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卷三‧真煌古都》又見諸葛

  夜風冰冷,篝火處處,大夏皇帳佔地極廣,以西北雪鹿皮毛所制,刷上黑海金粉,蛟珠為飾,上繪彩繡盤龍,東珠做眼,口涂硃砂,利爪猙獰。兩個巨大的油缸擺在大帳門前,火把閃爍,耀眼刺目,高高的旗旛招展張揚,皇城禁軍守衛其間,團團圍繞,甲冑鮮明。遠遠望去,明黃色的皇帳大營猶如一隻蟄伏在黑暗中的東海神龍,散發出巨大的氣勢和無以倫比的威嚴,皇家銳氣迎面撲來,將週遭一切放肆的歡樂遠遠的阻隔在外。

  「世子,」阿精悄悄靠上前來,湊到燕洵耳邊,小聲說道:「有人偷偷靠近營地,要不要動手?」

  黑暗中,男子的眉梢輕輕一挑,眉心微微蹙起,不解的沉聲說道:「是什麼人?」

  阿精恭敬回答:「不知道,不過看起來不是穆合氏的人。」

  「我去看看吧。」楚喬走上前來,小聲說道。

  燕洵點了點頭,語氣低沉:「小心點,如無必要不要動武,馬上就到晚宴了,我等你來。」

  「放心吧,可能是扎魯的人來搗亂,我去去就回。」

  說罷,帶著阿精就向營地走去。

  「阿楚?」見楚喬離去,趙嵩一愣,頓時大聲叫了起來,作勢就要追上前去。

  「十三殿下,」燕洵拉住趙嵩的手臂,淡笑說道:「阿楚有事,待會就回來,咱們先走吧。」

  趙嵩心不甘情不願的被燕洵拖走,一邊走還一邊不住的回頭觀望。

  冷風夾雜著風雪迎面打在臉上,馬蹄聲響,兩側火把明燈漸漸稀少,漆黑的天幕下,冷月如刀,星子寥落,蒼穹顯得高且遠,幽暗深沉,不時的有蒼鷹的翅膀劃過,發出撲朔的長鳴。

  轉眼間,來到這未知的朝代已經八年,生命從未給過她傷春悲秋遊戲人間的機會和權利,糟糕的環境,無盡的殺戮,慘烈的血腥,一直在逼迫著她不停的戰鬥和逃亡。太多未知的變數擺在眼前,太多無法控制的陷阱陰謀不知隱藏在何處,太多一環又一環的絕境在鞭策著她前行,讓她無法停下腳步來。她不是天生的殺戮者,更不是生來的強盜,她只是想要在生存的前提下,維護自己心中的那一點簡單的善惡之分。

  天地不仁,萬物為芻狗。滅世的鋒芒倒懸,但是如果拿起來,也許就是傾覆天下的救世刀鋒。

  「駕!」楚喬厲喝一聲,策馬疾奔,在空曠的原野雪原上,極速的奔馳著。

  噠噠的馬蹄聲從遠處奔了過來,一名一身黑衣的男子孤身單騎馳騁在茫茫雪原上。楚喬幾人吁了一聲勒住戰馬,阿精眉頭一皺,沉聲說道:「姑娘,這人不對,是從我們大營的方向來的。」

  一名燕衛上前一步,對著來人大喊道:「喂!你是什麼人?」

  話音剛落,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一柄雪亮的飛刀登時劃破冷寂的夜空,勢如閃電,來勢驚人,夾帶著驚雷般的銳利和殺氣,向著發喊的燕衛呼嘯而來。

  「鏗鏘」一聲,刀劍相擊,在黑暗裡迸發出一溜刺目的火花。阿精反手拔劍劈開飛刀,彎弓而上,厲聲喝道:「來者何人?這般歹毒!」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前方人數眾多,狡猾的轉身策馬向西而去。楚喬見了眉梢一挑,低聲喝道:「追!」眾人答應一聲,齊齊策馬狂奔,追在後面。

  遠山漆黑,密林如墨,巨大的雪原好似猙獰的白獸,無數馬蹄踏在其上,雪花飛濺,呼嘯翻飛。

  突然間,前方人影棟棟,竟似有大批人馬前來。戰馬無聲,一片安靜,可是整齊的步伐中,卻透露著說不出的寒意和殺氣。楚喬一驚,頓時豎手輕喝,勒馬停住,可是還沒來得及說話,被燕衛們追的走投無路的黑衣人頓時拿起弓弩,對著對面的人馬就激射而去!

