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吳志的手顫了顫,有些心虛地抬頭左顧右盼。

  葉清靈今天不在這裡,每過一段時間,葉清靈總會出去一趟,然後帶回來新的物資。葉清靈告訴他,甘泉市只剩下他們了,城市的角落中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腐屍,通向外城的路被毀掉了,也許外邊還有其他的倖存者,但是他們完全無法通過腐屍們的層層包圍衝向外邊的世界。他們只能困在甘泉市中,與甘泉這個城市一同腐朽。

  吳志也曾想過到外邊晃晃,哪怕只是走到下邊的那條街上也行,但只是想想而已,吳志沉默地看著自己殘缺的左腿,不知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先不說到了外邊究竟能不能逃脫腐屍們的包圍,首先,他連離開這個酒店的能力都沒有。酒店被葉清靈毀去底下的四層,不僅困住了下邊的腐屍,裡面的人也同樣被束縛在酒店裡。進出酒店只能靠攀爬,那纖細的一根繩索,別說現在的吳志,就算身體顛覆狀態的他也不能擔保可以憑借它爬完四樓。葉清靈能做到這一切,被病毒改造的身體不僅越來越漂亮,而且強大。

  媽的他吳志就像是住在高塔之上的長髮姑娘,等著王子的到來放下長髮。吳志煩躁悲哀地想,唯一不同的是萵苣姑娘是被巫婆困在高塔之上,而他是被一群腐屍困住的。

  葉清靈不在,吳志手上的黑皮筆記本的誘惑力就被無比放大了。誰都有一種窺視欲,特別是對別人的隱私。吳志的心裡像是被貓爪子撓著,那可是葉清靈啊,那個葉清靈耶……

  咬著牙,吳志顫顫巍巍地翻開了葉清靈的日記。

  ……

  XXXX年X月XX日

  今天他好像睡過頭了,趕過來的時候一臉迷糊的樣子,頭髮也翹起,很可愛。我一向對自己的忍耐力引以為傲,但是碰上他的時候總是感覺還不夠,就像現在,我不知廢了多大勁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去觸碰他。我開始感到嫉妒,這樣可愛的表情他怎麼能在其他人面前露出來呢?我很矛盾,我既希望他能稍稍自覺一點,不要總是在不熟的人面前露出讓人有機可乘的破綻,但又希望他能夠一直這樣下去,因為我對於他來說,連不熟的「同學」都很難算得上吧……

  ……

  XXXX年X月XX日

  今天被准許出院了,我回到學校時卻發在期中考試。在醫院時間感都被扭曲了,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到了期中,可我這半學期只見過他七次。我有些興意闌珊,考試的時候班級座位都會被打亂,他應該會被分到其他班吧,不能見到他來學校就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開始不死心地一間間課室找過去,至少、至少能夠遠遠看他一眼。我覺得我現在就像是缺水的魚,他就是我的水,幾十天的分別幾乎讓我窒息了。

  我終於找到他了,很巧的是我也被分在這個課室,就在他旁邊!監考的老師看到了我,他知道我情況,放我進去了。我經過他的時候他看了我一眼,但馬上又被題目吸引回去。我坐在他旁邊,心臟異常得感覺似乎又要回醫院就診。我看了看卷子,習慣性地做出84分的答題。8月4號是他的生日,我每一年都記得很清楚,卻沒有一次機會送出我的禮物……

  ……

  XXXX年X月XX日

  今天下午籃球賽,他是主力。他一向很優秀,這世上最優秀的人就是他啦。我在教室中看著他在籃球場被當成王者供起,就連他臉上流下的汗水我都覺得很性感,那健康的、活力的、燦爛的他,讓我只能站在教室的陰影中按著腐敗的心臟——好想獨佔他,好想要他,將他關在只屬於我一個人的籠子中,圈養著,只能讓我一個人看見他,只能讓我一個觸摸他,只能讓我一個人擁有他……

  門突然被打開,他撞進來了,手上拿著一瓶喝了一半的水。他似乎沒有注意到角落的我,將那瓶水扔到垃圾桶,抓起書包就跑出去了。我從垃圾桶中找出那瓶水,欣喜得我自己都忍不住要唾棄自己。沒有辦法,早就沒有辦法了,我早已無可救藥了。我舔著那瓶水的開口,陶醉地彷彿在親吻他的唇,我整個人早已變態了吧……

  ……

  XXXX年X月XX日

  我不知道我居然還能活著寫下這篇日記,我非常清楚他們看過來的目光是在看一個死人,充滿自以為是的憐憫,而現在他們眼底除了「這是奇跡」就是「我見證了這個奇跡」的得意感,然後馬上又會變成惋惜和同情,真無聊。

  是的,我還是掙扎地活下來了。在剛剛過去的無數個一秒中,我總以為我會在下一秒中死去,但我還是掙扎地活過來了。因為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滿滿寫了三頁)……我不想死。死了就不能再看到他了,死了就不能再聽到他的聲音了,死了就不能和他呼吸同樣的空氣了,死了就不能跟著他了,死了就不能偷偷收集他的東西了,死了的話——他會忘了我吧(有水模糊的印子)。

  所以我不想死,我還不能死,我還想更多地去用眼看著他的笑容,用耳朵去聽他的聲音,用鼻子呼吸著與他同樣的空氣,用嘴念著他的名字,用手描繪他的模樣,用心記住他,永遠地。我很貪婪,我真的很貪婪。我不想死,我不想失去他,雖然我從未擁有他。

  過去輕生的我如此愚蠢。我想要他,我是真的好想要他,我們是一體的。我捨不得他啊,我太捨不得他了。我不奢望能擁有他,我只想活著,僅僅是活著看著他……

  ……

  XXXX年X月XX日

  終於爭取到出院了,但是因為他們的工作效率,等我趕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放學久許。教室中只剩下值日生在擦著黑板,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到我和他的名字被寫在黑板上。那是明天的值日生名單,通常是學號相近的兩個人一起擔當,我和他的學號差了好遠,幾乎不可能搭檔上的。聽那個值日生的說法是明天和我搭檔的那個人生了病,和他換一次。我果然是壞透了,我甚至開始祈禱我的前搭檔多生病幾次。

  我是多麼喜歡他啊,喜歡得光是看到兩個人的名字寫在一起就滿足得快要死去了。我讓那值日生回去,然後一個人在空無一人的教室中,將黑板擦乾淨,仔仔細細地、一筆一劃地親手寫下我和他的名字:

  吳志、葉清靈。

  在兩人名字的旁邊畫了一個框,我滿足地看著被圈起的兩個名字,幾乎快落下淚來。

  吳志、葉清靈、吳志、葉清靈……

  吳志、吳志、吳志,知道嗎?世上有個叫葉清靈的傢伙,喜歡他得快要死去了。

  ……

  黑皮筆記本掉在地上的,吳志恍惚地看著它掉落,他也許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又或者是他手上拿的是藍鬍子的鑰匙。摔在的筆記本翻到了最後一頁,葉清靈那好看端正的字組成了最後一句話:

  吳志,我能等到你嗎?

  碰——

  吳志抬起了頭,日記的主人正站在門口。葉清靈看著有些無措的吳志,視線順著向下,直到那本黑皮筆記本,一瞬間,紅色的光閃過眼眸。葉清靈抬起了眼,黑到極點的碎髮蒙著紫暈,透過鏡片可以看到他那被幽紅蒙上的暗色眸子,雪白的臉露出一個詭異好看到極點的表情。那人淡色的唇輕輕開闔,與日記中一樣地問:

  「吳志,我能等到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