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南走,天氣越發的暖和,青驢一路奔馳,足足跑了一個多時辰,正午烈日當空,山路九曲十折,又過了一道山梁,只見那之前還健步如飛的青驢突然噗通一聲趴在地上,再也不肯起身。
楚喬和梁少卿一個跟頭栽了下去,楚喬身手利落,一個前滾翻就穩住了身形,梁少卿卻摔得慘了,咕嚕嚕的滾了幾圈才停住,還沒站起身來,就哇的一口吐了出來,氣味熏人,一身狼藉。
「你沒事吧?」楚喬好心走上前去,沉聲問道。
年輕的書生好不容易站起身子,一邊叉著腰喘著氣,一邊斷斷續續的說道:「你這……這不講道……道理的女人,我……我好心救你,你、你卻將我的行李都給扔了,簡直,簡直豈有此理。」
「那,」遞過去一塊白絹,楚喬沉聲說道:「擦擦嘴吧。」
「算、算我倒霉。」
梁少卿喘著粗氣走到青驢身邊,伸手就想將毛驢拉起來,誰知那驢累得極了,任梁少卿怎樣拉扯,卻死活也不肯起身,年輕的書生氣的眼睛通紅,氣極說道:「好啊,現在連你也來跟我作對。」
「它跑的太急了,一時半會歇不過來。」楚喬說道:「你要幹什麼?」
梁少卿大怒,大聲叫道:「我要幹什麼?我要回去拿東西!」
「你現在回去,等於找死。」
「我不回去才是找死呢?沒有通關文諜,沒有行走草書,我怎麼去唐京?」梁少卿怒氣衝衝的嘟囔:「更何況,他們和我無冤無仇,我做事向來奉公守法,他們為何要與我為難?」
楚喬拿起自己的寶劍,看也不看他一眼,蹲在倒在地上的青驢身邊,漠不關心的說道:「你若是不想活了就回去吧,看看拿回了通關文諜和行走草書,你還沒有沒命去唐京。」
「嗨,你剛剛救了我,還馱著我跑了這麼遠,謝謝你啊!」少女笑顏如花,眼睛眯成一道彎月,臉頰上有兩顆小小的酒窩,看起來清麗可愛,遠不像她平時的那般嚴肅。
書生被楚喬嚇到了,在原地踟躕了半天也沒敢回去,聽她說這話忍不住插嘴道:「這位女俠,你要謝的話是不是應該謝我啊,救你的人是我,你怎麼能對著一個畜生道謝?」
「你救我?」楚喬疑惑的皺起眉來,緩緩的回過頭看向這名傻頭傻腦的書生,淡笑著問道:「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啊?你這姑娘怎麼這樣?是非不分恩怨不明,對救命恩人這個態度,連個謝字都不說還出言諷刺?」
「是你殺了那些官兵?還是你馱著我衝出了重圍?你什麼都沒做憑什麼說是你救了我?」
「你……你……」梁少卿張口結舌了半天,終於磕磕巴巴的說道:「是我進去和他們講明道理,曉以大義,然後……」
「然後他們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乖乖的放我們走了?」
梁少卿一愣,登時就沒了言語,楚喬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小小的個子還沒到他的肩膀,卻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說道:「有正義感是很好,但是還要有腦子,沒這個能力以後就少管閒事,要不是有一頭好畜生,今天你就要和我一起命喪黃泉了。」
少女淡淡一笑,從懷裡掏出兩張大夏通用的銀票放在他的手裡,說道:「你的東西一定是拿不回來了,這裡有些銀子就當是彌補你的損失,耽誤了你的事情,真的很抱歉。這裡還是不太安全,我可以送你到下面的城鎮,你看如何?」
「哼!」梁少卿一把打落了楚喬手中的銀票,怒氣衝衝的說道:「我堂堂七尺男兒,行得端走得正,有何畏懼?我看跟你在一起才不安全,小小年紀,卻遭到官府圍剿追捕,不是江洋大盜也是慣犯偷兒。」
書生走到青驢身邊,使了吃奶的勁,拚命的將毛驢拉了起來,隨即一步一踉蹌的拉著毛驢向著山下走去。
