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卷四‧卞唐風雨》燕洵打劫

  花紅柳綠,百草芬芳,寬敞的長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商賈穿梭,店舖林立,一派熱鬧繁榮之象。

  賢陽城,又是賢陽城。

  經過多日的奔波,一隊風塵僕僕的人馬終於走進了賢陽城的大門。隨行的侍衛繳納了入城費,二十多匹戰馬護衛著一輛青布馬車,緩緩的走進了賢陽城的街頭。

  賢陽雖是邊城,但卻商業繁榮,極為富庶,修建的氣勢恢宏。

  城內又分內城和外城,內城主要以赤水以南的蒙人宮和赤水以東的洛麗宮組成,兩宮橫跨赤水支流,由一座長達四百多米的石橋連接,石橋厚重寬大,車馬二十輛尚可並行。蒙人宮和洛麗宮雖已宮殿為名,但卻不是真正的宮殿,而是以一座連一座的豪宅組成。

  眾所周知,賢陽富庶甲天下,比之懷宋港口幾大重城也不遑多讓,這座尚不及真煌城五分之一大的城市在大夏和卞唐懷宋自由通商之後,憑藉超強的地利優勢在短短不到三十年間飛速發展,迅速屹立於西蒙大陸商貿繁榮重城之中,每年向帝都輸送的稅收足以供三分之一的帝國軍隊一年內的全部開銷花費,據說在這座不大的城市裡幾乎囊括了整個西蒙大陸的所有富豪。那些一擲千金的富家翁們紛紛在賢陽內城購買地皮,修建豪宅。放眼望去,宏偉的建築群氣勢磅礴、連綿起伏、一片富麗堂皇之色。

  外城佔地極廣,比內城大了十多倍,是平民和行走的商賈聚集的地方,商業發達,交通便利,各種酒肆、錢莊、當鋪、車馬行、商號、客棧、酒樓應有盡有。赤水邊的一條紅粉翠綠的樓閣更是香飄四方,即便是在白日,也隱隱有女子的嬌笑聲遠遠傳來。

  馬車一路行走,進了賢陽城,也不再多加掩飾。畢竟這裡是舉世聞名的商貿之都,富人眾多,區區二十多名護衛隊並不顯得如何顯眼。

  然而,馬車經過金銀閣的時候,一聲驚呼突然在身後響起,隨後就有護城衙門守兵的馬蹄聲迅速而至。

  精壯的車伕一身深藍色的僕人衣袍,看起來十分普通,只是一雙眼睛很是精神,偶爾有銳利的精芒射出。他回頭看了兩眼,很快就有其他護衛趕上來,耳語一番之後。車伕將頭湊到車門前,壓低聲音說道:「少主,還是那個女人,她想跟著我們進內城,被城守截下來了。」

  很久,馬車裡有平靜的聲音說道:「走吧,她進不來自然就會離去,不用理會。」

  「是。」車伕答應一聲,就駕著馬車向內城而去。

  這一隊人,正是燕北的人馬,而馬車裡的男人,自然就是剛剛帶著燕北獨立的燕北世子燕洵了。

  燕洵面色有些蒼白,眼神卻不乏凌厲之色,他的眉頭緊鎖,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困難的決定。

  「少主,已經到了。」

  燕洵穿著一身簡單的青色衣袍,眉目疏朗,面色平靜,走下馬車,就向一座金碧輝煌的府邸而去。

  這座府邸坐落在洛麗宮之內,由十八個院落組成,雖然不比真煌城內的豪宅,但是賢陽人多地少,這房子處在賢陽城公卿高官和富商大賈的居住範圍能有這樣廣闊的面積,仍舊足見這房子主人在賢陽的地位。

  燕洵一路前行,沿途一個人也沒有,阿精等護衛迅速散開,將整府都控制下來,嚴密防範。

  半晌之後,燕洵在阿精等十多名護衛的陪同下,來到正庭之中,只見一襲碧色衣袍的男人帶著上百名下人跪在地上,頭也沒抬的朗聲說道:「屬下恭迎殿下,殿下千秋,福祿千壽。」

  一路上眉頭緊鎖的燕洵突然就笑了,他上前兩步,一把搭在對方的肩膀上,笑罵道:「兔崽子,起來吧!」

  年輕人不過二十歲左右,長的眉清目秀,膚白勝雪,兩條眉毛很細,隱隱的竟有幾分女氣,只有那一雙眼睛精明的轉著,一看就是個心機如狐的傢伙。

  「嘿嘿,」年輕人呵呵一笑,說道:「殿下,一路辛苦了,我備下了佳餚美酒,先進去休息一下吧。」

  燕洵點了點頭,當先向前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扯了扯年輕人的衣服,撇嘴道:「織錦繡?臭小子,混的不錯啊。」

