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慘叫聲不斷的從前苑右廂的天井處傳來,間中夾雜著女子驚恐的大哭,右廂前後三進院門大敞,板子拍打在血肉之軀之上的悶響聲傳遍整座諸葛大宅,經過的僕從無不側目,翹首觀望究竟是誰人得享如此殊榮。
人群漸漸聚攏,楚喬站在大宅門前,只一步就可以走出這座吃人的庭院,可是那些慘叫聲不斷的衝擊著她的耳鼓,孩子的眉頭越皺越緊,終於收回了小小的步子,轉過身迅速的向著右廂跑去。
命運在很多時候都會給人們一個選擇的機會,一步之差,往往就會改變很多事情。
諸葛玥一身淡綠色的錦衣華服,衣襟上繡著一朵朵深綠色的青蓮,墨髮披散在肩頭,臉孔白皙如玉,眼眸漆黑如墨,嘴唇有一絲有異常人的殷紅,雖然只有十三四歲的年紀,可是看起來卻邪魅且放縱。他側躺在紫檀描金軟椅上,手肘支撐著後腦,兩旁相貌清秀的侍女捧著上好的熏香蹲在他的身側,不時為他撥開一顆從卞唐千里快馬運來的新鮮荔枝。
在他身前二十步處,身穿僕役衣裳的孩子已經被打的皮開肉綻,連叫聲都漸漸的微弱了下去。一名六七歲的小女奴跪在旁邊,不斷的磕頭求饒,前額已經破了皮,鮮血橫流,蔓延過孩子清澈帶淚的眼睛。
日頭漸漸升起,真煌城地處紅川高原,雖然已是隆冬,日頭卻仍舊猛烈。諸葛玥抬起頭來,眉頭輕蹙,微微眯起眼睛,兩側的侍女見了頓時緊張的打起傘,遮在諸葛玥的頭上。諸葛玥煩悶的一把推開,坐直身子,對著兩側的侍從揮了揮手,就靠在椅子的靠背上。
兩名孔武有力的大漢頓時恭敬小心的上前,一前一後抬起諸葛玥的軟椅,就向右廂門外走去。
跪在地上磕頭的女孩子見了頓時大驚,驚慌失措的叫了一聲,幾步就跪著爬上前來,一把拉住諸葛玥的衣角,哭泣著說道:「四少爺,求求你放了臨惜吧,再打下去他會死的!」
諸葛玥眉梢一挑,眼神微微下瞟,就向女孩烏黑且沾著鮮血的小手望去。
孩子只感覺一股無法抑制的寒冷頓時襲上腦袋,只見諸葛玥那雙皓白的靴子上,赫然有五個血污的手指印,看起來別樣的醒目刺眼。
孩子大驚,張口結舌,好久才驚慌失措的用袖子使勁的擦在諸葛玥的靴子上,哭道:「對不起四少爺,小七馬上就給你擦乾淨。」
嘭的一聲,諸葛玥一腳將孩子踢翻在地,兩旁的侍女頓時跪著上前,將那隻髒了的靴子脫下來。諸葛玥厭惡的望了孩子一眼,聲音低沉,淡淡的說道:「把她那隻手給我砍下來。」
孩子頓時忘記了哭泣,目瞪口呆的坐在地上,如狼似虎的侍衛迅速奔上前來,腰間長刀瞬間出鞘,只見一道血線霎時間衝天而起,一隻白皙消瘦的小手,就被斬落在地!
刺耳的慘叫聲霎時間衝破了雲霄,驚散滿天猙獰嚎叫的禿鷲。
楚喬愣愣的站在門口,像是一尊石鑄的雕像,狂奔的腳步生生頓住,她的雙眼大睜,緊緊的摀住了嘴,再也不能挪動分毫。
「四少爺,這小子沒氣了。」
諸葛玥雲淡風輕的掃了一眼臨惜小小的屍體,伸出修長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淡淡說道:「扔到後山亭湖裡去餵魚。」
「是。」
壯漢抬起諸葛玥的軟椅,緩緩前行,經過之處所有下人慌忙下跪,連頭都不敢抬。
「慢著,」經過右廂院門前的時候,諸葛玥突然輕聲說道,微微轉頭,向站在院門前雙眼緊盯著自己的楚喬望去,皺起眉頭沉聲說道:「你是哪個院子的奴隸,為何見我不跪?」
楚喬深深的吸氣,緊緊的咬住嘴唇,將滿腔的驚怒都嚥下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雙目直直的看著青磚的地面,大大的睜著,以孩童的口吻驚慌失措的說道:「月兒是後院的雜役,請四少爺原諒月兒沒有見識,月兒第一次見到少爺,還以為自己見到了神仙。」
諸葛玥輕輕一笑,見這孩子雪玉可愛,年齡又小,說話間口齒還不太伶俐,笑道:「好個伶俐的小丫頭,你幾歲了,叫什麼名字?」
「回四少爺,月兒今年七歲了,姓荊。」
「這樣,」諸葛玥說道「那你以後改個名字跟著我吧,就叫,就叫星兒。」
楚喬頓時叩首在地,大聲說道:「星兒謝四少爺提拔。」
諸葛玥淡淡一笑,下人就抬起椅子,轉過迴廊,就再也看不到蹤影。
熱鬧散場,不過是死了個低等的奴隸,諸葛府的下人們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不消半晌就紛紛散開。幾個打掃的下人抬起孩子小小的屍體,用一條麻袋一裹,拖在地上,就向著後院亭湖的方向而去。
孩子還很小,渾身的血肉都已經被打爛,鮮血透過麻袋流出來,黏黏的黏在青磚的地面上,拉成一道長長的血痕。楚喬仍舊跪在地上,背脊一上一下的起伏,編貝的牙齒緊緊的咬住下唇,雙目發直,兩隻小小的拳頭緊緊的握著,她看著那隻麻袋從自己的眼前被緩緩拖走,刺目的鮮血蔓延一地,沾滿了骯髒的塵埃,一大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啪的一聲,落在她的手背上。
