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陳雙和幾個主事的人就被綁起來關在下倉,就等著船舶靠岸後逐下船去。而楚喬一人力抗三十名護院的事蹟更是在船上傳的沸沸揚揚,看到的人添油加醋的向沒看到的人講述,傳的越來越玄乎,到後來楚喬簡直險些成了撒豆成兵的神仙。
而這也帶來了一定的好處,最起碼的,梁少卿晚上去打飯的時候就沒用排隊,還被多給了三大塊肥肉。
夜深人靜,楚喬一個人走出船艙,來到船尾,抱膝而坐。四週一片漆黑,遠遠的,有城郭的燈火星星點點,夜風撩起她的衣衫,像是一隻展翅的蝴蝶,就要飛起來了。
背後,突然有木軲轆滾過甲板的聲音,楚喬頓時謹慎的回頭,就見詹子瑜一身白衫,頭髮在身後鬆鬆的繫起,夜風吹來,江霧瀰漫,男人狹長的眼睛微微斜睨,略略一抬眼,就望了過來。
楚喬頓時有些慌亂,她自己也不知為何,匆忙起身,夜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她不自然的抿了抿發角,小兒女姿態盡顯,說道:「少主人,這麼晚了還不睡啊。」
詹子瑜搖著輪椅走到船尾,半啟了唇,淡淡的回應:「你不是也還沒睡嗎?」
大風突然吹來,一下吹翻了他放在膝上的鍛被,詹子瑜伸出手來就彎腰撿去,一隻手修長秀美,比白玉還好看。
可是他的手指剛剛要碰到鍛被,風又吹來,一下子將鍛被吹的翻了個個,遠離了他。
楚喬見了,連忙跑上前去,一把將被子撿起來,嘴裡說道:「我來我來。」然後,就半蹲在地上,為詹子瑜鋪在腿上。
詹子瑜微愣半晌,隨即輕輕搖頭,想說什麼,語氣卻凝在唇邊,終究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楚喬蹲在他身邊,突然就愣住了,詹子瑜的苦笑淡漠,有若冰雪般孤潔,心底剎那間好似有一根弦被人擊碎,楚喬想,或許自己做錯了事了。
「你叫什麼?」
「嗯?」楚喬一愣,連忙回道:「奴才和哥哥姓梁,家裡人都叫我小喬。」
「小喬嗎?」詹子瑜低聲默念,許久,突然展顏一笑:「很好記。」
他的笑容很舒緩,好似三月春湖上的暖風,微微的拂過翠綠的碧草青柳,可是即便是這樣笑著,在這個男人的眼裡也看不到半絲喜悅,他的眼裡似乎總有化不去的哀憫,似乎閱盡了悲歡,看透了水月,覽遍了世事。
「小喬,你的家鄉是在哪裡?」
「我嗎?」船舶向前,暗香縈繞如屢,楚喬緩緩嘆了口氣,在這樣的夜晚,夜風熏得她有些微醉,她語氣溫和的說道:「我的家鄉很遠,可能這輩子也回不去了。」
「是嗎?」詹子瑜微微一笑,唇邊竟然有兩絲細紋,他眼神沉靜,靜靜的望著流逝的江水。
「少主人,江上風大,我推你回去吧?」
詹子瑜抬起頭來,自嘲一笑:「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出來,還沒坐上一會,你就把我推回去,我不會太虧了嗎?」
船尾的一處腳燈光芒柔和,照在詹子瑜的頭上,只見男人烏黑的鬢角在這燈火下竟有一絲淡淡的灰白,楚喬突然就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傻乎乎的站在原地,愣愣的望著他。
「小喬,你冷嗎?」
楚喬連忙搖頭:「不冷,一點也不冷。」
「那就陪我坐一會吧,今晚的月亮很好,風也不大。」
「哦。」楚喬屈膝就坐在一堆雜物上,那貨堆很高,楚喬坐上去,竟然和坐在輪椅上的詹子瑜齊平。她轉過頭來,微微一笑,笑容很燦爛,帶著女孩子特有的爽朗和嫵媚。在這個人的面前,她不再掩飾自己是女子的身份,索性隨意了起來。
詹子瑜似乎性質很好,側著臉問道:「你會騎馬嗎?」