  「殿下,」年輕人一臉苦澀,癟著嘴很委屈的說道:「這已經是我最破的一件衣服了,就怕你說我奢侈,翻箱倒櫃的找出這麼一件,我現在穿著身上還感覺癢呢。」

  「哈哈,」燕洵少見的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回頭對阿精說道:「看到沒有,所謂的蹬鼻子上臉這句話,就是為他這樣的人量身打造的。」

  阿精嘿嘿一聲,對著年輕人一笑,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說道:「這麼囂張,小心少主抄了你的家。」

  幾人一邊說笑一邊進了房間,正廳之內準備了豐盛的佳餚美食,眾人也不談正事,圍著桌子旁就開始吃飯,邊吃邊說些一路行來的趣事。燕洵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就連阿精將他在路上救了赫連氏小姐的事情當笑話說出來也沒有生氣。

  吃完飯之後,阿精識趣的退了下去,燕洵和年輕人一起走到了書房,關好門之後,兩人的面色再無半點嬉笑之色。年輕人一撩衣衫下襬,鏗鏘跪伏在地,面色激動的沉聲說道:「世子,你可算是來了。」

  燕洵蹲下身子將他扶起,面容有難得的柔和之色,嘴角溫軟眼神沉靜的說道:「風眠,我們有多長時間沒見了?」

  果然,這名年輕人就是當初跟在燕洵身邊,屢次給楚喬送信的小書僮風眠。當日在真煌城外,燕洵的侍從大部分都被殺死,風眠年紀小,雖然受了重傷但是卻逃得一條性命。

  隨後,燕北一系被帝國連根拔除,燕洵失勢,過了兩年豬狗不如的日子。直到第三年,方以重金收買了看守的獄卒,將這個被關在暗無天日水牢下兩年的孩子救出升天。

  風眠不能留在帝都,就獨自一人南下,來到這座賢陽城。在大同行會和燕北中堅派的幫扶下,六年過後,他已經是賢陽城首屈一指的黑道梟雄,勢力遍及鏢行、車馬行、漕運、海鹽等諸多行業,擁有青樓、酒肆、當鋪、錢莊八十多家,控制帝國東南赤水一代二十多個渡口船舶廠,創建了威震大江南北的水上霸王漕幫。如今,在東南的一代,提起風眠也許無人能識,但是提起風四爺,恐怕就連三歲的孩子都能如數家珍的報出他的一些傳奇事蹟。

  畢竟,相較於各大世家幾代的累積經營,風眠以區區六年的時候迅速崛起屹立於賢陽城富豪之列,手中控制了如山的財富,這本身就是一個傳奇。

  「世子,已經六年了,奴才總算是等到了這一天。」

  風眠眼睛通紅,水霧盈盈,激動的握著燕洵的手,沉聲說道。

  「是啊,一晃眼,你都已經長成大人了。」燕洵笑道:「大名鼎鼎的風四爺自稱奴才,怕是有點不妥吧。我聽說就連景老王爺和靈王都是你這府上的常客,去年靈王的兒子趙鍾言欠了你漕幫的銀錢,你竟然公開燒了靈王的船隊,靈王損失了幾千匹錦緞,險些連年都過不去。」

  風眠靦腆的笑了一下,哪裡有半分黑道大佬的樣子,簡直像是一個害羞的小姑娘,不好意思的說道:「什麼四爺,不過是外面的人呼叫的。趙鍾言仗著是趙家的子孫,拿爵位來壓我,我自然不能讓他好看。況且當年在帝都,我們可沒少吃靈王府的暗虧,奴才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

  說到這裡,風眠突然面色有些激動的說道:「風眠在世子面前永遠都是奴才,沒有世子就沒有奴才的今天,奴才的命都是世子的,要是敢在世子面前擺架子,那奴才還是人嗎?」

  「好啦,起來。」燕洵笑道:「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何必當真?」

  說罷,就將風眠拉起來。兩人在一方茶座上相對坐下,風眠手腳利落的烹茶煮水,一會,清新的茶香就飄滿了整間屋子。

  「世子,」風眠眼睛亮亮的,笑眯眯的問道:「姑娘呢?她好嗎?她怎麼沒來?前陣子我聽說你們在真煌大殺一場,姑娘更是帶著幾千人馬轉戰南北,將大夏的官兵殺的屁滾尿流,奴才簡直樂得徹夜難眠,當時恨不得帶著人馬折回燕北了,這一次你去卞唐姑娘不跟著嗎?」

