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星期三至六月十四日星期六
至於第三塊拼圖,是布隆維斯特得到意外協助而發現的。
幾乎看了一整夜照片後,他沉睡到下午,起床時頭疼不已。衝過澡後,他便到蘇珊的館子吃今天的第一餐。他本該去見範耶爾,向他報告新發現,但回家途中他卻來到西西莉亞的住處敲門。他想問問她為什麼撒謊,說她沒進過海莉的房間。沒有人來應門。
他正要離開卻聽到:「你那婊子不在家。」
咕嚕出洞了。他曾經十分高大,將近兩米高,但老了以後背駝得厲害,布隆維斯特甚至能平視他的雙眼。他臉上和脖子上佈滿深色肝斑,身上穿著睡衣和棕色家居長袍,手裡拄著拐杖。看起來就像好萊塢片裡脾氣暴躁、惹人厭的老頭。
「你說什麼?」
「我說你那婊子不在家。」
布隆維斯特站上前去,幾乎就要貼到哈洛德的鼻子。
「你說的是你自己的女兒,齷齪的傢伙。」
「我可沒有半夜偷溜到這裡來。」哈洛德咧開沒有牙齒的嘴笑著,口中發出惡臭。布隆維斯特往旁邊一閃,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他到範耶爾家時,範耶爾人在工作室。
「我剛剛很榮幸見到令兄了。」麥可說。
「哈洛德?是嗎?這麼說他出來探險了。他一年裡頭總會出來幾次。」
「我去敲西西莉亞的門,就听到他的聲音在背後說:『你那婊子不在家。』」
「很像哈洛德的口氣。」範耶爾平靜地說。
「拜託,他叫自己的女兒婊子。」
「他這樣叫她已經很多年了,所以他們才很少說話。」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西西莉亞在二十一歲失去童貞。那是海莉失踪一年後,她在赫德史塔這裡發生的一段夏日戀情。」
「然後呢?」
「她愛上的那個男人名叫彼得·薩繆森,在範耶爾公司當財務助理,是個聰明的孩子。他現在在艾波比公司工作。如果她是我女兒,能有這樣一個女婿我會很自豪。哈洛德可能量過他的頭顱或查過他的族譜什麼的,結果發現他有四分之一猶太血統。」
「老天爺!」
「從此以後他就一直喊她婊子。」
「他知道西西莉亞和我……」
「村子裡的人大概都知道,除了伊莎貝拉之外,因為沒有一個正常人會去告訴她任何事情,也幸虧她每晚總是乖乖地八點上床。不過哈洛德應該是緊盯著你的一舉一動。」
布隆維斯特坐了下來,自覺十分愚蠢。
「你是說每個人都知道……」
「當然。」
「你不介意?」
「親愛的麥可,這實在不關我的事。」
「西西莉亞人呢?」
「學期結束了,她星期六出發到倫敦去找她妹妹,然後還要去哪裡度假……好像是佛羅里達吧。大約一個月後回來。」
布隆維斯特覺得自己更蠢了。
「我們的關係可以說是暫時終止。」
「我明白,但還是不關我的事。你的工作進行得如何?」
布隆維斯特拿起範耶爾的保溫瓶,給自己倒了杯咖啡。
「我好像找到新線索了。」
他從肩背包拿出筆記本電腦,打開那一連串照片,讓范耶爾看看海莉在加瓦斯加坦的反應,並解釋自己如何找到其他拍照的群眾,並發現他們車上有「諾斯約木工店」的貼紙。他說完後,範耶爾想再把所有照片看一遍,而當他的目光從屏幕上移開時,竟是一臉鐵灰。布隆維斯特驀然警覺,伸手按住範耶爾的肩膀。範耶爾將他的手揮開,靜坐了一會兒。
「我原以為不可能的事,你卻做到了。你發現了全新的東西。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我要去找那張照片,如果它還在的話。」
他沒有提到窗口那張臉。
布隆維斯特出來的時候,哈洛德已回到自己的洞穴。當他轉過路口,發現有一個人坐在他的門廊上看報紙。短短一瞬間他以為是西西莉亞,但隨即看出那個深色頭髮的女孩是他女兒。