「會呀,」楚喬比劃了一個騎馬的姿勢:「我騎得好著呢。」
「那你哥哥呢?」
「他不行,他只會騎驢。」
「呵呵,」詹子瑜輕輕一笑,說道:「我早年也有一匹好馬,名叫佳期。」
「佳期?」楚喬疑惑的皺起眉來:「好奇怪的名字,馬一般不叫這樣的名字,像我養的幾匹馬,不是奔月就是踏雪再就是流星,這樣表示它跑的很快,表達一個良好的願望。少主人不愧是雅人,叫的名字也不一般。」
詹子瑜一笑,說道:「你是想說我附庸風雅吧?」
楚喬連連擺手:「不敢不敢,我可不敢這麼說。」
「那匹馬,是我妻子當年送給我的。」
楚喬恍然大悟,點頭道:「難怪難怪,那若是叫比翼呀、金堅呀什麼的,不是更好。」
「是啊,」詹子瑜笑道:「當年我不認識你,若是認識,就讓你幫著取名字了。」
「呵呵,少主人你見外了,你現在養馬我也可以幫你取名字啊。」
詹子瑜搖頭笑道:「我現在還哪裡用得著養馬?」
他雖是笑的,可是楚喬卻覺得那笑容很是刺眼,她並沒有愣下來,而是隨著笑道:「怎麼用不著?現在可以養馬拉馬車啊,人家騎一匹踏雪如飛的千里馬就覺得自己特囂張特有錢,咱們就偏要養八匹絕世好馬拉馬車,這才叫真正的富貴之門。」
詹子瑜笑道:「傻瓜,只有帝王之家才可以乘坐八騎車馬的,我若是坐了,豈不是謀反?」
「對哦,」楚喬恍然大悟般一拍額頭,說道:「那只能自己在家裡坐坐過過癮了,犯法的事還是少幹為妙。」
這時,只聽江面上突然噗通一聲,楚喬一驚,騰地一下跳起來,站在高高的貨堆上,只見江面上白影閃閃,騰出水面,楚喬開心風撫掌笑道:「你看到了嗎?好大的魚啊!」
詹子瑜直起身子,探頭望去,只見一條條白色大魚噗的一聲躍出江面,潔白的身子在黑夜裡好像能發出光來,紛紛比賽一般畫著完美的弧線再重新落回水裡。
楚喬指著大魚笑道:「這算不算是鯉魚躍龍門,我們家鄉有個傳說,說只要躍過了龍門,鯉魚就能變成龍,不用再呆在水裡,可以飛到天上去了。」
詹子瑜望著前方,若有所思的說道:「是嗎?若是真有這樣的龍門,那對不會飛的鯉魚來說,真是一大幸事,努力起來,最起碼還有個希望。」
楚喬聽出弦外之音,心下微酸,卻不揭破,只是笑著說道:「真正成了龍也未必會開心,同類少了,親人也不在身邊,孤零零的一個在天上飛著,有什麼意思?不過是換一種生存方式罷了。」
詹子瑜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也不錯,不過身在局中,往往看不透,遇到機會,就忍不住想要試上一試。比如你,是願意做奴隸活著,還是願意擺脫奴隸身份出去生活?這只是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可是你的選擇卻是不一樣的。」
「你這話不對,」楚喬說道:「魚就算弱小,但最起碼自由,給人當奴隸,就是為別人做狗,這裡面的差距,不親身體會的人是感覺不到的。」
詹子瑜的目光突然變得幽遠,他垂下頭,低聲一笑,眼角有細密的魚尾紋,可是看起來卻很是舒服,他轉過頭來,輕輕的看著楚喬,那目光好似穿透了悲歡離合,雖然帶著笑,卻看不出悲喜,好似無疑的問道:「所以,你還是要走的,對嗎?」
「少主人,我只是一個小奴才,走與不走,無關緊要的。」
「嗯。」詹子瑜並沒有反駁,他靜靜的仰起頭來,清冷的月光灑在他的臉上,細密的一層,像是海邊銀白色的沙。
第二日,天氣晴好,再過一天,船就會在塢彭城靠岸休整一日,補給糧草,因為已經確定離開,楚喬和梁少卿並沒有如一般的奴隸一樣被分配怎樣的工作。相較於大夏終身制的奴隸制度,卞唐的奴僕享有了高度的自由平等權,只要不犯大罪,主人對僕人沒有生殺予奪的大權,所以只要詹子瑜同意他們離開,他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堂皇而去。