「月兒別害怕,五哥來了。」
「我們今晚吃的特別好,四少爺給我們加菜,紅燒鯉魚、糖醋排骨、醋溜裡脊、白板水鴨,好多菜呢,我吃的想吐,現在什麼也吃不下去了。」
「月兒你放心,將來總有一天,五哥要讓你吃飽穿暖,將這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弄來給你吃,不止有紅燒肉,還有人參、鮑魚、燕窩、魚翅、象拔,想要什麼都有。到那時候,誰也別想再欺負我們,月兒,你相信五哥嗎?」
「月兒,五哥會保護你的,我就在這陪著你,別害怕。」
滿腔的悲慼和仇恨像是奔騰的海水一般洶湧而上,但是她知道,她不可以哭,不可以在這個時侯流露出哪怕一丁點的怨恨。她用手背擦了一把臉,迅速站起身來,空曠的天井旁邊,斷了手的小七已經昏迷了過去,斷腕處鮮血泉水般的橫流,卻無一人理會。
楚喬迅速的撕裂衣裳,按住穴位,手法敏捷的為孩子包裹止血,做好一切之後,她將小七背在背上,咬著牙向後院走去。
剛剛走出院門,一個寒冷的聲音突然沉聲說道:「站住!誰准你將她抬走的?」
楚喬抬起頭來,只見卻是當日抽了自己一鞭子又關了自己三天的朱順,孩子眉頭輕蹙,冷靜的說道:「四少爺沒說要殺了她。」
「主子也沒說要放了她!」朱順冷眼望著楚喬,不知為何,當日在九崴大街上的那一幕總是出現在夢裡,這孩子被打之後語氣平淡的詢問自己名字的畫面總是讓他坐立難安,他自己也覺得很可笑,竟會忌憚這樣一個年紀幼小身份低下的小奴隸,可是心底卻總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提醒著他這雙識人無數的眼睛:如果不趁早將這個孩子除掉,早晚會成為心腹大患。
「妄自揣測主子的心思,簡直不知死活,來人啊,將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奴隸給我拿下!」
兩名家丁登時上前,就來拉楚喬的手臂,楚喬急忙後躲,拉扯間小七陡然悶哼一聲,剛剛止住的鮮血又在一次流了出來。
「誰敢過來!我是四少爺身邊的人,你們都不要命了?」
朱順冷笑一聲,說道:「還沒拿到雞毛,就已經當了令箭,明天一早四少爺記不記得你這麼個人還是兩說,竟敢拿這個來嚇唬我!去,把這兩個孩子拿下,狠狠的教訓!」
楚喬眉梢一挑,背著小七,頓時好似一隻小豹子一般的向後退去,眼珠急轉,眉頭緊蹙。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在朱順身後響起。少年長身玉立,一身墨綠色蟒袍,背對著眾人站在前苑壁照之前,身邊跟著四名隨從,為首的一個不過十一二歲,面色不爽的說道:「朱管家,你不是去為我家世子通報懷少爺嗎,怎麼在這裡糾纏?我看你真是空閒的很。」
朱順一愣,急忙回過頭去,狗腿子一般的將腰彎到褲襠下,點頭哈腰的說道:「燕世子,實在是下人不聽管教,讓燕世子見笑了。」
「到底是你管教下人重要,還是我家世子重要?朱順,我看你是昏了頭,膽子肥的可吞日月了。」
朱順大驚,一個頭磕在地上,連忙說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知錯。」
「知道錯了還站在這裡?」
朱順聞言,頓時站起身來,屁股著火一般的向著諸葛懷的書房奔去,諸葛府的下人連忙退到一旁,其中一個小心的說道:「請燕世子進花廳等候。」
錦袍少年點了點頭,緩緩轉過身來,一雙眼睛漆黑如墨,眼神在前苑掃過,眼角看到楚喬的時候微微一眯,似乎想起了什麼,徑直就走上前來。
楚喬眼神沉靜,謹慎的向後退了兩步。燕洵見她後退,就站住了身子,默想半晌,從衣衫的袖袋裡掏出一個白瓷的瓶子,上面雕刻著蘭草的圖紋,顯得十分精緻,少年伸手遞了過來,微微頷首,示意她接過。
楚喬上下的打量著燕洵,當日圍獵場上的一幕再一次晃過眼前,使得她的神智有些飄忽,謹慎間,竟沒有上前。
燕洵一愣,隨即嘴角牽起,淡淡一笑,彎下腰將瓷瓶輕輕的放在地上,轉身就帶著隨從走進了花廳。
「呃……」一聲輕微的呻吟在身後響起,小七迷迷糊糊的看到楚喬的臉孔,聲音細若蚊蠅,帶著說不出的害怕,哭著說道:「月兒姐……小七……小七要死了嗎?」
楚喬蹲下身子,將那個瓷瓶緊緊的握在手裡,小小的身體繃得很緊,眼神陰沉的向著諸葛府的主宅方向望去,緩緩但卻堅定的說道:「小七,姐姐跟你保證,你不會有事,再也不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