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肇事者」面色沉靜,反倒是她心緒不寧,汀汀連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有些局促地將保溫盒和保健品放在一旁的櫃子上,又轉過身去推他的輪椅。
他眸子裡焦距似有若無,可當他朝她臉上望去,汀汀卻仿佛能夠感受到他的目光——即使明知他看不見,她的臉仍然不由自主地紅了。
「你還沒吃飯吧,我……」慌亂中,汀汀轉了話鋒。
他又看不見,手臂上還有大片的擦傷,讓他自己動手顯然是在為難他,汀汀覺得自己應該做個善良的人,何況他還救了溫彩玲,於情於理,她當然應該餵他。
汀汀打開保溫盒,將盒中的飯菜一件件擺出來。她做了枸杞黑魚湯,怕他看不見梗到喉嚨,特地反復瀝了好幾次,只瀝出了奶白色的魚湯,當然還炒了一道青菜,想了想又覺得太少,特地跑了菜場買了據說有明目功效的大葉枸杞。
「所以,你是特地給我送飯吃的?」
鍾嶼的眼角落在眼前一排的碗上,又轉了轉頭望著眼前臉色微紅的汀汀。她正專注地拿勺子,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嗯。」
這尾音是怎麼回事,汀汀終於相信所謂的余音繞梁了……
傅汀汀,這時候絕對絕對不能戀聲啊!
汀汀在心裡默默地告誡自己,可是還是不由自主地回味了下他剛才那短短幾句話。耳朵要懷孕這種事,其實也是可能存在的……
「來,張嘴……」
人生第一次,被素不相識的人餵飯,這種感覺……很微妙。
鍾嶼抬頭望著這個神情專注的女孩,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勺子已經伸進了他的嘴裡。
「傅……」鍾嶼一口飯含在喉口,咽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他抿緊嘴,硬生生的吞了下去,胸口略微有些異樣,「傅……阿姨。」
「……」
汀汀的手微微一頓,深深吸了口氣,阿姨就阿姨吧,免得被人認為居心不良,天地良心,她真的就是善心一閃而過。反正也要來送飯,順帶而已……
汀汀嘴角抽了抽,一口一口地餵他,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他咳一聲,她還格外擔心,又倒水又拍背。
鍾嶼只覺得口腔裡一陣獨特的味道,這麼難吃的菜也是他第一次吃到。魚湯是有難度的菜,那也就算了。那細細長長的菜炒得又苦又澀也就算了,炒青菜算簡單了,可是能夠把青菜炒得完全沒法下口,也很難得。
不過,看在她的一片誠意上,鍾嶼還是艱難地吞了下去。
一頓飯,汀汀餵得很用心,鍾嶼吃得並不那麼愉快,不過面色平和,看不出喜怒。
汀汀一邊收拾保溫盒,一邊暗暗盤算著自己的廚藝,好像似乎也許……
「怎麼?」見她遲遲不動,鍾嶼的眉頭微微一動,側臉輕抬。明明看不見,卻生了一對好看的眼眸,也不知是不是托聲音的福,汀汀竟覺得他那雙狹長的眸子越發好看了。
汀汀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緊張地說:「沒,沒事……我……」
鍾嶼突然輕笑了一聲,汀汀一怔,再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盒子——
拿倒了!
殘汁全倒在自己的手上!
汀汀尷尬極了,慌亂地抽出紙巾擦,一抬頭就撞上他微抬著頭望著自己。
「我……我……我……」汀汀緊張得無可復加,怎麼能這麼丟臉呢!可轉念一想,他不是看不見嗎?可是……
「你……你真的……」她試探性地問。
鍾嶼揉了揉眉骨尾端,臉上一絲淺笑消失得極快,快到汀汀根本沒有察覺到。
「是,很糟糕是不是,我現在是個瞎子。」
「啊!」汀汀心口一緊,他那話裡竟帶著難得的自卑感。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擁有一張極容易讓人心動的臉,擁有極好的聲線。除了眼睛外,真是一個無可挑剔的人,可不知為何,汀汀覺得比起這雙暗淡無光的眼眸外,他眼底的落寞更讓人覺得難過。
「不不,鍾先生,你的眼睛會好,一定的。」
「承你吉言,傅……」他抬頭,眸光滑過她的臉頰,眼前是一片朦朦朧朧,仿佛一團霧,隱約可見的是一張微微泛著紅暈的清秀臉龐,「傅阿姨。」
即使看得不大清楚,但那樣的聲音,那樣的臉,四十多歲?
汀汀吸了口氣,四十多歲的她和眼前將近三十的他,果然叫阿姨是不會錯的。
「嗯,阿姨看好你!」鍾嶼微微勾了勾嘴角,眼底流過一絲不明的笑意。
汀汀好不容易收拾完,發覺他仍舊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午後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欞,他只穿了一身普通的病號,卻依舊顯得氣質清貴卓然。
離得並不遠,汀汀可以看見他修長的睫毛在臉頰上的影子,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她就這樣托著腮凝視著眼前的男人,雖然好看,雖然那天……
於是此刻,臉上又有點微微發燙。她在心頭鄙視自己的臉皮,薄成這樣怎麼行啊,簡直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我……我先走了!」汀汀只覺得自己心跳得飛快,拿起保溫盒飛快地跑了出去。
鍾嶼看著那似乎有一些清晰的背影,微微笑了起來。
是個很有趣的小女孩呢!