整整一天,楚喬都呆在船艙裡沒有出去,自從懲治了陳雙,她一躍成為了船上最受歡迎的人,所有低等的奴僕無不對她露出好意,一些年輕的小女奴更是藉機對她公然示好,接著搭訕的時機上來動手動腳,讓人不勝煩擾。楚喬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遭到女人的調戲,無奈下只好烏龜一樣的縮在殼子裡,等著這要命的船趕快停下來。
傍晚的時候,梁少卿終於從外面回來,這兩天他在船上受到了英雄一般的待遇,這讓書呆子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似乎打倒陳雙等護院的功勞也有他一份一樣。
剛一進屋,梁少卿就笑眯眯的走上前來,將手裡的飯菜送上來:「小喬,吃點東西吧。」
楚喬也不抬頭,只是拿眼睛斜睨著他,躺在床上,用鼻子哼哼道:「你還知道回來啊?」
「我怎能不知道回來呢?你還沒吃飯呢,我記著呢。」
楚喬騰地一下坐起身,也不說話,埋頭吃了兩口飯,問道:「外面還有人嗎?」
梁少卿一愣,回答道:「船頭有劉頭他們在拉帆,船尾好像沒人。」
放下飯碗,披上外袍就往外面走,梁少卿問道:「你幹什麼去?」
「出去透透氣。」
一邊答應,一邊走出了船艙,外面的空氣很好,楚喬坐在船中央一處背光的角落,緩緩舒了口氣,憋了一整天,總算出來了。
最近天氣越來越暖和,不知道燕北是不是開化了,燕北地處高原,氣候獨特,一年只分夏冬兩季,夏天炎熱,卻只有不到五個月,其餘的都是皚皚積雪的冬天,聽起來和現代的青藏高原倒是有些相似。
不知道燕洵如何了,楚喬微微嘆了口氣,眼望著西北方的天空,卻只見大片濃濃的漆黑。
既然當初燕洵尚可以約束手下不當場斬殺趙嵩,就說明他沒有性命之憂,而後來也一直沒有燕北的追兵,也說明燕洵事後沒有傷到無法約束手下的地步,這些日子,更沒有聽到絲毫燕北動亂的消息,更說明燕洵已經回到燕北,坐鎮尚慎。
既然如此,他就一定會安好的等待自己回去。
楚喬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現在,她也只能用這樣的方法來安慰自己了。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在甲板上響起,楚喬感到一陣好奇,這麼晚了,誰還會不睡覺在外面遊蕩。
此處背光,那人經過之時絲毫沒有察覺暗處竟有一雙眼睛在暗暗觀望。待那人經過,楚喬悄悄的跟在後面,只見那人身姿窈窕,穿著華麗,竟是一名女子,披散著頭髮,閃身就進了下層的貨倉。
楚喬已經能夠肯定,此人必不會是下層的奴僕,能夠穿這樣的絲綢,不是小姐也是上層的高級侍女,難道是上層的侍女下來偷情?
經過兩個大貨倉,那女人一路疾行都沒有停步,然而經過第三個貨倉的時候,一隻手突然伸了出來,一把攬住女子的纖腰。那女子驚呼一聲,就被人拉了進去。
隨後,第三個貨倉裡登時傳出女子的嬌呼聲和肢體摩擦的沙沙聲。
楚喬暗道一聲不會這麼巧吧,難道真的是上層的侍女下來偷情,那自己這樣聽牆角可就有夠無聊的了。剛想轉身離去,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頓時將她的腳步死死的釘在地上。
「怎麼這麼久才來?想死我了!」
男人沙啞的聲音像是壓抑了許久的野獸,一邊叫著一邊不斷的在女人身上親吻著,隔著厚厚的門板也傳出了清晰地吸允聲。
「他……他還沒睡……沒睡嘛……」
楚喬大吃一驚,因為此刻在這骯髒的貨倉裡翻雲覆雨的,正是詹府的大姑爺顧公恩和二小姐詹子葵!
