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天牢分東西兩所,各有兩條主道,東邊一條通往主街九崴,是犯人被釋放和發配的必經之地,而西邊的一條卻是通往九幽台,大多是執行死刑的所在。
九幽台背靠崖浪山,坐擁玄交赤水,而大夏皇朝最為神聖的盛金雍和宮,就坐落在崖浪山的半山腰上。
沒有囚車,沒有經過所謂的堂審、刑詢、驗明正身,只在天牢大門前準備了一匹漆黑的戰馬,高大健俊,看到燕洵欣然打了一聲響鼻,赫然正是燕洵的坐騎。少年眉梢一挑,嘴角輕輕牽出一抹淡笑,將楚喬扶上馬背,自己也翻身而上,徑直上了朱武街,跟隨大隊前行。一路鳴鑼開道,百姓無不爭相避讓,退至兩側,探頭探腦的觀望著,隨即跟在後面,向九幽台而來。
當是時,天空厚雲堆積,黑雲翻滾,彷彿要壓在人的頭頂,狂風平地捲起,從遙遠空曠的路途上迎面打在兩個孩子的身上,燕洵張開大裘的前襟,將孩子小小的身體包裹在其中,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楚喬回過頭去,看向少年英挺的眉目,眼神明澈,秀眸如水,燕洵低下頭來,對著她輕輕一笑,大裘之下的兩隻小手,緊緊的握了起來。
他們並不知道前面等待著他們的將會是什麼樣的命運,這個世界的風太大,他們只能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等待狂風暴雨來臨的那一刻,倔強的揚起臉來。
咣的一聲巨響陡然響起,所有行走在大街上的人不自覺的全都停住了腳步,仰頭望向高聳在紅川東原上的崖浪蒼山。那裡,盛金宮的承光祖廟發出了沉重的鐘鳴,巨大的滄浪之鐘被金柱敲擊了一下又一下,聲音在紅川大地上激烈的迴蕩開來,三十六聲,整整三十六聲。
燕洵的面色突然變得蒼白,楚喬明顯的感覺到握著自己的那雙手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她揚起眉來,不解的望向燕洵,可是少年卻沒有說一個字。
帝皇天命,九五之尊,大夏皇朝帝王駕崩都要鳴鐘四十五聲,而三十六聲鐘響,卻是皇親國戚故去時的禮節,以全四九之數。
體內流淌著大夏皇族之血,多少年前,也曾和趙氏皇族們祭拜過同一位祖先的燕門世子嘴角冷冷譏笑,該來的躲不掉,就統統來吧。
一路來到九幽台,旗旛林立,向北望去,遠遠還可以看見巍峨莊重的紫金門,紅牆金瓦,氣勢萬千,整塊黑色墨藍石鑄成的九幽台莊嚴的矗立在平地之上,漆黑的地面反射著潔白的雪光,越發顯得肅穆。燕洵翻身下馬,正要往台上走去,一名身穿內庭朝服的國字臉中年男人突然走上前來,沉聲說道:「燕世子,請這邊走。」
「蒙闐將軍?」燕洵微微挑眉,看向中年人指向的方向,說道:「那裡,不該是我坐的地方吧?」
「盛金宮有令,燕世子就坐在那。」
燕洵望著高台旁的監斬主位,如果今日所殺的人不是自己,又會是哪個王侯國親?
「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了。」
少年冷然轉身,在所有人驚異的目光中走上了監斬台,在監斬官的主位上坐了下來。旁邊都是長老院的內庭官員,少年劍眉若飛,面如冠玉,凌然如冰雪,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緊張和侷促。
時間緩緩而過,卻始終沒見有犯人從朱武街押過來。這時,只聽轟隆一聲,紫金門側門大開,長老院的各家掌權人物、外庭的兵馬將軍、內廳的武士文官紛紛魚貫而出,就連諸葛懷、魏舒游等人都在人群之後,隨著各家的各房家主來到了觀斬的位置上坐下。
魏舒游面色微微有些蒼白,手腕收在寬大的衣袖裡,看不出有什麼損傷,眼眸如刀在燕洵身後的楚喬身上劃過。燕洵見了,轉頭看去,少年們的眼神閃電般在半空中交擊,冷冷一笑,隨即,好似什麼都發生一般,各自正身,面色平靜。
重雲之上,日上中空,已近正午。
負責監斬的刑部司馬黃奇正老大人佝僂著腰,走上前來,指著九幽台中心用來計算時間的日鍾,恭敬的請示道:「燕世子,時辰已到,該行刑了。」
燕洵淡淡一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袖一拂:「黃大人請。」
