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折腰不過五斗米

『什麽春宮畫?!你看過春宮畫?!我還以為像你們這種養在深閨千金大小姐規規矩矩,什麼都不敢看呢。我告訴你,這畫熱門的很!我看你還是回家等著嫁人便罷,出來拋頭露臉的,恐怕為難你了!』邱小姐聞言惱羞成怒對瑟瑟不客氣吼道。她也知道這畫實在不登大雅之堂。但南島那兒卻真真切切有些有錢人買這些畫作。



瑟瑟聽得出邱小姐言語中的諷意,她也隱約可以猜出「熱門」兩字的意思…


更況且,她得養家,不能得罪邱小姐,於是焦急地問她:『不,我不是這意思!邱小姐…我需要錢…難道沒有其他畫是熱…熱門的嗎?不要這麽露骨的畫?應該還是有些人喜歡含蓄文雅的…』。



『沒有!』邱小姐憤怒地轉身打斷瑟瑟的話,她受夠了瑟瑟語氣中的含羞帶怯。



露骨?含蓄?文雅?

她是苦過來的人,胼手胝足存夠了錢,上了新式學堂,努力地學外語,打入洋人的圈子。為了有錢,她什麽沒做過?就連當裸體模特兒、和洋人睡覺也做過,才有這藝廊得以餬口!



她的青春、心血都投注在此,梁瑟瑟憑什麽一句「露骨、文雅」就將她的心血打入了情色之流?!就算是情色春宮畫又如何!?食色性也!若沒有性慾,男女不交歡,人又何以傳宗接代?!



更況且,現在缺錢的是梁瑟瑟,憑什麽對自己的藝廊作品挑三揀四?

她原本也沒有要梁瑟瑟畫這些風月畫,純粹是看她下轎的動作輕柔緩慢,看得出她的家教身分不凡,她心生妒忌,心裡直罵矯揉作態,才硬要為難羞辱她!



『裝什麽清高!等你窮得快被鬼拖走時,我看你連賣身都會做!』



像是趕瘟神似的,邱小姐將瑟瑟推出了藝廊,砰地關上了藝廊的門扉,用力之大,連門扉上的玻璃窗都微微震動。



瑟瑟失魂落魄似的登上了轎,回梁家的路上,倏地想起李紜姬與梁東籬鬧翻時,她試著調停,勸說李紜姬不要再賣家中女眷,可以另謀生路時,李紜姬對她說的話。



李紜姬對著她怒吼道:「哼!你這種千金大小姐哪裏知道當家娘子的困難?!還不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可有掙過一個子兒回梁家過?!裝什麽清高!?要不是看在你還是梁家千金,我連你也賣!」



李紜姬一字一句有如寒刃,一刀一刀捅進了瑟瑟心裡。



那時瑟瑟氣得臉色發白,卻不能否認自己毫無謀生能力,在梁家也僅是一張待餵的嘴,李紜姬罵得勢利,她卻半點反駁不得。等李紜姬走了,她才真體會到持家不易,也才開始賣畫維生。不過顯而易見,這條路,也斷了。



難不成,真要她去賣身?





***





梁家能賣的首飾都賣了,瑟瑟頭上僅剩一隻母親留下的素雅玉簪,她抬手挽起髻,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兩頰豐腴的嫩肉在這一年半內消瘦,臉龐顯得成熟、精緻許多,一雙本該熠熠生輝的瞳眸讓生活折磨得略嫌暗淡,抽出層層衣櫃翻找出幾件舊時參加邀宴較為華麗的服袍,交給曉艾。



「拿去典當吧。」瑟瑟沒有太多情緒,即使再怎麼喜歡這幾件旗裝,面臨柴米油鹽的摧折,不容許她再留著這些奢華的衣物。



賣完了衣服,瑟瑟只能再度拾起油畫。但她不過學油畫三年,哪裡有繪製肖像畫的功力?



焚膏繼晷畫的風景畫賣得並不快,緩不濟急。就如同邱小姐說的現在最好賣的是風月畫。她連自己的身體都沒仔細瞧過,又怎樣畫得出那番風情?