  「什麼人?」

  一聲暴喝陡然響起,夜幕深重,距離又遠,一時間哪裡能看得清對面來者是誰。對面人馬遭到伏擊,一時之間,竟把燕衛們當成是和前面黑衣人一路前來的同夥,唰唰拔刀聲頓時響起,刀劍森然,箭矢排空而來,對方的還擊和反應能力,竟是快的驚人!

  「住手!」阿精大喝:「我們不是……」

  話還沒說完,一隻利箭突然激射而來,楚喬手疾眼快,單手撐在馬背上,飛身而起,一腳踢在阿精的小腹上,男子吃痛,身體一彎,只聽噗的一聲悶響,箭矢入肉,雖然避過心口要害,但是仍舊狠狠的插在他的肩膀上。

  楚喬眉頭頓時緊鎖,對方不分青紅皂白,不查清楚事情就痛下殺手,實在可惡。少女一身雪白大裘,打馬上前,翻身跳了下來,單膝跪地,手持巨弩,臉容嚴肅,雙目如豹子般冷冷的逼視著對面漆黑一片的雪原,耳廓輕動,眉頭緊鎖,冷風吹過她額前的秀髮,只見少女眼神如電,閃動著銳利的鋒芒。

  「颼!」

  一隻勁箭,頓時離開了楚喬拉滿的強弓,去勢如電,威嚇攝人,徒留一道白亮的鋒芒,幾乎要在空氣裡擦出火花,激射進殯葬的黑夜。

  幾乎就在同時,對面的黑暗裡,同時響起了震動的弓弦聲,一隻利箭離弦,向著楚喬的方向陡然迎上。

  兩道閃電沿著同樣的軌跡呼嘯而來,速度驚人,一往無前,眾人目瞪口呆,只聽噼啪一聲脆響,兩箭半空相撞,同時而折,碎裂在蒼茫的雪原之上。

  瞬息間,楚喬以驚人的手法,不斷變換位置和身形,改變箭矢的軌跡和力道,連射七箭。而對方也以同樣神鬼莫測的手段,一一還擊。

  半空之中,只能聽到颼颼離弦箭聲和箭矢撞擊的碎裂之聲,針鋒相對,旗鼓相當!

  劇烈的聲音一下子消失,楚喬眼神銳利,微微半眯,手指摸向箭壺中的最後三支箭,靜靜等待著最佳的時機。

  大風忽起,遍地白雪飛揚,所有人都不自覺的矇住雙眼,遮擋風沙。然而黑暗之中,卻只有兩個人同時暴起,奔跑發力,三箭齊出,連珠迸發,一隻接一隻的向著前方激射而去,流星逐月般在夜幕下激射出攝人心魄的閃亮寒芒。啪啪聲頓時響起,四隻勁箭箭頭對折,嗦嗦化作一糰粉末,大風吹來,最後一隻利箭卻好似長了眼睛一般,漫天白雪的見證之下,東西兩個方向而來的箭矢擦肩而過,帶起一溜閃亮刺眼的火星,向著對方的藏身之地,火速而來!

  楚喬剎那間猶如暴起的野獸,周身上下充滿了劇烈的爆發力,丟掉弓弩,右手撐地,挺身彈地而起,借腰力站起身來。然而,只聽唰的一聲利響,勁箭帶著火熱的力道,緊貼著她的脖頸而過,擦出一道暗紅的血痕。

  「姑娘!」燕衛大驚,齊齊追上前來,楚喬站起身,伸手摀住開始滲出鮮血的脖頸,靜默不語,眼神寒冷的遠遠望著對面的漆黑。

  她知道,對面的那個人,也一樣躲過了她的必殺之箭,但也一樣同她一般,受了輕傷。

  四下里一片安靜,悄無聲息,夜幕漆黑,大雪紛飛,可是透過重重的黑暗,她卻仍舊能感覺到那抹冷酷的眼神,帶著森寒的銳利,遠遠的射了過來。

  一聲蒼鷹的尖鳴突然劃過上空,兩方之間的黑暗裡,一個矯健的影子突然從地上爬起身來,之前一直趴在地上挑起事端的黑衣人,頓時好似彈丸一般,迅速狂奔,就想要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幾乎就在同時,楚喬和對面的射箭之人同時拔出腰間佩劍,雷霆般擲了出去,奔跑中的男人身軀一抖,雙目瞪大,不甘心的低下頭去,卻也只能看到胸腔裡透體而出的兩柄劍鋒,然後嘭的一聲,重重的摔在雪地上。