楚喬站在原地,笑眯眯的看著書生遠去,撿起地上的銀票,大聲喊道:「書呆子!這錢你真不要嗎?」
梁少卿頭也不回的大手一揮:「死也不要!」
話猶在耳,兩個時辰之後,在東郭鎮的馬匹奴隸市集上,再一次看到眼前男人的時候,楚喬忍不住呵呵的笑出聲來。
「姑娘,要買奴隸家丁嗎?這個好,身強體壯,能抗能幹,買一個頂尋常三四個。這個,以前是武術教頭,犯了事才被入了奴籍,武藝高強,還識文斷字。哎?您眼力真好,這個相貌俊秀,雖然年紀小點,但做個書僮親隨最合適不過,最適合姑娘您的身份。」
奴隸販子熱心的向楚喬推薦著,少女目光含笑的在一眾奴隸中掃了兩眼,然後指著角落裡滿臉通紅的梁少卿說道:「老闆,那個怎麼賣?」
「那個啊,」這老闆是一個精明人,眼珠一轉,拉著楚喬到一邊說道:「那個是城守剛剛抓到了,沒有通關文諜,也沒有行走草書,還硬說自己是讀書人,剛剛被送到這裡叫賣。他沒有奴籍,也沒有正規的賣身文書,所以,姑娘開個價,我看差不多,就賣給您了。」
一番討價還價之後,楚喬拉著被命名為阿七的梁少卿走在熱鬧的長街上,女的嬌俏可人,男的雖然狼狽了些,卻也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一時間惹的街上行人人人注目。尤其是看到梁少卿背上還插著一顆草標,身前雙手捆綁的時候,更是議論紛紛了。
「喂!你快給我解開!」
楚喬懶懶的回過頭去,笑眯眯的問道:「有你這樣跟主人說話的嗎?」
「什麼主人?我堂堂一名讀書人卻被你以金錢俗物來買賣,簡直是有辱斯文!我會變成這樣還不是因為你……」
「錯!」楚喬一口打斷他的話:「第一,不是我讓你來多管閒事的。第二,你對我也沒有救命之恩,反倒是我救了你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書呆子。第三,我之前要給你錢,可是你說你死也不要。若是有錢給城守交進城費,就不會被查行走草書,也不會被當做奴隸被抓起來販賣。所以,你會變成這樣完全是你自作自受,和我沒有半點關係。」
「你、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女人,我、我……」
「唰」的一聲,繩索落地,楚喬笑著將兩張銀票遞過去:「咱們就此別過,以後別再被人抓住了。」
「大丈夫行於世間,有所為有所不為,我死也不會要你的錢的!」
看著梁少卿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長街的盡頭,楚喬搖頭淡淡一笑,若不是自己時間緊迫兼且自顧不暇,真的應該將他的行李物品搶回來。世事迫人,如今,他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此番冒險進城買馬已經犯了大忌,實不宜多生事端。
在湯馬嶺暴露了行蹤,一時間整個東南都佈滿了帝國的爪牙和眼線,原本兩天就可以到達的路程,躲躲閃閃之下竟足足走了五天。五天過後,楚喬終於來到了距白芷關不過五十里的賢陽城。
想要通過白芷關進入卞唐只有兩條路,一條是走陸路,從白芷關口進入卞唐境內的第一座大城白芷城,走這條路需要兩國簽署的文書,即為通關文諜,還要大量的金錢打通方能入境。白芷關作為卞唐北方最大最強的關口,其防範的嚴密程度自然無需質疑。楚喬當然不會有正常的通關文諜,她也沒有強行冒險入關的打算,所以這條路幾乎可以不去考慮。
第二條路就是走赤水上的水路,現在沒有戰事,對水上的防範也不如關口那樣嚴密,楚喬知道有很多黑船暗暗的做這種買賣,專門以高價運送那些沒有通關文書卻想要入關的人。所以,她不得不冒險再進城,偷偷打聽這樣的商家。