這時,裡面又傳來顧公恩的低喘聲:「什麼破衣服,怎麼解不開?」
「要從……要從下面脫嘛。」
顧公恩嘿嘿一笑,說道:「哪個下面?這裡嗎?」
「啊!」詹子葵嬌喘一聲,險些已經承受不住了,聲音好像一條發膩的蛇,嬌喘噓噓的叫道:「竟……竟逗人家……」
馬上,只聽顧公恩悶哼一聲,顯然已經撲了上去,很快,嘶聲力竭的叫聲頓時傳出,極盡挑逗之能事。楚喬畢竟已經八九年沒見識過這樣的場面了,一時間面紅耳赤,連把著門板的手指都通紅一片。
正要離開時,忽聽詹子葵叫聲裡幾乎帶了哭腔,嬌聲叫道:「公恩你真好。」
「好嗎?」顧公恩一邊有節奏的運動一邊惡狠狠地問道:「比你那位如何?」
「他哪能……哪能跟你比……」
「那比你那個殘廢弟弟呢?」
詹子葵一邊喘息一邊回答道:「這個……我怎麼知道,你該……你該去問五妹……」
楚喬一聽,只覺心臟突然砰的一聲狠狠的跳動了起來,她猛地睜大眼睛,幾乎忘記了應該離去。
這時,只聽男人暢快的悶哼一聲,裡面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有穿衣服的聲音傳出,詹子葵說道:「把衣服給我,我該回去了,再遲疑會惹他起疑心的。」
顧公恩冷哼一聲,似乎一把抱住詹子葵,詹子葵驚呼一聲,就聽顧公恩說道:「你不是說我比他好,幹嘛還這樣火急火燎的回去?」
詹子葵輕笑一聲,說道:「不回去?難道就和你這樣躲在小貨倉裡嗎?」
「哼,」顧公恩冷聲說道:「你等著,我早晚要將詹府牢牢掌握在手中,到時候我看你還敢往誰的床上爬?」
「等你有那個本事的時候再說吧。」詹子葵說道:「我家的這個四弟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你別看他是個殘廢又不愛說話,這心裡,可比誰都清楚明白。」
「再聰明也是白費,這一次只要回到唐京,一切就會掌握在我的手中。」說到這,顧公恩邪笑一聲,說道:「到時候你就得乖乖的跟著我,我讓你往東你不能往西,我讓你上榻你不能穿衣,我讓你……」
「得了吧,」詹子葵冷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雙眼睛早就盯在五妹身上了,真有那一天你還能記得我?」
「她怎麼能跟你比?」顧公恩邪笑道:「渾身沒有二兩肉,哪有你這麼豐滿誘人,珠圓玉潤……」
這時,詹子葵的嬌喘聲又再響起,楚喬眉頭緊鎖,知道聽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了,於是轉身悄悄的走了出去。
任何世家都會有這種齷齪的事情,楚喬並不覺得有何奇怪,以顧公恩和詹子葵的人品,做出再齷齪的事來她都覺得能夠接受。但是從他們的話裡似乎連詹子瑜和五小姐詹子茗也關係曖昧,這就有些難以理解了,細想唯一聽到的一次他們的談話,的確有些不同尋常,難道這對兄妹真的有苟且之事?
算了,想這些東西幹什麼,楚喬搖了搖頭,反正後天就走了,現在多想這些也沒有意義。
經過船頭甲板,往自己的船艙走去,這時突然聽到身後有細小的聲音傳來,楚喬的耳朵何其敏銳,她頓時回過身去,只見一個黑色的影子一閃而過,她迅速的跑過去,卻一個人也沒有。
楚喬緩緩皺起眉來,難道是看錯了,沒理由對方行動這樣快啊。楚喬搖了搖頭,這時,正好一隻海鳥飛過上空,斜斜而去,翅膀在黑夜裡掠過,在地上晃過一個大大的黑色巨影。
莫非,只是一隻大鷹的影子?