  時間緩緩而過,兩方都沒有半點聲音,一個燕衛小心的上前幾步,見對方沒有反應,才大聲叫道:「對面的朋友,我們在緝拿賊人,剛剛是一場誤會。」

  對面悄無聲息,沒有回應。燕衛左堂騎馬上前,不一會,對面的人馬中也有馬蹄聲響起。

  「姑娘,」一會的功夫,左堂就跑了回來,翻身下馬,遞迴楚喬的佩劍,沉聲說道:「您的劍。」

  少女眉梢一挑:「對方是什麼來頭?」

  「不清楚,」左堂據實以報:「對方親衛穿著黑色大裘,是很普通的樣式,模樣眼生,從沒見過。」

  楚喬淡漠不語,點了點頭,接過佩劍,眉頭卻頓時皺了起來。

  這是一柄罕見的寶劍,樣式古樸,刀身輕薄,隱隱有棗紅色的血痕,刀口鋒利雪亮,在慘白的月光之下,有璀璨的鋒芒光華閃動,好似流瀉水銀一般,劍柄以金蠶絲環繞,上面鑄著兩個古篆小字:破月。

  楚喬眉頭一皺,手指摩挲著劍柄,沉聲說道:「這不是我的劍。」

  左堂一驚,連忙說道:「屬下這就去找他們換回來。」

  話音剛落,對面就響起呼嘯的馬蹄聲,雪霧翻騰,轉瞬消逝。

  「你追不上了。」

  少女緩緩說道,唰的一聲,反手還劍入鞘,誰知那劍和自己的劍鞘竟是十足的契合。

  「將那人的屍體帶回去,阿精回營療傷,其他人跟我去皇帳廣場。」

  女子聲音鏗鏘,調轉馬頭,帶著眾人策馬而去。

  來到皇帳前的廣場之上,就好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到處都是烤肉的香氣和歡聲笑語,楚喬解下兵刃,交給侍衛,在一名禁軍的帶領下,走進了大帳之中。

  皇帳佔地極其廣大,縱開了三十六席,蜿蜒鋪展,分列大帳左右兩側。楚喬進來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已經到齊,由於皇帝還沒到,大帳內人聲鼎沸,四處扎堆,好不熱鬧。

  楚喬只是一個親隨的身份,自然不能隨意亂走,環目一掃,直奔人數稀少的清靜之處,果然,只見燕洵一身月白長袍,眉目俊朗,面容淡定,正靜靜的坐在那裡喝茶飲酒,趙嵩站在一旁,抓耳撓腮,一副心浮氣躁的模樣。

  「世子。」

  楚喬徑直走了過去,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趙嵩大驚小怪的叫道:「啊!阿楚,你怎麼了?受傷了嗎?」

  脖頸上雖然只是擦傷,但是這會卻滲出血來,楚喬搖了搖頭,毫不在意的說道:「沒關係,不小心擦了一下。」

  「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啊?」趙嵩皺眉關心道:「我馬上去找大夫來,要好好處理一下。」

  「不用了,」楚喬拉住他:「只是小傷,不必勞師動眾。」

  「那怎麼行?」趙嵩不樂意的皺起眉來,卻知道自己的話向來沒什麼力度,轉頭向燕洵望去:「燕世子,你說呢?」

  燕洵眉心微微緊蹙,仰頭看著女孩子略顯蒼白的臉頰,多年的默契讓他明白什麼,並不催促,只是低聲問道:「真的沒事嗎?」

  楚喬搖了搖頭,堅定的說:「沒事。」

  趙嵩看著兩人的模樣,頓時覺得自己被排擠在外,有些不是心思的癟了癟嘴,沒話找話說道:「那我去拿點金瘡藥來。」說完,就轉身離去。

  楚喬坐到燕洵一席的後座,探過身子,低聲說道:「是扎魯的人,偷走了你營裡的密匣子,已經被我殺了。」

  燕洵皺眉說道:「那東西沒什麼用,不過是掩人耳目的,你何苦為它拚命?」

  「扎魯的人,還沒這個本事。」楚喬輕撫著脖子上的傷口,輕哼了一聲:「發生了點意外,最近京城裡,可又來了什麼高手嗎?」

  「京城裡的高手?」燕洵眉梢一挑,表情突然有些難以捉摸:「那可真不少了。」

  「洵哥!」

  一個嬌媚的聲音突然響起,只見人群之中,一身紫貂衣裙的少女在一眾女孩的簇擁下嘻嘻哈哈的跑上前來,然而剛一靠近,一臉的笑容頓時不翼而飛,冷眼望著坐在燕洵身後的少女,冷冷的說道:「她為什麼會在這?」