連續在黑市上轉悠了兩天,終於談妥了時間,定在明日晚上三更,於三十里外的乾水溝下船。
天色已晚,楚喬行色匆匆的走在長街上,為了掩飾行藏,她穿了一身男裝,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般,唇紅齒白,模樣俊俏。賢陽城是大夏的門戶邊境,佔地極廣,各地的商旅行人都要經過此處,熱鬧繁華之象竟絲毫不遜色於真煌帝都,現在已是深夜,街上仍舊人來人往,各種商戶叫賣街頭,熱鬧非凡。
以後都要走水路,將剛買的馬匹牽到馬市上賤價賣了出去,然後買了一些乾糧食物,正準備離開,卻被一夥人數眾多的奴隸販子吸引,楚喬眉頭緊鎖的看了過去,只見一個巨大的鐵籠子放在空地上,八九十名年輕的奴隸站在裡面,有男有女,其中以一名穿了一身儒生長袍的男人尤其醒目顯眼,已經有幾名徐娘半老的中年貴婦在一旁笑吟吟的打量,不斷的向貨主詢問著價錢。
「嗨!」
楚喬斜斜的倚在籠子上,手拿著一把瓜子,對著裡面的男人叫了一聲,然後呸的一聲吐出一顆瓜子皮,笑吟吟的,十足一個富貴人家的敗家子弟。
男人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皺起眉來,滿臉的厭惡,也不答話,隨即無精打采的低下頭去。
「這麼快就不認識我了?你運氣不錯啊,這才幾天,又有新東家接受你了!」
梁少卿聞聲頓時一驚,猛的抬起頭來,上下打量她一番,認出她來,頓時驚喜的叫道:「啊!是你?你怎麼這個打扮?」
「你又不是不知道,」少女嘿嘿一笑:「我是江洋大盜嘛。」
「哦,對。」話剛一出口,梁少卿頓時改口搖頭道:「不對不對,你怎麼會是江洋大盜,一定是官府的人誤判,冤枉了好人。」
「呵呵。」楚喬笑出聲來,調侃他道:「這是吹了什麼風,我們一身正氣行得端走得正的堂堂七尺男兒說話也變得這樣口不對心了,怎麼?有事求我啊?」
「姑娘,快救我出去吧。」梁少卿垮著一張臉:「你不能看著我被當成奴隸來侮辱啊,我說什麼他們都不相信,這裡我人生地不熟,現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救你?」少女啪的一聲將瓜子都扔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怎麼救?」
「當然是將我買出去了?」
「那怎麼行?」
「那怎麼不行?」
楚喬連忙搖頭道:「您堂堂一名讀書人,卻要被一群走徒平民以金錢俗物來買賣,簡直是有辱斯文,玷污了您的身份,我怎麼能幹這種事?」
梁少卿瞠目結舌臉孔通紅,想了半晌,才磕磕巴巴的說道:「時間緊迫,事態緊急,這個、這個文人氣節,暫時、暫時可以先放一放。」
楚喬聞言頓時撲哧一笑,正想說話,突然見一名五十多歲一身綾羅綢緞滿臉胭脂水粉的肥胖婦人在眾人的簇擁之下大步走了過來,隔著籠子一把抓住了梁少卿的衣領,叫道:「就這個。」
老闆一愣,笑眯眯的說道:「夫人,那我剛剛說的那個價?」
「就按你說的辦!」
「好嘞!您稍後!」
梁少卿見了頓時面如土色,求救的向楚喬望來。
只見那婦人身後跟了十多名點頭哈腰的下人,還有二十多名剛剛買下的奴隸,一個個全都相貌清秀,俊秀高大。
楚喬暗暗乍舌,笑眯眯的走上前去,緩緩說道:「這位夫人,您都一般年紀了,買這麼多精壯男子,您受得了嗎?」
婦人聞言頓時不高興,冷冷的看了楚喬一眼,說道:「哪來的小兔崽子,滾一邊去。」
「我是為您好啊,不如,您讓一個給我吧?」
「想得倒美!」婦人怒聲喝道:「再敢胡言亂語,小心我打折你的狗腿!」
「哎喲,真兇!」楚喬連忙閃到一邊,對著老闆大聲喊道:「老闆!這奴隸她出多少錢?我出雙倍!」
此言一出,正在準備將梁少卿拉出籠子的老闆頓時一愣,瞪著一雙金光閃閃的眼睛就向這邊望來。
「雙倍?」婦人嗓子尖銳,冷聲說道:「我出四倍,敢跟我爭!」
