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現在計畫如下。」簡陋的營帳裡,一身青衣的女子微微抬起尖瘦的下巴,纖細的手指指著書案上一張詳盡的地形圖,對著周圍一眾士兵沉聲說道:「行動時間為丑時三刻,夏執帶著第一小隊在巢湖和赤水之間的赤巢橋設伏,兮睿和邊倉分別帶五人潛入橋下,毀掉渡河草船,砍斷渡河鉤鎖,然後夏執發動攻擊,除掉驍騎營在橋上的防守據點。不必忌諱戰局擴大,只管在一炷香之內解決戰鬥,明白?」
「明白!」夏執、兮睿和邊倉三人頓時點頭,沉聲應是。
女子的手指沿著地圖上的西線,轉過頭來,「阿都帶著第二小隊,埋伏在鎖河村小道上,配合夏執的行動,以防驍騎營在夏執突襲的時候派兵增援赤巢橋。你們的任務就是,在北面行動的時候切斷驍騎營和北牢之間的交通線,設法拖住大軍一個時辰。」
面色黝黑的阿都重重的點了點頭,說道:「姑娘,你放心吧。」
女子點頭,手指在地圖的上方畫了一個圈,用力的點了一下,沉聲說道:「你們的任務是,設法潛入北牢地下大營,救出被困在西北角水牢中的穆先生和朱夫子,還有南邊天元塔內的二十八名弟兄。他們有的人可能無法走路,你們需要在天亮之前將他們救出來送到西南十五里外的彭定村,然後由後續部隊用馬車接走。所以,我們要冒險在天黑之前行動。」
帳篷裡寂靜無聲,所有人全都聚精會神的聽著女子的說話,女子面色冷靜,繼續說道:「北牢前三百丈外,都是密林,但是一百丈的距離裡,都被砍成平地,沒有半點遮蔽物,營地四角有八座角樓,有人全天監控,你們需要匍匐前進。」
女子回過身去,唰的一聲拿出另外一張地圖,說道:「你們看,這是北牢的詳盡地圖,這是軍需倉,這是糧草庫,這是兵器庫,這是士兵休息營,這裡,就是我們的目標地:天元塔和西北水牢。我需要你們在兩個時辰之內記得滾瓜爛熟,不能有絲毫差錯。你們兩方要配合著完成任務,所以,丑時三刻夏執發動進攻的時候,承陽要帶著第三小隊和第四小隊開始進攻,阿力和阿城帶著弓弩組順著壕溝線,繞過北牢大營,以弩箭除掉角樓上的探子,必須一擊而中,不能留下活口。得手後,承陽帶著主力小隊打開大門,一隊人向西推進,佯裝攻打軍需倉和糧草庫,吸引正在巡邏的士兵前來,製造混亂。另一隊以火箭射擊士兵休息營,不為殺人,只為製造聲勢,阻斷裡面的人跑出來的時間。切忌,一旦正在休息的北牢士兵全部跑出來,行動就已經失敗了,所以你們必須手法精準,並且見機行事。小炅會在外面配合你們,放馬群在密林裡奔跑,以迷惑敵人。」
小炅站在一旁,這還是個孩子,不過十六七歲,但是身上黝黑的肌肉和手臂上的纍纍傷痕已經說明,他早已是個身經百戰的優秀戰士,小炅笑眯眯的點頭,對著承陽笑道:「承陽哥,別再像上回一樣,出來就把我給忘了,還當成敵人拿箭射我。」
眾人聞言呵呵一笑,稍稍沖淡了肅穆的氣氛,承陽伸出手來在孩子身上推了一把,笑道:「你倒是挺能記仇的。」
女子輕咳了一聲,眾人頓時轉過臉來,神情嚴肅不再嬉笑。
「阿力的弓弩組除掉哨台和望塔角樓上的人時候,行動正式開始,承陽帶主力小隊迅速推進大營,每隔五丈設一個弓箭手,掩護大部隊前進。你們的任務是營救,不必理會其他任何地方,阿力的人除掉目標之後會掩護你們。你們先去西北水牢,救出朱夫子和穆先生,然後去天元塔,那裡的守衛有我們自己的人,你們趕到的時候,其他守衛應該已經被剷除。救了目標人物之後,迅速由西南部的壕溝撤退,阿力帶人攻擊敵人右翼,阿城帶人攻打後方,以作掩護,在承陽確定沒有遺漏任何人之後,發出綠色信號,寅時結束戰鬥,寅時三刻來到指定地點,肖久會安排你們安全撤離。」
女子眼眸清亮如雪,她抬起臉來,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劃過,沉聲說道:「還有人不明白嗎?」
無人回答,女子點了點頭:「那好,現在去準備武器裝備、背誦行軍地圖,半個時辰之後我會逐個問一遍行動的程序,沒有問題的話,一個時辰之後就出發。」
「是。」男人們齊聲答應,呼啦一聲站起身來,小小的帳篷立時顯得有些擁擠。
一身青衣的女子隨之起身,身形有些單薄,面色也有些病態的蒼白,一雙狹長的眼睛微微透著些許精光,女子伸出右手,握成拳頭,抵在自己的心口處,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大同不會亡。」
「不會亡。」
整齊劃一的聲音齊聲響起,女子點了點頭,眾人就魚貫退了出去。
帳篷裡頓時變得安靜,外面的風聲很大,今日,又下了一場好雪。瑞雪兆豐年,也許來年,百姓們的日子會好過一點。
剛剛喝了口茶,一個灰褐色短打服飾的少年突然走進帳篷,對著女子說道:「姑娘,烏先生來了。」
女子眉梢一揚,握著茶盞的手不由得輕輕一顫,隨即聲音平穩的說道:「讓他進來。」
清爽的風頓時從外面傳了進來,男子脫下斗笠,一身青布長衫,面容磊落清俊,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眼角卻已有絲絲細小的皺紋,但卻絲毫無損他身上的風華氣度。男子放下手裡的東西,輕輕一笑:「阿羽。」