回到房間,梁少卿已經死死的睡了過去,聽見開門聲,書呆子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坐起來打了個招呼,隨即又躺了回去,呼呼大睡。
現在梁少卿對於兩人男女共處一室這個事實已經接受了,再也不像當初一般每天晚上都擔心被人非禮的把被子蓋到頭頂上。
一道簾子照例攔在兩人之間,楚喬脫下外袍,就躺進被子裡,長長的舒了口氣,渾身疲憊。腦子不自覺又在回想剛剛顧公恩和詹子葵的對話,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頭緒來。正打算睡覺,突然耳邊又響起顧公恩那個道貌岸然的男人的聲音:「她哪能跟你比,渾身沒有二兩肉,哪有你這個豐滿誘人,珠圓玉潤……」
算起來,自己今年也該有十七歲了,楚喬伸出手,在被子上摸上自己的胸部,臉頰一時間竟有幾分躁熱。
這段日子自己發育的很快,個子也長了許多,比起梁少卿,只矮半個頭,用現代的計算法,應該有一米六七左右,在這個時代的女孩子裡,也算是高挑。荊月兒這個小身體已經長大了,這些年,她勤於鍛鍊,經常運動,身材很健美,這個身體十分標準,纖腰長腿,不胖不瘦,只,除了這裡。
楚喬鬱悶的皺起眉頭,左右閒著無事,這個心理年齡已經有三十多歲的現代特工竟然開始為自己的身材擔憂了。不知道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恢復自己傲人的36C,這個時代沒有隆胸手術也沒有豐胸藥品,萬一是個太平公主就虧大了。
她睜著眼睛看著黑漆漆的棚頂,腦袋裡東一拳西一腳的亂想著,這段日子是她難得不用去考慮政治謀劃陰謀暗算別人防備他人的日子,再過一天,這樣的生活就要結束了。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再過一天,她就不是十七歲的奴隸少女,而是遭萬人通緝的大夏國賊了。
胡思亂想一陣,竟然就是五更天了,如今已是夏天,白晝極長,此時已近天明,天空濛蒙發亮。
江水嗚咽,緩緩東流,夜風冰冷,萬物蕭索。楚喬坐起身來想將窗子關好,卻見外面竟不知何時飄起了細碎的小雨,淅淅瀝瀝,和江水連成一片。楚喬趴在窗楞上,愣愣的向外望去,只見一頁扁舟緩緩搖曳而過,在那岸邊上,幾匹駿馬迅速奔馳,馬蹄如雪,馬背上男人青衣蓑笠,策馬狂奔而去。
「小喬?幹什麼呢?」
冷風吹進來,驚醒了正在熟睡的書呆子,他揉著眼睛坐起身來,不禁感到有些冷,說道:「你穿這麼少還趴在窗口,想生病嗎?」
「哦,」楚喬回過神來,說道:「外面河堤上有人騎馬趕路呢,這麼早,還下著雨竟然還有人趕路,不知道有什麼急事。」
「你就會瞎操心,」梁少卿說道:「別人趕路跟你有什麼關係,你一晚沒睡吧,快睡快睡。」
楚喬沒說話,只是伸出手去將窗子關上,隔著一條縫的時候,見那馬隊突然停了下來,其中的一人轉過身來還向她的方向望來。隔著濃濃的雨絲和大片的江霧,雖然看不清頭臉,可是卻能感覺的到那道銳利的視線,遠遠的射了過來。
「砰」的一聲,窗子關好,楚喬和衣躺在床榻上,微微閉上眼睛。
這麼早就在趕路,一定有急事吧。
一邊想著,一邊緩緩進入夢鄉。
此時此刻,在細雨濛濛的河堤上,青衣蓑笠的年輕男子策馬站在河岸上,望著江水中的船舶,靜靜不語。
「少爺,前面就是樺樹郡,是個小鎮,我們可以在那裡稍事休息然後趕路,再往前,就是塢彭城了。」
雨絲順著年輕男子的臉頰落了下來,他望著江上的幾艘大船,問道:「朱成,那幾艘船是不是隨我們一起從賢陽城出發的?」
朱成極目望去,隨即點頭道:「少爺好眼力,那原本是賢陽河運衙門為我們準備的船隻,我們走旱路之後讓了出去,現在乘坐的,應該是卞唐詹家。」
「西執嶺的詹家?」
「正是。」
年輕男子突然一笑,眼神幽然如古井,淡淡說道:「連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世家都跳出來了,看來唐京這次真的會很熱鬧。」
