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他說得不像樣,偷偷看過去,卻並看不懂他的神色,當下只好輕輕晃動著他的胳膊,試探著道:
「怎麼會呢!鐵蛋哥哥回來了,杏花才不用去山裡打柴辛苦,才有花不完的金山銀山,才有一輩子吃不敗的燉肘子,才會有成群的奴僕使喚!」
「你還記得這些話?」上面的男人啞聲問道。
「嗯,當然記得。」
當她理所當然地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這才想起來,他竟確實是說過這些話的。
一時也不由得怔住。
是了,當時他要走,她抱著尚在襁褓中的牛蛋低聲哭,他坐在炕頭摟緊她,對她說,想一輩子留在隗繼山下守著她,可是他不能,他要出去,見識下外面的世界,要去闖蕩出一番事業來,待到他回來,她就再也不用上山下水辛苦操勞,她就會有花不完的金山銀山,才會有一輩子吃不敗的燉肘子,還會有成群的奴僕使喚!
他說他要她過上戲文裡那些富貴人兒過著的日子,過上她原本就該過著的日子。
這些話,都是許多年前的了,隨著他陣亡的消息傳來,便已經失去了顏色,之後又湮沒在逃難路上那滾滾的塵土中。
此時的她,靠在他懷裡,望著桌子上那一疊子一疊子的銀票和地契,喃喃地道:「這些都有了呢……」
她過上了夢裡才會有的日子。
蕭戰庭抬起手來,輕輕地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大拇指揉過她因為操勞而粗糙不堪的手。
蕭杏花並不想讓他摸自己的手,想抽回來,可是他的指尖扣住她的手,她根本抽不回來。
「別摸了,這可不是當初了。」
當初,當初是怎麼樣呢?當初蕭杏花雖然也是操勞家務,可是仗著年輕,也仗著蕭鐵蛋對她還算體貼疼寵,她有一雙猶如削蔥般的手,村裡老人說她這是富貴手,仿若無骨地軟。
他卻握著那手,放到了唇邊,粗糙的手便似有若無地劃過他剛毅的唇。
「以後我的杏花自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再尋些滋養的膏油擦用,還會像以前那樣的。」
蕭杏花聽了這話,自是感慨不已,想著過去這些年,竟猶如一場夢,一場艱難掙扎的夢,此時夢忽然醒了,她依然靠在那個男人懷裡,聽著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呵護。
低頭望著被他握在的手,她忽然想和他說說心裡的話,說說這些年關於兒女的,說說以後的日子。
仰起臉,看到他灼熱沉靜的眸子正定定地望著自己,一如許多年前的某個夜晚,那個山裡少年望著自己的目光,忽然間她臉上便開始發燙。
湧到了喉頭的那些話,便噎住了,說也說不出。
「怎麼,舌頭被貓咬了?」他低聲問她。
「鐵蛋哥哥,這些年,你在外面,也受了不少苦吧?」她低下頭,胡亂問道。
「我倒沒什麼,不過是打仗。打仗,你也知道,我沒什麼其他本事,只能跟著別人打仗。很多人都死了,我是幸運活下來的那一個,慢慢就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打仗……」蕭杏花知道的,一將功成萬骨枯,他能走到今天的地步,不知道是踏著多少人的屍骨。他這些年,也不容易呢。
「杏花兒,我掙得偌大家產,足以保你我和兒女後半生富貴無憂,以後……」
蕭戰庭摟著她,溫聲說著,夫妻二人都覺得分外溫暖。誰知道這話剛說到一半,外面銘安過來求見,卻是說有要事要稟報。
他出去,問了那銘安幾句,便走回來對蕭杏花道:
「剛回來,外面事多,你先聽柴大管家給你講講府裡的事,我晚間回來。」
蕭杏花仰起臉看蕭戰庭,卻清晰地捕捉到他眸子翻滾著的依戀,不捨,還有疼寵。
這種眼神太過遙遠,以至於有些陌生,她咬唇,輕輕點了下頭:「嗯,你先去吧。」
待蕭戰庭走了,她呆看著他的背影好半響,不免嘆息不已:「他其實終究是個重情義的,並沒有放下當日的夫妻情義,也記得他當初許給我的話兒!如今他發達了,我可算是苦盡甘來,熬到頭了。」
她走到桌前,再次將那些銀票好生一番摩挲,越看越愛不釋手,腦中又不斷回想著蕭戰庭對自己說的那些話,自是十分受用。
一時不免唇邊泛起笑來,心裡也快活不已:「這麼多銀子,怎麼花都花不完呢,這輩子算是不用愁了!」
正看著呢,柴大管家又來了,卻是笑呵呵地稟報導:「侯爺初回京城,難免有些雜務要處理,夫人若是覺得無趣,倒是可以去庫房隨意看看。」
「庫房?」
「是,夫人手邊那些鑰匙,就有庫房的鑰匙。庫房中是侯爺這些年的收藏,也有是天子賞賜之物,老爺說了,夫人初來乍到,總是需要些首飾給自己和少奶奶姑娘,讓您自己搬一些過來用。」
「好,過去看看!」蕭杏花一聽就來了興致,什麼天子賞賜,什麼多年收藏,那必然都是寶貝吧?