「爸!」佩妮拉喊道。
他給女兒一個緊緊的擁抱。
「你是從哪兒蹦出來的?」
「當然是從家裡,我要去謝萊夫特奧。我可以在這兒過夜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是怎麼來的?」
「媽媽知道你在這裡。我去咖啡館問他們知不知道你住哪裡,老闆娘很詳細地告訴我。看到我高不高興?」
「太高興了!進來吧。你應該事先說一聲,我才能買點好吃的東西。」
「我是心血來潮。我本來想恭喜你出獄,可是你一直沒打電話。」
「對不起。」
「沒關係,媽媽說你老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面。」
「她這麼說我?」
「差不多,不過無所謂,我還是很愛你。」
「我也愛你,只不過你知道……」
「我知道,我已經長大了。」
他準備了茶和點心。
女兒說得沒錯,她確實已不再是小女孩,都快十七歲,稱得上是成熟的女人了。他得學著不再把她當小孩看待。
「好啦,怎麼樣呢?」
「什麼怎麼樣?」
「監獄。」
他笑了。「如果我說很像一段帶薪假期,讓我可以好好思考、寫作,你信不信?」
「我信。我覺得監獄和修道院差別不大,常常有人會到修道院去自省。」
「說對了。希望你對於父親是囚犯這件事不會感到困擾。」
「一點兒也不。我很以你為榮,而且一有機會我就會誇耀你是為了自己的信念入獄。」
「信念?」
「我看到愛莉卡·貝葉上電視了。」
「佩妮拉,我並不冤枉。我很抱歉沒有和你談過這件事,不過我並未遭到不公平的審判。法院是根據雙方在庭上的供述作出判決。」
「可是你從未說出你知道的事。」
「沒錯,因為我沒有證據。」
「好,那麼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溫納斯壯是不是個無賴?」
「他是我見過最惡劣的無賴之一。」
「對我來說這就夠了。我有個禮物送你。」
她從袋子裡拿出一個包裹。他打開一看,是一片CD——《舞韻合唱團精選輯》。她知道這是他最喜愛的老團體之一。他將CD放進電腦,兩人一塊聽《甜蜜夢境》這首歌。
「你去謝萊夫特奧做什麼?」
「有個叫『生命之光』的教派辦了個夏令營讀經班。」佩妮拉說道,彷彿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選擇。
布隆維斯特頓時感覺一股寒意竄上背脊。他這才發現女兒和海莉竟如此相似。佩妮拉十六歲,恰巧是海莉失踪時的年紀。兩人的父親都不在身邊。兩人都被怪異教派的宗教狂熱所吸引——海莉著迷於五旬節教會,而佩妮拉則著迷於某個和「生活聖言派」一樣怪異的旁門左道。
他不知該如何處理女兒對宗教產生的新興趣。他擔心侵犯到她決定自己人生的權利,而且像「生命之光」這種教派,他在《千禧年》裡肯定會毫不留情大加撻伐。他決定找機會和她母親談談這件事。
佩妮拉睡他的床,他則裹著毯子睡在廚房板凳上,醒來時脖子扭傷、全身肌肉酸痛。佩妮拉急著要走,所以他做了早餐後陪她去車站。因為還有一點時間,他們便在便利商店買了咖啡,坐在月台盡頭的長凳上天南地北地聊著。最後她忽然說道:
「你不喜歡我去謝萊夫特奧,對吧?」
他不知如何回答。
「那沒有危險。不過你不是基督徒對不對?」
「不是,總之我不是個虔誠的信徒。」
「你不相信上帝?」
「對,我不相信上帝,但我尊重你相信上帝的事實。每個人總得相信點什麼。」
火車進站時,他們依依不捨地相擁,直到佩妮拉不得不上車。她一腳踏上車廂階梯後又轉過身。
「爸,我不會改變信仰。不管你相信什麼,我還是永遠愛你。不過我覺得你應該繼續研讀《聖經》。」
「為什麼這麼說?」