楚喬笑吟吟的靠在籠子邊上,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出十倍。」
「我出二十倍。」
楚喬搖了搖頭,說道:「我出四十倍。」
「我出一百倍!」
「我出二百倍!」
「我出一千倍!」
「哇!一千倍啊!」楚喬笑容可掬,乍舌道:「那就讓給您吧,我可爭不起。」
老闆樂的臉都開了花,忙不迭的沖上前來:「錢夫人,原本的定價,兩片金葉子,現在您出價一千倍,就是兩千片金葉子,成交。」
婦人剛才不過是逞一時之快,橫看豎看這個小白臉奴隸也不值兩千片金葉子,眼珠一轉,頓時大聲叫道:「好啊!木老闆,你和人串通好了陰我!」
「這、這是怎麼話說的,我敢陰誰也不敢陰您啊!」
「哼!我不買了,咱們走著瞧!」婦人大喝一聲,轉身帶著下人們就怒氣匆匆的離去。
木老闆站在原地,頗有些摸不到頭腦,左右看了一圈,才看到靠在籠子旁邊站著的楚喬,連忙小跑著跑上前來,笑著說道:「這位小公子,那位夫人走了,這個奴隸既然您看好了,就賣給您了,就按您剛剛說的那價,二百倍,四百片金葉子。」
「木老闆,你欺負我年小不懂事嗎?」楚喬展顏一笑:「之前是和那位胖婦人制氣,我才給了這麼個價,現在她走了,你還問我要這麼多錢。您這賣的不是奴隸,是皇子吧。」
木老闆張口結舌,嘿嘿笑道:「那您說,您給多少。」
「和你們之前定好的一樣,兩片金葉子。」
「什麼?」木老闆大吃一驚,皺著眉說道:「那我還不如賣給老主顧,何苦為了您得罪一個人呢?你多少得給加點。」
楚喬冷哼一聲,抬腿就要走:「愛賣不賣,不賣您就再找您的老主顧去。」
「哎!等等,等等,」木老闆嘆了一聲,說道:「得,就賣給您吧。」
梁少卿頓時鬆了口氣,可是臉上的笑容還沒散開,就聽楚喬說了句石破天驚的話來:「可是老闆,我今天沒帶錢,要不我給您打一欠條吧,回頭我准還您。」
「什麼?」在場的所有人頓時一愣,木老闆更是氣得七竅生煙,怒氣衝衝的說道:「我說小公子,您不是耍著我玩呢吧,我可是一把歲數了,在這賢陽城也活了二十來年,還沒見過你這樣的主顧。」
「嗨!嗨!」梁少卿小聲的叫道:「你幹什麼?快給錢啊!」
「我真沒錢了,」楚喬回過頭來,苦著臉說道:「不信你來翻翻,我都花沒了,誰讓之前給你你不要的?」
梁少卿頓時臉色一白,可憐巴巴的說道:「那怎麼辦?」
「沒辦法了,只有這樣了。」
梁少卿剛想問她想怎樣?突然只見少女唰的一聲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身體瞬時間旋風般橫掃,一刀架在木老闆肥胖的脖子上,笑吟吟的說道:「說了打欠條給你你不要,現在,我只好明搶了。」
木老闆牙關打顫,哆哆嗦嗦的說道:「好、好大的膽子!」
「我的膽子大不大我不知道,不過木老闆您的膽子卻挺大的,脖子頂著刀,還能說話這麼利索。」
「放下我們老闆!」
四周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楚喬笑眯眯的四下望了一眼,隨即湊到木老闆的耳邊,緩緩說道:「你這樣的身家,卻為了兩片金葉子死了,你說值嗎?」
匕首順著木老闆的脖頸輕輕的劃下,頓時興起一溜細細的血珠,年過六旬的人販子頓時撕心裂肺的慘叫了起來。
「閉嘴!」楚喬一腳踢在男人的小腿上,柳眉一豎,俏臉冰寒,冷聲喝道:「還不放人!」
「快!快放人!」只是一道小小的傷口,木老闆卻哭得連鼻涕都要掉出來了。
楚喬瞥見籠子旁拴著一群馬,正是木老闆的馬匹。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少女猛的躍起,一腳狠狠的踹在木老闆的胸口上,拽起梁少卿,翻身上了馬背,「駕」了一聲,就迅速的絕塵而去!