「是,夫人!」
蕭杏花跟隨著柴大管家,剛走出這福運居,恰好見千堯所住的青竹苑就在眼前。她想著也該讓孩子們跟著去看看,看看現在他們將要過怎們樣的日子,是以便乾脆進去青竹苑。
誰知道到了後院,卻見周圍丫鬟一個個噤聲不語,小廝們也躲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她不由納悶:「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呢?」
小丫鬟聽了,支支吾吾,卻是不言語。
她越發覺得不對勁了,不免在心裡嘀咕,這是怎麼了,才來到這侯府,莫不是住不慣,還是兩口子鬧彆扭了?
想著間,她信步走到了正房前,誰知道剛要邁上台階,就聽到裡面傳來嗚嗚咽咽的低泣聲,匡當匡當震天動地的響動,以及些許低吼。
她一愣,頓時回想起來,不由得臉紅心跳!
這兩個沒廉恥的孩兒啊,這才住到大宅子來,青天白日的,就開始搞事兒!
正暗罵著,又聽得裡面夢巧兒用快哭的聲音低叫道:「輕些,輕些……」
她唬得趕緊調轉了頭,邁著快速匆忙出來了,等出了青竹苑,還想罵那兩個急巴巴臭孩子一通,可是轉念一想,夢巧兒入門一年多了,至今肚子還沒動靜,隨便他們折騰去吧,只盼著肚子快點大起來!
正想著,一抬頭間,卻見柴大管家正笑呵呵地等那裡呢。
「夫人,還要去二少奶奶和姑娘那邊看看嗎?」
「罷了。」經此一事,她心裡還是亂跳著呢,不去受這種刺激了。既然兩個兒媳婦不去,她也就不想叫上女兒,倒顯得厚此薄彼。
她只能孤身一人跟著柴大管家去了庫房,剛一進去就被金燦燦亮閃閃的光芒閃花了眼,再定睛看時,只見有紅的有白色的有黃色的,各樣物事,都是這輩子見都沒見過的,她看得讚嘆連連,忙跑過去,一會兒摸摸整個,一會兒摸摸那個。
柴大管家則從旁一一介紹,說起這是當年先帝賜的一人多高珊瑚樹,這是北海侯送的三百粒深海白珍珠,這是整塊藍田玉挖出來的四面屏風。
蕭杏花此時看得眼花繚亂,哪裡還顧得上哪個是哪個,東摸摸西看看的,最後挑了一對老玉雕花瓶放在窗子前插花用,又取了一個寶箱,胡亂抓了一堆金燦燦光閃閃的頭面進去,命送到她房中。
卻說蕭千堯和夢巧兒,原來他們也是進了侯府,又住上大宅院,心裡喜歡,夢巧兒摟著蕭千堯,幾乎是喜極而泣。蕭千堯想著自己娘子家境殷實卻堅決下嫁自己,自從嫁過來後,孝敬婆婆和睦妯娌,對小姑也是倍加疼愛,十分感動,一時難免說些貼心話兒,諸如從此後享福之類。
說著間,夫妻二人情熱,竟不由自主倒在床上,地動床搖一番。
待到蕭千堯低吼著降了暴雨,夢巧兒被那熱燙澆得幾乎昏厥過去,後來兩個人勉強起身,命丫鬟送來洗澡水各自洗了身子。
閒話問起來時,兩個人才知道蕭杏花曾經來過。
這下子蕭千堯臉都紅了,夢巧兒羞得直跺腳:「娘定是知曉了,這才匆忙轉身離去,丟死人了,丟死人了,都怪你,怎生就把持不住,大白天的!」