朱成接口道:「詹家這一次全家反唐,看樣子很不一般。」
「他們自然是有這個想法,不過能不能成事就另當別論了。詹家退出卞唐已有八年,早已被卞唐貴族摒棄,能不能在唐京覓得一處府邸還是個未知數,收復失地?重振雄風?呵呵,我看要詹於期復活才辦得到。」
「少爺英明。」
不錯,這名男子就是當日在賢陽城和楚喬擦肩而過的諸葛玥,雖然旱路稍稍費時,但是在諸葛玥的快馬急鞭之下硬上趕了上來。
諸葛玥一笑,說道:「少拍馬屁了,走吧,後天清晨之前一定要趕到塢彭。」
眾人聞聲齊聲應是,齊齊揮鞭抽馬,就要離去。這時,一直跟在諸葛玥身邊的黑色戰馬突然對著河面長嘶了起來,任憑別人怎樣拉扯,也不肯止歇,好像發了瘋一樣。
「流星!」諸葛玥沉聲叫道:「怎麼了?」
戰馬仰起兩隻前蹄,對著江面上的船隻頓時發出響亮的長嘶,諸葛玥眉頭一皺,頓時揮鞭,一下就抽在戰馬的脖頸上,沉聲說道:「你幹什麼?」
「少爺,流星可能是受驚了。」
「受驚?」
諸葛玥皺起眉來,再一次向那江面遙遙望去。
「騰」的一聲,楚喬一下坐起身來,梁少卿一驚起身準備洗臉,見了被嚇了一跳。
「小喬,你怎麼了?」梁少卿瞪大了眼睛,還以為楚喬做了噩夢,說話都小心翼翼的,生怕驚擾了她。
楚喬坐起身來,愣愣的說道:「我好想聽到流星在叫我。」
「誰?」梁少卿頓時呆住,急忙問道:「你說誰?誰叫你?」
楚喬答道:「流星,我的馬。」
梁少卿笑了起來,打趣道:「算了吧,這是在水上,你的馬會游泳嗎?」
楚喬皺起眉來,細細聽著,突然上前一把拉開窗子,外面的風雨登時灌了進來,楚喬全無顧忌,仍舊探出頭去仔細觀望。可是這會雨勢漸大,而且江面上起了大霧,根本就看不清楚。
她皺著眉聽了半晌,突然跳下床榻,披上衣服就要往外衝。
梁少卿一驚,連忙拉住她,大叫道:「你幹什麼去?」
「我出去看看,我真的聽到流星在叫我。」
「我還聽到我的小青在叫我呢,」梁少卿不信的搖著頭:「歇會吧,外面這麼大的雨,出去要生病的。」
楚喬皺著眉,一把推開梁少卿那火柴棍一樣的小手,抓起一件外衣就衝了出去。
「喂!」梁少卿頓時慘叫一聲:「那是我的衣服!」
大雨傾盆,較剛才那會大了許多,天地間一片銀白,根本望不出去。大船橫在江上,船伕水手都跑出來穩定船隻,並急著往外舀水,生怕會出亂子。
楚喬站在一片混亂的人群之中,茫然四顧,卻哪裡有流星的影子。她將手合攏在嘴邊,大聲叫道:「流星!」
她的聲音很大,可是卻被淹沒在隆隆的雷聲之中。
船老大急著往主室的船艙跑,一邊跑一邊跟副手吼道:「跟少主人說,必須靠岸,這雨是越下越大了!」
嘩嘩大雨中,副手問道:「往哪邊靠?」
「左岸雖近,但是水淺,撐不起船,靠右岸!」
此時,左岸岸邊上,因為大雨的突然加劇,馬隊也不得不停下來找到一處破亭子避雨。流星仍舊在原地著急的奔走著,幾乎要將那根捆綁它的繩索掙斷。
諸葛玥站在亭子裡,看著流星,耳朵微微一動,緩緩皺起眉來。
「朱成,你聽著了嗎?」
朱成一愣,問道:「少爺,聽什麼?」
諸葛玥沒有回話,而是繼續皺眉聽著。可惜雨越下越大,天邊還打起了滾滾的悶雷,那微弱的聲音終於緩緩消失,再也沒有蹤跡。
諸葛玥不再說話,負手而立,極目望去,卻只能看到天地間一片白亮,而那幾艘船舶,隱藏在傾盆大雨中,早已不見了蹤影。
楚喬放下了手,船隻已經在右岸停泊安穩。她渾身上下都被雨水浸濕,嗓子也喊啞了,梁少卿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把傘,打在她的頭上,急忙說道:「快進去吧,你這樣會生病的。」
楚喬愣愣的不再說話,望著江對面的一片雨絲,久久無言。
天地間大雨瀰漫,風聲呼嘯,仍舊沒有止歇的意思。
風雨飄搖,江霧遮彌,極目所見,一片迷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