「我看到你貼在牆上的節錄了。」她說:「為什麼要這麼悲觀、這麼神經質呢?好啦,我走了,再見。」
她揮揮手便上車去。布隆維斯特站在月台上,困惑地看著列車出站。直到列車轉彎消失後,那句話的意義才開始滲入腦海。
布隆維斯特匆匆走出車站。下一班巴士大約還要一小時才開車,他實在太焦躁,等不了那麼久。他跑到出租車招呼站,看見那個說話帶諾蘭口音的司機胡森。
十分鐘後,他已回到工作室。紙條就貼在書桌上方。
瑪格達——三二〇一六莎拉——三二一〇九RJ——三〇一一二RL——三二〇二七瑪麗——三二〇一八他環顧室內,隨後想起哪裡可以找到《聖經》。他將紙條撕下帶在身上,在窗台邊上一個碗內找到鑰匙,接著一路跑到戈弗里的小屋。他幾乎是顫抖著雙手,從架上取下海莉的《聖經》。
她寫的不是電話號碼,而是摩西五經的第三卷《利未記》中的章節。
(瑪格達)《利未記》二〇:一六「女人若與獸親近,與他淫合,你要殺那女人和那獸,總要把他們治死,罪要歸到他們身上。 」(莎拉)《利未記》二一:九「祭司的女兒若行淫辱沒自己,就辱沒了父親,必用火將她焚燒。」(RJ)《利未記》一:一二「要把燔祭牲切成塊子,連頭和脂油,祭司要擺在壇上火的柴上。」(RL)《利未記》二〇:二七「無論男女,是交鬼的或行巫術的,總要治死他們。人必用石頭把他們打死,罪要歸到他們身上。」(瑪麗)《利未記》二〇:一八「婦人有月經,若與他同房,露了他的下體,就是露了婦人的血源,婦人也露了自己的血源,二人必從民中剪除。」他走出去坐在門廊上。在海莉的《聖經》中,以上每個章節都畫了線。他點燃一根香煙,聆聽周遭的鳥鳴啁啾。
現在數字有了,名字卻仍無解。瑪格達、莎拉、瑪麗、RJ和RL。
此時布隆維斯特的腦子下意識地躍過一道忽然出現的深淵。他想起莫瑞爾警探提到過,赫德史塔有一名遭火噬的被害人。蕾貝卡案,發生於四十年代末期。那女孩先遭到強暴,之後頭被按入仍在悶燒的煤炭中。「要把燔祭牲切成塊子,連頭和脂油,祭司要擺在壇上火的柴上。」蕾貝卡。R開頭。RJ。她姓什麼呢?
天哪,海莉究竟惹上什麼麻煩了?
範耶爾病了。布隆維斯特上門時他正躺在床上,但安娜還是答應讓他進來探望幾分鐘。
「是熱傷風。」亨利抽著鼻子解釋道。「有什麼事嗎?」
「我想問個問題。」
「什麼問題?」
「四十年代在赫德史塔曾發生一樁兇殺案,不知你聽說過沒有?一個名叫蕾貝卡的女孩——她的頭被火燒。」
「蕾貝卡·雅各布松。」亨利毫不遲疑地說。「這名字我永遠不會忘記,雖然已經多年沒有人提起。」
「你知道這件案子?」
「是的。蕾貝卡死的時候二十三四歲,應該是……一九四九年的事。當時引發極大的憤怒與譴責,和我也有點關聯。」
「和你有關?」
「是啊。蕾貝卡是我們的辦事員,人緣很好,很迷人。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還不確定,亨利,但我也許發現了什麼。我得再好好想想。」
「你是說海莉和蕾貝卡之間有所關聯?這兩件事……相差了將近十七年呀!」
「先讓我想想,明天等你好一點我再過來見你。」
第二天,布隆維斯特沒有見到範耶爾。凌晨快一點的時候,他還坐在餐桌前讀海莉的《聖經》,忽然聽到車子疾駛過橋的聲音。他望向窗外,看見一輛閃著藍燈的救護車。
他懷著不祥的預感跑出去。救護車就停在範耶爾家門外,一樓的燈全亮著。他三步並作兩步衝上門廊階梯,一眼便看見受到驚嚇的安娜站在門廳。
「是他的心臟。」她說:「稍早之前他把我叫醒,說他胸痛。然後就倒下了。」
布隆維斯特環抱住女管家安慰她,並在那裡待到醫護人員用擔架將不省人事的範耶爾抬出來。馬丁跟在後面,表情明顯緊張。安娜打電話去時,他已經就寢。他光著腳趿了雙拖鞋,褲子拉鍊也沒拉。他向布隆維斯特簡單招呼後,轉向安娜。