瑟瑟抿著唇站在鏡前望著自己,緩緩地解開胸前的盤扣,一顆一顆,玉指勾留解錦帶,解了結,心裡卻纏復另一結。



寂靜的夜裡,單衣紅兜落地有聲,雪肌如脂凝暗香,順著視線往下飄,渾圓豐潤的酥乳輕顫著,左胸乳尖上寸許有幾塊淺紅色不規則胎記,看起來不像是花瓣,更像是翩然停留的蝶翼。



她伸出指腹緩緩滑過那處,往日這麼做時,心裡總莫名浮現道不清原因的微微酸楚。殘夜如今,月如鉤,她更不敢多想,輕指如舟,又往下划過纖細柔渾無骨、如川蜿蜒的瓊枝腰際,細密的墨叢隱蔽花徑,雙腿骨肉亭勻藕柱,她生得極好,理當價個好人家,不需要過著愁雲染眉的生活。



她知道,現在剩下的路,要不就是動筆畫風月圖,要不就是當自己當成商品賣出去,嫁個人,拿了聘金供時日不多的梁父過上暫時好生活。



但她已是十八歲的老姑娘了。即便生得好,但梁家家譽在這幾年敗壞的差不多,要嫁人,更加不容易。



滿腹心酸望著鏡中的自己,最後,她掩面無聲地哭了。



第二日下午,一臉紅霞的曉艾懷裡緊緊揣著一個油紙包偷偷摸摸地溜進了瑟瑟畫室。第三日,瑟瑟讓人將長鏡搬至畫室,又將畫室的窗貼滿了宣紙,不許任何人靠近。一個多月後,曉艾抱著用染成墨色的宣紙及包袱布裹得嚴實的一幅20號畫布送至秋小姐畫廊。



隨著曉艾抱去藝廊的畫越來越多,原本捉襟見肘的梁家也跟著寬裕起來。梁東籬聽了消息跑回梁家,死皮賴臉跟妹妹伸手拿錢玩樂,讓妹妹養起他與兩個孩子來。



幾個月過去,瑟瑟更加消瘦,她的五官因此更加突出,容貌更顯清麗。紅暈欺脂,淡笑芙蓉面如秋月融輝,但溫和靈動的眼神越來越深沉、偶爾與她爭執時,眼瞳中跳動著火焰忿色。即便淺笑著,也讓人覺得生份,難以親近。這種氣勢總讓梁東籬不快,認為瑟瑟瞧不起他。為了報復瑟瑟,梁東籬的行止更加浪蕩,鎮日到處撒野闖禍。



剛從煙館回來的梁東籬閒躺在羅漢榻上,瞧著瑟瑟裙襬微晃地走過他身側往梁老爺住處而去,連搭理他都不,心中來氣,但這一大家子是瑟瑟在養著,只得摸摸鼻子忍著,繼續當他的窩囊廢。



不過,瑟瑟走過一陣香風吹拂,他嗅得心蕩神馳,奇怪地往妹妹背影瞧去。他的妹妹何時有這種女人香了?



半個時辰後,瑟瑟由簷廊那頭走了過來,一步一擺,小袖在腰側前後浮動,豐若多姿,一襲寬大旗裝遮藏不住隱約蘭胸纖腰,舉手投足帶著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半酣風情。此時梁東籬才覺得洋人查斯眼光極好,妹妹還真有點撩人姿色。兩眼賊溜溜地打量瑟瑟,瑟瑟也察覺了,嘴角往下彎,面色肅穆,依舊不看他,但清冷的眼神分明帶著一股蔑視他的氣息。



梁東籬鬱悶、不爽至極。



聽聞瑟瑟除了探看梁老爺的晨昏定省外,關在畫室不知道在幹些什麽還不許人接近,而曉艾固定月初便會神神秘秘地由畫室抱著方形的油紙包出來,回來後掏出懷中檀木盒交給交給管家嬤嬤發配眾人月例,推測那是瑟瑟賣畫所得。只是賣個畫何必如此神秘兮兮?又不是見不得人的勾當?梁東籬越想越好奇,索性下了羅漢榻,貓腰放輕腳步往瑟瑟的畫室走去。



畫室四周的軒窗貼著宣紙,關得嚴實,密不透風,曉艾還在外頭守著。但曉艾大概守得累了,竟在打盹。梁東籬見狀,躡手躡腳繞至畫室後頭,看到氣窗微啟,搬來了花園中修剪草木的竹梯,搭在牆面攀了上去,向右傾身往畫室裡頭偷覷。



瞧了,可真的嚇掉他的魂,看直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