  燕洵面色平靜,緩緩說道:「我和她失散了,趙徹下達了通緝令,全國追捕阿楚,你不知道嗎?」

  「什麼?」風眠一愣,說道:「可是後來燕北傳出消息說姑娘已經回去了啊!」

  「那個消息是我放出去的,是假的,只是希望能夠稍微緩解一下跟在阿楚身後的追兵。讓他們以為阿楚已經回到燕北了,不必再大力追拿。」燕洵喝了口茶,說道:「我之前雖然通告了各藩屬藩王,但是還是害怕他們明著不追然後暗地裡下絆子,所以不得不多做一手準備。」

  風眠點了點頭,皺眉說道:「這麼說姑娘目前還在外面逃亡,世子放心,奴才會派人出去尋找的。別的不敢說,只要姑娘還在大夏境內,不論是陸上還是水上,都有奴才的人在。」

  燕洵緩緩的搖了搖頭:「我猜想,她可能已經出了大夏,進入卞唐了。」

  「卞唐?」

  「是,如果我猜得沒錯,她應該是轉入卞唐,再繞道唐京,折進南疆,順水而上了。」

  「所以世子就來了卞唐?」

  燕洵點頭道:「這也是原因之一。」

  「嗯,我馬上吩咐下去,通知卞唐境內的漕幫尋找,只要姑娘在水上,就定會有消息。」

  燕洵輕輕一笑:「想要找到她,也不是那麼簡單的。阿楚若是決意躲起來,大夏那幫蠢貨估計也拿她沒什麼辦法。不過你們幫忙尋找一下也好,她一個人在外面,我總是不放心。」

  「是。」

  「還有一件事,」燕洵斟酌半晌,沉聲說道:「我上個月給你的書信,叫你辦的事,你辦的怎麼樣了?」

  風眠面色一變,想了想站起身來,走到書案邊,拿出一沓厚厚的白紙,說道:「都在這了,已經查的清楚了。」

  燕洵接過來,只是大概的看了一眼,冷笑道:「他們果然按捺不住了。」

  「世子,大同行會是我們的盟友,這麼多年對燕北大力支持,我們這樣做?會不會遭人詬病?」

  燕洵冷笑一聲,輕輕一抖手腕,手上的白紙頓時嘩嘩聲響,他淡淡說道:「風眠,你以為大同行會還是百年前的大同嗎?現在也許只有烏先生那樣的人才會抱著一個美好的理想而生存,大同早已變質,你在賢陽這麼多年,難道還不明白?」

  風眠沉默半晌,緩緩說道:「世子說的是,奴才以為,大同內部有嚴重的問題。以羽姑娘和烏先生為首的少壯派比較正義,還抱著天下大同的理想。而那些老長老們,哎,吃喝嫖賭,真的很不像樣子。只是外人還被蒙在鼓裡罷了,那些青樓賭場都是我開的,這裡面的事,我一清二楚。」

  燕洵拍了拍風眠的肩膀,笑道:「傻小子,你在賢陽城這樣繁華錦繡的地方呆了這麼久,難道還看不開嗎?這世界上,所有的政客都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大同行會百年前也許是正義為民,但是到了如今,已經是一群人的政治籌碼。不管這個牌子有多麼響亮,這個口號有多麼冠冕堂皇,不過是一種積攢力量的愚民手段,大同的老一輩,積蓄了可怕的財富,不過是想要揀選一名政治代表,在背後支持這個代表上位,然後謀取更大的利益罷了。」

  燕洵眼光驀然一寒,緩緩說道:「天下大同,哼哼,多麼美好的口號。只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戰爭,大同?只有無知的婦孺才會相信吧。不過,不得不說他們這個口號真的很吸引人,尤其是在大夏帝國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刻,天下萬民都把希望寄託在大同身上,這個時候我們和他們合作,我們出兵,他們出錢,各取所需,天作之合啊。」