女子自然的接過烏道涯的外袍,淡淡笑道:「你什麼時候來的,不是回燕北了嗎?」
「臨時有事,必須馬上回帝都一趟。」
坐在小凳上,脫下靴子,輕輕一倒,全是冰碴。羽姑娘眉梢一挑,說道:「從冰洌原過來的?」
「那能怎麼辦?」烏道涯抬起頭來:「盛金宮裡那位辦大壽,宴請三國,盤查的太緊,現在風聲鶴唳,還是小心點好。」
「小心駛得萬年船,你說得對。」
「對了,」烏道涯皺眉道:「西華來信說,帝都的點子又被挑了兩處,可是真的?」
「掩人耳目罷了,」羽姑娘淡淡一笑,倒了一杯茶,遞到烏道涯身前,說道:「最近皇城盤查的太緊,一過了年,所有的氣氛都緊張了起來。穆賀西風新官上任三把火,上躥下跳不得安生。我故意洩露出去兩個廢棄的據點,讓他立立功消停一點,裡面沒什麼實際內容,情報也都是真真假假難以辨認,我們的人也沒有傷亡。」
「我猜八成就是這樣。」烏道涯笑笑:「魏閥這一次丟了差事,魏舒游從南邊慘淡收場,將帝都府尹這個大便宜白白讓給了穆合氏,看來長老院裡,又將是一輪血雨腥風啊。」
「魏光老奸巨猾,我看這事十有八九是他有意安排。」
烏道涯眉梢一挑,沉聲說道:「此話怎講?」
羽姑娘嘆了口氣:「道涯,已經七年了,再有不到六個月,就是少主的授冠大典。但是你想想,盛金宮裡那位,長老會的滿朝元老,還有西北的巴圖哈家族,會讓少主安全的回到燕北去繼承王位嗎?這些年,他們屢屢使詐暗害,各種陰謀陷阱層出不窮,無不想將少主置於死地,若不是有其他藩王在那看著,害怕引起過大的騷動,想必早就已經下了毒手。這一次是最後一搏,更加不會心慈手軟,再加上夏王大壽,三國齊聚,番外小族紛紛朝拜,這真煌帝都,怕是又要大亂了。無論最後結果怎樣,帝都都必然會有一番腥風血雨,帝都府尹是真煌掌事,事後必將受到牽連。魏光何等奸猾,怎會看不清這裡的局勢。魏閥只一次,想必是打定主意明哲保身了。」
烏道涯聞言點了點頭,沉聲說道:「還是你想的周全,看來穆合雲亭一死,穆合氏就再也沒有能撐起大廈的子孫了。難怪在來的路上,我聽聞諸葛穆青將諸葛懷派去東南籌辦和懷宋接洽事宜,原來也是為了避禍。」
「是你久不在京中,不瞭解這其中的關係罷了。這一次除了不知死活的穆合氏和誓死要和燕門對抗的巴圖哈家族,其餘五大世家無不採取了避世的策略,嶺南的沐氏更是直接將在京的沐小公爺召回嶺南,以躲避這其中的深水。你們這一仗,不太好打啊。」
烏道涯沉重的點了點頭,嘆道:「為了這一天,燕北八萬將士已經等了七年了,無論如何,我們都要保著少主安全離開,燕王滿門當年為了大同而犧牲,我們不能放棄他唯一的血脈。」
羽姑娘伸手拍在烏道涯的肩膀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也別太憂心了。再說不論如何,少主不會有性命危險,就是大喜。」
聽到這話,烏道涯不由得展顏一笑,點頭道:「是啊,你也覺得那孩子不錯吧。」
「嗯,」羽姑娘點了點頭:「小小年紀,思慮就這樣謹慎實屬難得。我當初為了讓她相信我,頗費了一番功夫,這些年來,若是沒有她在少主身邊維護,想必燕北一脈早已絕後。這孩子是個可造之材,我會留心的。」
「有你照看我就放心了,我這一次在帝都呆不久,又一年的春稅就要收繳,我必須回燕北坐鎮,不能讓朝廷和巴圖哈家族撈的太多。就算沒有正式接任,燕北也是燕門的屬地,我們不能使燕北像當年那般富饒,最起碼也不要給少主他日繼位留下一片狼藉之地。」
羽姑娘輕輕一笑,說道:「你放心吧,我會小心看護的,盡全力而為。」
「姑娘,時間到了!」
外面突然傳來召喚聲,烏道涯聞言站起身來:「我只是來你這打個轉,馬上就要去燕北鎮守府去,上一季的冬稅已經送到京城,我要去看看少主上交了多少。」
羽姑娘點了點頭,就要出去相送。烏道涯伸手一攔:「外面大風嚎嚎,你身子不好,穿的又少,就別跟出來了,我走了。」
說罷,披上斗笠,轉身就走了出去。
羽姑娘站在原地,看著晃動的簾子,微微有些發愣,半晌,她回身坐在書案前,拿起行動草圖,又細細的看了起來。
「阿羽。」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簾子一掀,烏道涯又探頭走了進來。
羽姑娘眉梢一揚,疑惑的向他望去,烏道涯默想了半晌,終於沉聲說道:「天氣越來越冷,你自己多注意身體,凡事不必事事躬親親為,萬事謹慎,保重小心。」
說罷,轉身就走了出去,外面大風呼嚎,卻仍舊能聽見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許久,一聲馬嘶突然響起,羽姑娘望著帳篷的簾子,輕輕的說道:「你也是。」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已是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