「我陪他去醫院。打電話給畢耶,天亮以後試試看能不能找到在倫敦的西西莉亞。」他說:「還有跟弗洛德說一聲。」
「我可以去弗洛德家。」布隆維斯特說。安娜感激地向他點頭致意。
布隆維斯特按了幾分鐘門鈴後,弗洛德才睡眼惺忪地來應門。
「弗洛德,有壞消息。亨利被送到醫院去了,好像是心臟病發作。馬丁要我來告訴你。」
「天哪!」弗洛德驚呼一聲,瞄了瞄手錶。「今天是十三號星期五!」他說。
直到第二天早上,和弗洛德用手機簡短交談後確定範耶爾仍然健在,他才打電話給愛莉卡,告知《千禧年》新合夥人因心臟病發被送往醫院的消息。不出他所料,接獲消息的她既鬱悶又焦慮。
晚上弗洛德來找他,將亨利的詳細狀況告訴他。
「他還活著,不過情況不樂觀。他心臟病發作得很嚴重,而且還有感染。」
「你見到他了嗎?」
「沒有,他在加護病房。有馬丁和畢耶在照顧。」
「痊癒的機率有多少?」
弗洛德前後擺了擺手。
「心肌梗死能活下來已經很不錯了。亨利身體狀況很好,只是他老了。現在也只能等了。」
他們默默坐著,各懷心事。布隆維斯特煮了咖啡。弗洛德一臉悲淒。
「我得問問你接下來怎麼辦。」布隆維斯特說。
弗洛德抬起頭來。
「你的工作條件仍然沒變。合約裡寫得很清楚,不管亨利是死是活,有效期限到今年年底。你不必擔心。」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他不在,我要向誰報告。」
弗洛德嘆了口氣。
「麥可,你跟我一樣心知肚明,關於海莉這整件事完全是亨利的消遣。」
「別這麼說,弗洛德。」
「什麼意思?」
「我找到新證據了。」布隆維斯特說:「昨天我跟亨利說了一點,他的心臟病只怕是因此發作的。」
弗洛德用一種怪異的表情看著他。
「你在開玩笑,你一定是……」
布隆維斯特搖搖頭。
「這幾天我發現了有關海莉失踪案的重大物證。我現在擔心的是,我們一直沒有談論過,如果亨利不在了,我該向誰報告。」
「向我報告。」
「好,我得繼續下去。你現在有時間嗎?」
布隆維斯特盡可能簡潔地陳述自己的發現,並讓弗洛德看了加瓦斯加坦那一系列照片。接著解釋自己的女兒如何解開電話簿中的姓名之謎,最後提出他前一天向范耶爾透露的觀點:海莉案也許和一九四九年的蕾貝卡·雅各布松(RJ )遇害案有關。
他唯一沒說出來的是西西莉亞的臉出現在海莉臥室窗口一事。在讓她陷入可能受懷疑的處境之前,他必須先跟她談談。
弗洛德憂慮地皺起眉頭。
「你真的認為蕾貝卡謀殺案和海莉的失踪有關聯嗎?」
「看來不太可能,這我同意,但事實上海莉電話簿裡的姓名縮寫R·J.,對應的正是《聖經·舊約》中的燔祭儀式。蕾貝卡確實是被燒死,而她和範耶爾家族的關聯也很明確——她是公司的職員。」
「但這和海莉有什麼關係?」
「我還不知道,但我想找出答案。我會把原本要告訴亨利的事全告訴你,你得替他作決定。」
「也許我們應該報警。」
「不行。至少得先獲得亨利的許可。蕾貝卡案早已過了追訴期,警方也已結案。他們不會在五十四年後重啟調查。」
「好吧,那你打算怎麼做?」
布隆維斯特繞著廚房踱了一圈。
「首先,我想追查照片那條線索。如果能知道海莉看到什麼……這或許是關鍵。我需要一輛車到諾斯約去追踪線索,不管結果如何。還有我想把《利未記》的每個章節重新研究一遍。其中之一和謀殺案有關,那麼另外四個章節也許便是另外四條線索。這件事……我需要幫手。」
「什麼樣的幫手?」
「我真的需要一個有耐性的研究助理,去翻閱舊報紙尋找『瑪格達』『莎拉』等名字。倘若我想得沒錯,蕾貝卡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你是說你想找其他人加入……」
「有太多事情要做,時間又趕。如果我是查案的警察,我可以分割時間與資源,找人幫我挖掘。我需要一個熟悉檔案作業又能夠信賴的專業人士。」