「快!追上他們!」
木老闆大聲疾呼,可是哪裡還有他們的影子。漫漫長夜,冷月如霜,只餘下一地清輝。
城外一處破舊的城隍廟裡,梁少卿坐在乾草上,楚喬拿出包袱裡的乾糧遞給他,笑著說道:「吃點吧。」
梁書生犯彆扭的沒有接過,楚喬也不勉強,將幾張銀票遞過去,說道:「明日我就要離開了,以後我們不同路,你再出事我也救不了你,這些錢,你收下吧。」
梁少卿眉頭一皺:「你不是沒有錢了嗎?」
「誰說我沒錢了?」
「你剛才在市集的時候說的。」
楚喬眉梢一挑,說道:「我有錢,只是不多了,只剩下這些,若是給了他,那你以後怎麼辦?況且就算我有很多,也不會給那種人販子。」
梁少卿聞言微微動容,想了好久,終於問道:「你只剩下這些錢了,都給了我,你怎麼辦?」
「我不會有事的,」楚喬輕輕一笑,誠懇的說道:「不是我,你也不會落到這個田地,雖然這裡面有你自己發傻的緣故,但是我也難逃關係,收下吧,以後做事謹慎一點,別傻楞楞的多管閒事了。」
梁少卿少見的沒有反駁,握著那幾張銀票,靜靜出神,一言不發。
楚喬深吸一口氣,靠坐在柱子上,眼望著窗外的明月,眼神靜謐,失去了平日裡的銳利,多了幾分女性的柔和。
梁少卿抬起頭來,奇怪的看著她,突然張口問道:「你這是要去哪?」
「我嗎?我回家。」
「你家在卞唐?」
「不是,」少女輕輕的搖了搖頭:「我家很遠,要走很長時間的路。」
「現在道上不太平,你一個女孩子,要多加小心啊。」
楚喬微微一笑,沒有答話,眼神好似柔和的月光,睫毛又黑又長,在臉頰上投下一道剪影。梁少卿見她不答話,自報家門的說道:「我要到卞唐去。」
楚喬低聲應了聲:「哦。」
梁少卿的聲音裡突然充滿了嚮往和喜悅,好像自己在說一件很值得自豪很了不起的事情一樣:「我要到卞唐的唐京去拜訪曹仲謀老先生。」
「卞唐的禮部大學士曹仲謀?」
「是啊!你也知道曹老先生?」
楚喬點了點頭:「曹先生詩文無雙,名滿天下,誰人不知。」
「你說的對,」梁少卿說道:「我這次萬里迢迢,就是慕名而來的,我一定要見一見曹先生,和他探討一番,聆聽曹先生的精妙高論。」
「心裡有崇拜敬仰的偶像是好事,只是未必要靠近他,若是失望而歸,豈不可惜。」
「怎麼會?」梁少卿頓時不高興的說道:「曹先生學究天人,名滿天下,我怎麼會失望?」
「是嗎?」楚喬一笑:「那就祝你得償所願吧。」
外面的風吹了進來,地上的火把噼啪的響,梁少卿默想半晌,試探的問道:「官府的人,為什麼要抓你啊?」
楚喬也不抬頭:「你不是知道嗎?」
梁少卿一愣:「我知道什麼?」
女子滿不在乎的說道:「你不是說過嗎?我是慣犯偷兒,說的沒錯,我就是偷了東西被發現,於是才被人追捕的。」
梁少卿一愣,頓時就傻了眼,楚喬轉過頭來,笑眯眯的說道:「對,你吃的東西,手裡的銀票,都是我偷來的,就連我第一次買你的錢也是偷別人的。你現在知道自己的處境,還要不要堅持七尺男兒的豪氣不要這些銀票不吃這些食物呢?」