  楚喬站起身來,恭敬行禮:「八公主。」

  趙淳看也沒看楚喬,徑直走到燕洵身邊坐了下來,怒氣衝衝的說道:「你這幾天不來找我,就是因為她回來了嗎?」

  燕洵起身,站在楚喬身邊,淡淡說道:「燕洵惶恐,不敢打擾公主休息。」

  「好啊,她一回來,你就叫我公主了嗎?」說罷,猛地用手指著楚喬,冷然說道:「誰准許你這個下賤的奴隸進來的?」

  話音剛落,燕洵頓時面色一寒,男人好看的眉頭緩緩皺起:「公主堂堂金枝玉葉,怎可污言穢語,阿楚是我帶進來的,公主難道想將我一起趕出去嗎?」

  趙淳癟了癟嘴,眼睛頓時紅了起來,恨恨的一跺腳,卻不回答燕洵的話,只是指著楚喬叫道:「你給我等著!」說罷,就轉身跑開。一眾跟著她一同前來的皇家千金們同仇敵愾的瞪了楚喬一眼,齊齊追了上去。

  楚喬嘆了口氣,沉聲說道:「你何苦在這個時候開罪她?我出去就是了。」

  男人低沉的聲音像是山澗裡清冽的泉水,一字一頓的緩緩說道:「小的時候我要忍,那是因為除了忍耐我別無他法。若是現在我還需要對這種事忍氣吞聲,那我這些年的努力就毫無意義了。」

  燕洵坐在席位上,緩緩的喝了一口酒,面色平靜,眉眼俊秀,白衣墨髮,好似畫中人。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一陣疾風吹進,冷氣森森,所有人頓時全都轉過頭望去。

  只見大帳簾子一動,紫袍白裘的年輕男子頓時走進,雄姿英發,雙眉如劍,眼若寒星,面如冠玉,整個人俊秀挺拔,好似一柄出匣之劍,閃動著攝人的寒芒和銳利的刀鋒之氣。只是,挺拔的脖頸上,卻極不協調的有一道擦傷的血痕,此刻,正向外透著絲絲血絲。

  楚喬的瞳孔頓時緊縮,眉心,緊緊的皺了起來。

  「四少爺,」景小王爺和一眾王公子弟頓時迎上前去,面若春風的說道:「一別七載,四少爺風采更勝當初啊!」

  諸葛玥嘴角淡淡一笑,一一回禮,舉止有度,站在人群之中談笑風生,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偏執多疑的孤僻少年。七年的時光歷練,讓他好似一柄出匣的寶劍,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能散發出屬於自己的璀璨光輝。

  燈火閃爍,大帳內一片歡騰,脫離了眾人糾纏的諸葛玥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一圈,終於,凝固在角落的最末一席。

  燕洵靜靜飲酒,頭也不抬,姿態磊落,舉止瀟灑,可是那寬闊的背脊,卻將身後的女子完全擋住,阻止了前面那道森冷銳利的寒芒繼續探究。

  「燕世子,別來無恙。」

  低沉的嗓音在頭頂緩緩響起,燕洵抬起頭來,灑然一笑,長身而立:「諸葛兄,好久不見。」

  諸葛玥唇角牽起,邪魅寒冷一笑,微微側頭,望向燕洵的身後,聲音低沉且的緩緩說道:「星兒,不認識我了嗎?」

  時光流逝,歲月翻騰,光陰跌宕的腳步劃破時空的虛無,七年的時間轉瞬而過,曾經刀鋒相對的人們,又一次站在了命運的天平上。

  楚喬抬起頭來,面色平靜,眼神淡漠,看著俯視自己的昔日舊主,輕啟朱唇:「諸葛四公子名滿天下,誰會不認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