「我明白……其實我剛好知道一個專業調查員。」弗洛德還來不及意識到便脫口而出:「當初對你作背景調查的就是這女孩。」
「誰作什麼?」布隆維斯特吃驚地問。
「我隨口說說,沒什麼。」弗洛德說,一面心想自己真是老了。
「你叫人調查我?」
「沒什麼大不了的,麥可。我們想僱用你,所以只是查一查你是什麼樣的人。」
「難怪亨利似乎總是對我的情況瞭如指掌。你們調查得多徹底?」
「相當徹底。」
「也包括《千禧年》的問題嗎?」
弗洛德聳聳肩。「稍有提及。」
布隆維斯特點了根煙,這是今天的第五根。
「書面報告嗎?」
「麥可,這不值得這麼大驚小怪。」
「我要看報告。」他說。
「別這樣,真的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僱用你之前作個背景調查。」
「我要看報告。」布隆維斯特又說一遍。
「這我不能作主。」
「真的嗎?那麼你仔細聽好了:要麼一小時內把報告交到我手上,要麼我不幹了。我會搭夜車回斯德哥爾摩。報告在哪裡?」
他二人互瞪了幾秒鐘。最後弗洛德嘆了口氣別過頭去。
「在我家的工作室。」
由於弗洛德想盡辦法拖延,布隆維斯特直到傍晚六點才拿到莎蘭德的報告。內容共八十頁,外加數十篇影印的文章、證書,以及他一生中許多細節記錄。
從一份半傳記半情報的報告閱讀自己的經歷,實在是個奇怪的經驗。他愈往下看,愈對報告的詳細程度感到心驚。有一些他以為早已塵封入土的往事,竟又被莎蘭德給挖出來。她挖出他年輕時曾和一名當時是狂熱的工會主義者、如今已進入政壇的女孩交往。她到底是找誰問的?她還查出他的搖滾樂團「拔靴帶」,今天肯定早已無人記得。她還把他的財務狀況摸得一清二楚。她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身為記者,布隆維斯特多年來一直在搜索關於人的數據,因此他可以純粹就專業角度判斷這份工作的質量。這個莎蘭德無疑是個了不起的調查員。若要他去調查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恐怕還寫不出一份可與之媲美的報告。
他也漸漸明白他和愛莉卡根本無須在範耶爾面前保持距離,他早就知道他們這段持續多年的關係。報告中還提出《千禧年》財務狀況的評估,精確得令人不安;範耶爾最初與愛莉卡聯繫時,便已知道情況有多岌岌可危。他在玩什麼把戲?
溫納斯壯案只寫了粗略的大概,但不管寫報告的人是誰,顯然曾經出庭旁聽過。報告質疑布隆維斯特在法庭上拒絕發言的表現。聰明的女人。
下一秒鐘,麥可忽然身子一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莎蘭德寫了一篇短文,評估審判後可能發生的情形。她寫的內容和他辭去《千禧年》發行人職務後與愛莉卡一同發布的新聞稿幾乎一字不差。
偏偏莎蘭德用的是他的原稿。他又瞄了一眼報告的封面。日期是布隆維斯特被判刑的前三天。不可能。當時這份新聞稿只存在一個地方,就是布隆維斯特的電腦裡頭。在他的筆記本電腦裡,不是辦公室的電腦。內容也從未打印出來。雖然他曾和愛莉卡討論過,但就連愛莉卡也沒有拷貝。
布隆維斯特放下莎蘭德的報告,穿上外套出門去,離仲夏節只有一星期,因此雖然入夜仍天色明亮。他沿著海灣岸邊走,經過西西莉亞的宅子和馬丁別墅下方那艘豪華汽艇。他慢慢走,一面沉思。最後他坐到一塊岩石上,看著海澤比灣閃爍不定的燈浮標。結論只有一個。
「你進了我的電腦,莎蘭德小姐,」他大聲地說。「你這該死的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