黃奇正顫巍巍的站上前,蒼老的喉結上下滑動,聲音遠遠的傳了出去:「時辰已到,帶人犯,行刑!」
「行刑!」
巨大的聲音頓時響起,九幽台之下的金翅廣場上列兵三千,齊聲高呼,聲勢驚人,飛鳥振翅,隆隆聲不斷響起,沉重的紫金大門被打開,二十名一身戎裝的西征軍人,面色冷然的捧著一個個罩著白綾的托盤緩緩走上前來,一步一步的登上了漆黑如墨的九幽高台。
魏舒游突然冷哼一聲,嘴角譏諷的笑了起來,冷眼向著監斬台這邊望來。燕洵眉頭霎時間緊緊皺在一起,一絲不祥的預感登時襲上心頭,握著座位扶手的手掌緊緊的握起,青筋崩顯。
二十名點將堂出身的帝國軍人冷然站在九幽台之上,帝國第一元帥蒙闐將軍走上台去,對著為首的軍人沉聲說道:「犯人可曾驗明正身?」
軍人面無表情,雙眼目視前方,聞言頓時鏗鏘答道:「回稟元帥,不曾!」
蒙闐眉頭一皺:「為何?」
「回稟元帥,無人能夠辨別,盛金宮有旨,著今日監斬官負責此事。」
蒙闐點了點頭,轉頭向坐在主位上的燕洵看來,聲音渾厚的高聲說道:「燕世子,還要偏勞你了。」
燕洵緊抿著嘴唇,眉心幾乎皺在一起,巨大的不安和恐懼無法抑制的襲上心頭,讓他再也無法保持平日裡的瀟灑冷靜,甚至連回答一聲都顯得有些吃力。楚喬站在他的身後,似乎察覺到什麼,伸出嫩白的小手,緊緊的握住了少年的手臂。
「啟盒,驗人犯!」
二十名大內禁衛齊齊走上前去,整齊劃一的將托盤上的白綾掀開,裡面赫然是二十個黃金打造的華貴寶盒,金黃色的鑰匙伸進鎖眼,咔嚓聲不絕於耳,隨後,眾人齊齊頓了一下,同時將所有的盒蓋打開,使裡面盛放的東西暴露在蒼天之下!
燕洵的雙眼陡然大睜,額頭青筋崩顯,喉間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頓時離座,就欲撲上高台。
兩側的帝國軍人身手敏捷的沖上前來,刀劍離鞘聲刷刷作響,雪亮的鋒芒閃爍,動作迅如雷電,不可抵擋。幾乎就在同時,一個矯健的身影頓時攔在所有人前面,只聽叮的一聲脆響,孩子一把卸下一名軍人的武器,眉頭豎起,護在燕洵身前,不讓任何人靠近他。
大風猛然揚起,天地一片昏黃,天空中黑雲堆積層雲翻滾,漆黑的烏鴉飛掠尖鳴,在狂猛的疾風中振翅高飛,寒冷的風雪刺骨而來,所有人不自禁的矇住雙眼,用衣袖擋住那肆無忌憚的狂風。
但卻只有那麼幾個人,他們睜著雙眼,目不轉睛的注視著那座嗜血的高台,冥冥中,有天上的武神在上空放肆的狂笑,聲音穿透激盪的人心,橫掃過世間的一切公理。
蒙闐一身重甲,沉聲說道:「司徒雲登,唱名!」
「是!」肩上繡著紫金紋繡飛鳥的年輕將領走上前來,手指向第一個黃金盒子裡的鮮血凝固一片狼藉的首級,語調鏗鏘的大聲說道:「燕北之地世襲藩王!培羅大帝第二十四代孫!帝國西北兵馬大元帥!盛金宮承光祖廟第五百七十六牌位!燕北鎮西王燕世城,四月十六,斬於燕北火雷原!」
說罷,走到第二個盒子前,繼續寒聲說道:「燕北之地世襲分王!培羅大帝第二十五代孫!帝國西北鎮服使!盛金宮承光祖廟第五百七十七牌位!燕北鎮西王燕世城長子燕霆,四月十四,斬於燕北遜烈垣!」
「燕北之地世襲分王,培羅大帝第二十五代孫!帝國西北鎮服副使!盛金宮承光祖廟第五百七十八牌位!燕北鎮西王燕世城第三子燕嘯,四月十六,斬於燕北火雷原!」
「燕北之地世襲翁主,培羅大帝第二十五代孫!盛金宮承光祖廟第五百七十九牌位!燕北鎮西王燕世城長女燕紅綃,四月十六,窮途末路,自盡於衛水洪湖!」
「燕北之地世襲分王,培羅大帝第二十四代孫!帝國西北兵馬副帥!盛金宮承光祖廟第五百八十牌位!燕北鎮西王燕世城族弟燕世鋒,四月初九,斬於燕北尚慎高原!」
「燕北之地世襲……」
……
漫長的唱名終於結束,激盪的風肆無忌憚的橫掃九幽,蒙闐站在高高的石台之上,俯視著監斬主位的燕洵,沉聲說道:「唱名完畢,請燕世子驗人犯!」
轟的一聲巨響,狂風陡然捲起,折斷了九幽台旁的一顆參天古樹,巨大的樹枝呼嘯而飛,轟然砸在金翅廣場的正中央。漫天風聲呼嘯,所有詭異莫測的眼光霎時間全都匯聚到那個監斬台上的少年身上!
聚九州之鐵,難以鑄此一恨!
燕洵緩緩的閉上眼,再睜開之時,已是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