「我……我……」
梁少卿我了半天,仍舊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楚喬見了撲哧一笑,笑容燦爛,牙齒潔白,一時間險些恍花了梁書生的眼睛。
然而就在這時,只見楚喬猛的眉頭一皺,頓時收斂笑容,猛的轉過頭去,像是一隻警覺的豹子般坐起身來,夜風蕭蕭,不一會,只聽靜謐的夜裡,有數不清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快速的向破廟靠近。
這時,就連梁少卿都聽出了問題,男人緊張的靠了過來,小聲的問道:「是不是木老闆的人追來啦?」
楚喬沒有說話,心裡卻已經將這可能否決。以木老闆的能力是不可能調動這麼多的人馬的,並且只聽來人的腳步,就能聽出對方人人習武,且武藝不俗。她緩緩的站起身子,手按在佩劍上,緩緩說道:「待會一定要跟在我的身後,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自己了。」
話音剛落,一道白芒突然閃現而出。危險!楚喬的反應何其之快,身體下意識的挪動,身形一閃,猛撲了過去,胳膊朝右一揮,一道寒芒陡然射向濃厚的黑暗之中,只聽噗的一聲悶響,外面傳來一聲慘叫,隨即一隻銀色勁箭就狠狠的插在了身前。
對方已經下定決心不留活口,今晚這一站,果真兇險萬分!
「跟上我!」楚喬低喝一聲,一個翻滾就閃到窗子旁邊,拔出腰間長劍,一劍架開迎面而來的箭雨,嘈雜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一陣密集的箭雨瞬間如同飛蝗一般衝向兩人。
雜亂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無數人影衝進破廟,一言不發,拔出腰間長刀猛的就砍上前來!
寒光暴漲,兩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衝至眼前,不待楚喬動手,一人的刀就已經劈到了楚喬的頭頂。
出手!拿腕!楚喬的動作迅猛如電,只聽咔嚓一聲骨折聲響,錯骨!刀落!剎那間,黑衣人頓時匍匐在地,像是一攤爛泥一樣的嘶聲慘叫起來。
「傻子!跟上!」一把拽住被嚇得手忙腳亂的梁少卿,楚喬飛身而起,一腳狠狠的踹在另一人的胸口上,嚓嚓的骨頭碎裂聲,男人滿口噴血,狂飛而去。少女身子一晃,一把拔出腰間長劍,大開大合,完全捨命的生猛路子,強勁的衝撞,巧妙的躲閃,精準的劈砍,一時間,少女精準的殺人技術和強大的血腥氣勢,竟讓這些人望而卻步,不敢靠上前來。
「上!上啊!」
為首的頭領推攘著不斷後退的手下,大聲疾呼,楚喬轉頭冷冷的望向他,嘴角冷笑,一把擲出最後一把飛刀。刀身好像長了眼睛一般,嗖的一聲沒入男人的心口,男人雙眼頓時圓瞪,腳下一顫,噗的一聲,就倒在地上!