蕭千堯默了半響,才蹦出一句:「左右不是外人,是咱娘……」
夢巧兒簡直是想哭了,恨恨地捶打著他胸膛,柳眉倒豎:「你啊,也幸虧婆婆素來仁慈大度,並不是那小性兒人,要不然我們婆媳之間,說不得就因為你這蠢如豬的男子,鬧個不痛快!」
蕭千堯不依,凝著自己娘子雨後海棠般嬌艷的神態,反問道:「為什麼我蠢如豬?」
夢巧兒咬牙嘆息:「前些日子,我把娘趕出去逼到了爹的房裡,當時怎麼著來?兩個人一夜過去根本沒動靜啊!自從那日後,他們兩個不但不再同房,而且根本是相敬如賓,彼此冷得很。之後又因為佩珩的事兒,兩個人彷彿還鬧了一場,娘回來後,眼哭得都成桃子了。」
既然娘那邊還餓著呢,總不能當著娘的面這麼囂張,這不是白白讓娘心裡不舒坦嗎?!
蕭千堯到底是男人家,不曾想到這一出,當下也是皺眉:「那如今該怎麼辦?」
這一路過來,他跟著蕭戰庭白日騎馬,晚間練武,又時常聽父親講起南征北戰之事,以及朝廷舊事,多少也有些長進,自感眼界開闊許多。可是這男女之事,特別是父母的房事,他就犯愁了。
「我哪知道,我能推得動咱娘,可是卻不能推著咱爹啊!我想著啊,如今咱們已經安家落戶在這裡,爹和娘又都住在福運居,我們沒事過去多打探下,看看想個辦法撮合他們。」
「好,你說的極是。」
當下夢巧兒注意已定,於是自己穿戴整齊,仿若無事般來到了福運居,卻見弟妹秀梅和小姑子佩珩都已經圍在這裡了。
蕭杏花見大兒媳婦過來,便招手示意道:「你可算來了,快做些,這裡有好東西要給你。」
夢巧兒湊過去一看,眼睛都差點被晃到,卻見桌子上擺著一個寶盒子,寶盒子裡金燦燦的都是各樣首飾。
有那累絲雙鸞點翠步搖,也有鏤絲碧璽點翠花簪,更有翠梅梅花鈿兒,以及鑲嵌了大珠子的箍兒,還有其他許多首飾,便是她那自詡有些嫁妝的後娘壓箱子底的好貨都比不上這個呢!
蕭杏花隨意一推,笑著道:「你趕緊也挑幾件吧,挑了湊合著先用,等過幾日,我再使銀子找個靠譜的銀樓,給咱們打幾件樣式新鮮可心意的。」
這還是湊合著用??
夢巧兒連連咋舌:「娘,這是發大財了。」
蕭杏花見她這樣,搖頭笑嘆:「你如今也是侯門兒媳婦了,隨便用幾個釵子,算什麼,少大驚小怪了。」
夢巧兒見此越發感嘆,深深覺得自己掉進了富貴窩裡,想當初她爹因為她執意嫁給狗蛋兒,還痛打她一頓,揚言不認她這個親女兒,現在看他把腸子悔青吧!
當下她隨意挑了幾件,一個是金縷絲釵,一個是碧玉鐲子,還有一個則是雕花金簪兒。
蕭杏花看她才挑了這麼幾樣,便又給她拿了個金滿冠兒,兩枝金花兒,一個玉簪兒並兩塊上等好玉。
「那個玉簪兒你給千堯用,便是平日裡會戴帽,可是偶爾露出簪兒來,也該是個好的。還有那兩塊玉,你和千堯各一塊,打個絡子配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