肉包子學監和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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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十五,萬卷書院上下除了家不在京城,以書院為家的先生和雜工,其他人都回家了,人並不多。
柳雁一路走到冷玉的住處,書院的女先生不過三個,同住在一個小院子裡。進去就見到晾曬的衣裳,在日光下乾淨清爽,不同男子所住。
「先生。」
敲了門,不一會冷玉就出來了。她見到柳雁略有意外,「你來做什麼?」
柳雁說道,「包學監讓我來的。」
包天同知道冷玉最看重柳雁這個學生,因此讓她來勸。冷玉倒是明白淡聲,「那你要勸?」
柳雁在路上已想好,「先生決定的事,哪一件都是深思熟慮的。不想勸,也勸不了。包學監來時,我也是這麼說的。」
冷玉雖然面冷,可還是輕輕嘆了一氣。柳雁看得出來她還是記掛那個家的,可讓她下了這麼大的決心離開,還是有些意外,「先生日後不會後悔麼?」
「往後的事,誰又知道。」冷玉斟了一杯茶,茶水淺淡,裝茶的杯子更是粗糙,無論怎麼比,在包家衣食無憂,她只需做個賢內助便可,喝喝小茶,品個糕點即可,可比起在包家來,她寧可過得清貧些,「如今我兩個孩子已經長大成人,我這做娘的,也該做些自己的事了。」
柳雁暗暗嘆息,「所以怎麼都不會回去了?」
「嗯。」
這鼻音剛落,外頭就有人進來,「你當真要與我斷絕夫妻關係?」
冷玉聞聲看去,只見丈夫面容憔悴,更顯滄桑。她緩緩站起身,「我以為你不會來,還在想午後就去包家找你一同去官府。」
包天同面色沉冷,聲音也是止不住的有怒氣,難以置信,「你為何非要和離,你我夫妻二十餘年。你待母親不恭,我前後維護。你不顧家中,我也不曾大聲呵斥。如今你一意孤行,再繼續走這錯路,就真的回不了頭了。」
字字刺進冷玉耳中,聽得她心中何嘗不難過,「大郎,你要做大孝子是好,可並非事事聽從母親才是真孝子。你捫心自問我這些年過的可曾開心?你為何不想想為何我當初做女官,做先生時那樣辛苦,卻還是要顧著家中?因為我想家宅安和時,又不想放棄我的志向。可你們如今卻要剝奪我的志向,道不同不相為謀,志不同不相為友,從今往後,你我各奔天涯吧。」
包天同顫聲,「一個是我娘,一個是我妻子,我在中間何嘗不苦……何嘗不苦……」
冷玉眸已微紅,強忍哽聲,「都苦……所以各自放手吧。你沒了我,能活。我沒了你,也能活。兩個孩子來探望我時,我已經和他們說得明白,他們尚且知我過得苦,所以你也不必再說。」
見她意志已定,多說無用,包天同已覺崩潰,「我不會和離的,哪怕是你長久住在這,我也不會和離。」
「你若不和離,老太太又會每日在你耳邊說教,讓你趕緊休了我,這不是更苦?」
包天同臉色慘白,笑了笑,已快要站不穩,「那就苦著吧……我不纏著你,等你回家……等你想通了,等娘想通了,你就回家。」
冷玉默然,閉眼凝神,也覺乏力,緩聲,「雁雁,幫我送客。」
摻和別人的家事不好,柳雁方才也一直沒有插話。聽見她喊自己,便過去請客離開。包天同遲疑片刻,到底還是走了。這一轉身,只覺夫妻情分已斷了個徹底,兩人都無法再回頭。
出了書院,他才終於開口,「柳雁,日後若阿玉有事……你定要來知會我一聲。」
柳雁點頭,「學生會的……包學監也保重。」
包天同應了聲,在明朗日光下,卻十分憔悴蒼老。他看著萬卷書院的門匾,字體遒勁有力,卻讓人看得生出幾分恨意來。這兒,他是一世都不想來了。這裡的人,都是瘋子,都是瘋子。
柳雁目送他乘車離開後,這才回去。還在門口,就見冷玉背對門外,抬手往臉上抹,好像在拭淚。雖是如此,背影卻不覺悲涼孤寂。
堅守自己志向的人,哪裡會讓人覺得可憐。
她站在那沒有進去,只是看了許久,守著這讓她最敬重的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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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傍晚,柳雁才和冷玉道別回家。車行一半,突然馬車猛地一停,震得她差點沒從車裡翻了出去。她捂著肚子咬咬牙,撩開簾子問道,「怎麼了?」
「前頭有人打架,扔來的石頭砸中了馬。少夫人沒事吧?」
「沒事。」
此時街上的行人都往兩邊站立,而在那吵得不可開交的,便是方才扔石頭的人吧。
柳雁看清那兩人的臉,已是擰眉。這不是她母親的娘家人麼,秦氏和蘇蝶,兩人真真像個潑婦在叉腰對罵。再看看左右,左邊便是李家店舖,無怪乎會在這吵。
哪怕她們不是自己的親人,可也替她母親難堪。這樣當眾吵架,被她撞上的有一回,之前也不知有多少次。
「你個狐狸精,將這鋪子的地契騙走,這是我女兒給我的東西,你個不要臉的。」秦氏氣得哆嗦。
蘇蝶冷笑,「到底誰不要臉了,你以為供你們吃喝不要錢?鋪子不來錢讓你們討飯去?」
「鋪子你到手後你可給過我們一文錢?」
「那沒飯給你們吃嗎?」
「我女婿是國公,是將軍!我讓他抓了你去坐牢,去挖煤山!」
蘇蝶輕笑,「別丟人現眼了,你之前是怎麼對姐姐的,她現在連見都不願多見你,老太婆別自以為是了,人家沒那個閒工夫理會你。」
秦氏說不過她,轉而抓住想躲開的李寶良,「你倒是說話啊,將這潑婦休了!」
李寶良不想管這些事,手一推,將她推開,拿了錢箱裡的錢就走,「你們吵個夠吧。」
蘇蝶也不管他拿錢,反正大錢她都放好了,小錢就當收買他不摻和。
秦氏見兒子也不幫自己,坐在地上痛哭叫罵。
柳雁在車上看得仔細聽得清楚,到底是父親的岳母,事情傳開對誰都不好。她低眉想了片刻,對跟在車旁的管嬤嬤說道,「去叫了衙門的人來,以擾民的罪名讓他們將她們捉進去關幾天,要是下回再當街吵,再抓。」
管嬤嬤也覺得這樣丟人,當即去了衙門。
柳雁倒是想讓那何大人將他們抓了去打板子,可讓母親知道的話,只會為難吧。當真是不爭氣,讓母親難過。
她搖搖頭,讓車伕繞過這是非,駕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