刀光晃眼,破廟窄小,能進來的人不多,只見楚喬身形經過之處,一片狼藉,寶劍雪亮橫飛,全部一招致殘,重要的是楚喬身上無處不是武器,她左右兩手同時攻擊,手腳腿肘都能制敵於死地,一時間,無人可擋,所向披靡。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的梁少卿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楚喬想也沒想,身子猛地一側,瞬時間,一陣劇痛猛然從左肋下傳來,來不及查看傷勢,手上一錯,寶劍橫削,破月長劍斜飛而過,對方的腦袋頓時少了半邊。鮮血飛濺而出,全都噴在梁少卿的臉上,連雞都沒殺過的書生頓時大叫一聲,聲音淒厲,比讓人砍了頭的叫的還要慘烈!
不可思議的快,受傷在身的女子動作更加迅猛,嬌小的身體在狹窄的空間裡左突右支,一會的功夫,地上就已經躺滿了敵人。
「抱住我!」少女突然厲喝一聲,梁少卿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只聽門外又有大批的敵人迅速奔進,男人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個奴隸販子為什麼要下這麼大的力度來緝拿自己,在這個空擋,卻見楚喬甩開腰間的鉤鎖,橫臂一甩,一把就勾住了屋頂的橫樑。
少女如猿猴般登時就拽著繩子竄了上去,梁少卿想要抱住她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又一輪密集的箭雨頓時襲來,楚喬蹲在橫樑上,繩索的鉤子一把勾住了梁少卿的腰帶,然後抓緊繩子的另一端,大力躍下,和梁少卿相交而過,眨眼間,礙手礙腳的男人就被她運上了屋頂!
「快!快放箭!」
「拽住繩子!」楚喬大喝一聲,隨即拉住繩子,幾下就攀爬了上去,箭雨密集而來,楚喬一個不小心,肩頭中招,鮮血淋漓。
「啊!你受傷了!」
「少廢話!」楚喬冷喝一聲,一腳踢碎了屋頂的瓦片,拉著梁少卿就由橫樑爬了出去。
弓箭噼裡啪啦的都射在橫樑上,有人大聲喊道:「目標上房了,上去抓!」
可是,等他們跑出去爬上房的時候,哪裡還有楚喬的影子。
黑衣人們面面相覷,過了一會,一人一把脫下了黑色的外衣,怒氣衝衝的說道:「這樣的天羅地網都給她跑了!真是白活了這麼多年!」
只見那身黑衣之下,所穿的赫然是一件軍裝。
另一人搖了搖頭,說道:「湯馬嶺那邊也折了不少人手,若是尋常女子,帝都哪裡會許諾我們這麼多的好處。」
「我看,這件事不幹也罷。」
「你倒是想幹,」男人搖了搖頭:「以後再想抓她,可是難上加難了。」「你怎麼樣啊?」
濃郁的黑夜裡,梁少卿背著楚喬在狹窄的小巷裡迅速的奔走著,肩頭上的傷還不要緊,可是左肋下的傷卻十分嚴重,鮮血長流。
楚喬悶哼一聲,咬著牙沉聲說道:「放我下來。」
「啊?」
「放我下來!」
女子沉聲說道:「他們沒追上來。」
「誰說我們沒追上來啊!」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黑暗中響起,兩人齊齊一驚,抬起頭來,只見木老闆帶著二十多個人手笑吟吟的走了出來。
梁少卿大叫道:「果然是你!」
木老闆看都沒看他一眼,綠豆小眼緊緊的盯著楚喬,笑眯眯的說道:「臭小子,仇家不少啊,正找著你呢,真是踏破草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梁少卿突然站起身來,伸出雙臂擋在楚喬面前,鼓足勇氣大聲叫道:「要抓你抓我!不要傷害她!」
「不要傷害她?」木老闆冷哼一聲:「老子一個也不放過!」
「來人啊!把這小子抓起來,長的倒是俊俏,一定能賣一個好價錢。」
眾人轟然而上,幾下就將身受重傷的楚喬和手無縛雞之力的梁少卿抓了起來。
木老闆大手一揮:「走!回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