直到死死的關上了病房的門時,汀汀才終於舒了一口氣,和這個人多呆一秒都有可能心跳加速啊!
「你家策劃大人來電話了,來電話了,來電話了,交乾音,交乾音,交呀麼交乾音……」一陣怪異的鈴聲響起來,可那嗓音卻極其出挑。汀汀一訝,才想起了自己改了鈴聲,卻忘記將錢兮的專屬鈴聲改掉了。
「喂,你打我電話幹什麼,我……我在……」汀汀壓著聲說。
錢兮在電話那頭笑了聲說:「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在幹什麼呢,怎麼樣呆了這麼久,那人帥不帥?」
「……」汀汀扶著額無力地說,「錢四喜同學,這種時候難道你不該關心你好基友我的情況嗎?」
「救過你媽的人,證明人品不錯,我需要擔心你麼?」
今天被堵了太多話的汀汀揉著太陽穴,「……」這兩者有直接的邏輯關系麼?
「別岔開話題啊,我只是關心你,怎麼樣,做的飯菜合不合人胃口?」
「你要來嘗嘗嗎?」汀汀冷不防的說了一句。
錢兮頓了兩秒,乾乾地說:「理論上和事際上都不太有可能的事,你就不要多想了。」又頓了三秒,淡淡地說,「其實,我打電話給你是問你,你什麼時候把欠我的乾音交了?」
「乾音!」果然汀汀覺得今天有種出門不利的錯覺。
汀汀是個嚴重的聲控,錢兮也一樣。志趣相投的兩個人混跡與網配圈,錢兮策劃劇,汀汀就幫她打下手。最近錢兮和汀汀所在的廣播劇社快到三周年紀念日,作為策劃大人的錢兮半個月前就跟她提過,要做一個周年慶賀劇。
「就幾句旁白,耽誤不了你多久的,收乾音做後期,你懂的!」
「而且……」錢兮頓了頓,「會有驚喜!」
「驚喜?」
還沒等汀汀反應過來,就聽見錢兮又說:「我會請一個大神來配男主,怎麼樣,高興嗎,興奮嗎,喜悅嗎?」
「誰?」雖說一直克制自己戀聲的本質的汀汀,其實骨子裡還是個聲控,否則她也不會對著鍾嶼總覺得心跳加速。
「保密,等我確定了,讓你驚喜下!」
然後,汀汀就聽見一陣茫音。
所以,心癢難耐的感覺真的很難過!
周謂提著午餐進來病房時,發覺鍾嶼是一臉饜足的模樣,眉頭微皺。
「吃過了?」
鍾嶼沒看周謂,只隨口嗯了聲。
「呵,你這脾氣。」周謂總覺得他這輩子絕對絕對談不了戀愛!高冷成這樣,哪個女孩受得了,「要不是我媽千叮嚀萬囑咐,要照顧好你,我才……」
周謂的媽媽和鍾嶼的媽媽是閨蜜,打小周謂的媽媽就沒少為鍾嶼操過心,自從鍾嶼的媽媽去南極折騰科研以後,周謂的媽媽更是隔三差五的讓周謂去照顧鍾嶼,好像他才三歲一樣……
有時候周謂都覺得鍾嶼才像他媽親生的。當然,他本人和鍾嶼也有著二十多年他認為不太靠譜的友情。
「哦。」
「……」真要抓狂了。
「鍾先生,那午餐還吃麼?」
「不用了,謝謝。」
「……」
周謂把保溫盒往一旁的櫃子上一扔,看見一旁的保健品。
「喲,這年頭還有人送這麼土的保健品。」
鍾嶼沒說話,目光轉到那兩盒很「土」的保健品上,嘴角微微動了動。看他那神情,周謂想,大約是哪個長輩吧。
周謂斜斜地倚在床頭,發覺鍾嶼的目光正朝向自己,嘴角微揚,「眼睛怎麼樣了,看得見了?」
說著伸手在鍾嶼眼前擺了擺,鍾嶼神色未變,伸手就抓住他的手,往一旁甩去。
這速度……
「還真好得差不了啊。」
鍾嶼揉了揉眼睛,沒說話。本來就只是雪盲症,養幾天當然會自然恢復。
周謂現在開始好奇自己二十多年前來到底是怎麼忍受他的,肯定不僅僅是因為他借過作業給自己!
「有事?」
「還真瞞不過你。」周謂笑了笑。
鍾嶼淡淡地說:「小時候你藏的試卷我都能找到。」
「……」這二十多年一定是沒有交情的!
周謂理了理情緒才說:「三千發私信給我,下周朝露五周年歌會,你要不要出場?」肯定會被拒絕,周謂這樣想著。他那脾氣,即使那件事與他根本毫無關系,可他……
「下周你眼睛應該……」
「好。」
「???」
「ZY!」周謂睜大了眼睛望著他。
「怎麼了?」鍾嶼一抬頭,模糊的光影裡看見周謂一臉的詫異。
「你只是眼睛有問題吧,不是腦子……」
「我不參加被你說,參加了也……要被你說。」眸光冷冷的掃過,周謂只覺得他是瘋了。
「OK,那我這麼回三千了,你別到時候不到。」
「嗯,有時間就上去祝福。」鍾嶼按了按太陽穴,這幾年拼得太厲害,難得休息,竟有些懷念很久前肆意的生活。
周謂提著保溫盒的時候,總覺得今天鍾嶼哪裡不對,明明和昨天差不多啊……
好像……嘴角一直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