  風眠皺眉道:「既然這樣,為什麼世子還要奴才去調查這些東西呢?」

  「任何組織,都只應該有一個龍頭。」燕洵轉過頭去,眼望著外面飄揚的柳樹枝葉,手指不自覺的敲打著桌子,緩緩說道:「大同行會手伸的太長了,他們的會首竟然在燕北安插了大批的親信為官,如今,無論是軍中還是官場上,都是大同的嫡系,這樣下去,我們燕北的地位就會十分被動。」

  「燕北如今根基不穩,我還不宜沉底的清洗換血,不如趁著這個機會,敲山震虎。大同的會首是個聰明人,我想,他是會明白的。況且,這裡的這些人,都是些頑固的老黨派,想必會首他老人家,也對這些老傢伙們很是頭痛吧。」

  風眠面色突然興奮了起來,這個外表斯文的風四爺突然嘿嘿一笑,說道:「對!幹他娘的!這群老傢伙,我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若不是看在世子的面上,早就修理他們了。」

  燕洵站起身來,呵呵一笑,說道:「準備一下吧,洗個澡,休息一下,晚上的時候,你跟我一起去會會這些大同行會的元老們。」

  風眠也笑著站起身來,剛想出門,突然回過頭來說道:「對了世子,晚上你穿什麼去?是穿正常的衣服,還是穿大同的會服?」

  燕洵輕輕皺眉,說道:「還是穿大同的會服吧。」

  「可是,會服是有等級的,少壯派雖然尊您為主,但是您目前還只是一個低等會員的身份,我怕他們會為難你。」

  「為難?」燕洵眼梢微挑,嘴角牽起,冷冷一笑,說道:「我還怕別人為難嗎?」

  夜幕降臨,賢陽城頓時熱鬧了起來,穿城而過的赤水香氣襲人,兩岸商賈林立,店舖大開,各家青樓妓院一派繁華之景。這時的賢陽城徹徹底底體現出了奢華的大城景緻,徹夜喧囂。

  風眠的華麗馬車穿過金池大街,前面竟然有七匹駿馬拉車,一系純白,十分搶眼。

  見燕洵笑望著他,風眠有些尷尬的說道:「這個,皇帝才可以八騎馬拉車。」

  燕洵一笑,登時知道這小子的心思,若是用了八匹,甭管你是什麼身份,可能多少都會招惹麻煩。可是他卻還心下不服,所以硬是用了七匹。

  燕洵回過頭去,果然,只見馬車後面還跟著一匹沒有拴繩的白馬,十分聽話的跟著車走。

  燕洵眼睛微微眯起,一言未發,眼內光芒內斂。

  半個時辰之後,到了地方。風眠當先跳下馬車,然後撩開簾子,一副下人模樣的伸手扶住燕洵,伺候他下車。

  觸目所見,竟是一座巨大的酒樓,燕洵抬頭半眯著狹長的眼睛,只見一家酒樓正招展著門前的酒幌子,門前掛著兩盞大紅燈籠,門面淡雅素淨,卻不失莊嚴顯貴之氣,全無半分煙花之地的嘈雜,人來人往,顯是生意極為興隆。一塊上好的楠木匾額上,兩個潑墨的大字大大的寫在上面,名號「朝夕」。

  這本是一家青樓,卻起了個這麼風雅的名字,燕洵微微一愣,就聽一旁的風眠湊上前來說道:「世子,這是我的酒樓,名字還是前年姑娘來的時候給取得。」

  燕洵點了點頭,風眠雖然是個人物,但是當年他初來乍到,又從未經商,是以所有的決策和發展都是楚喬手把手教的,這家酒樓,想必阿楚也是費了很多心血。

  這樣想著,燕洵不自覺的皺起眉來,抬腳就向店內走去。

  店裡的老闆大老遠的就注意到風眠,早就迎候在門旁,帶著一眾姿容出眾的女子點頭彎腰,滿臉帶笑。

  只見一名妖豔的女子當先迎上前來,年約三十多歲,卻並不顯老,身段豐滿,腰肢柔軟,媚眼含春,扭著軟跨就走上前來,嬌笑道:「四爺今兒怎麼這麼有時間,真是讓奴家歡喜的都不知道該先邁哪只腳了。」

  有燕洵在側,風眠難免有些緊張,連忙說道:「玉娘,劉老他們在哪?快帶我們去。」

  玉娘是風月老手,一看就知道今日不是來尋花問柳的,連忙在前面引路。見風眠恭恭敬敬的跟在燕洵身後,不由得一愣,但是還是精乖的一言未發,小心的走在前面。

  不出片刻,幾人穿過一條長廊,踏入一座精緻的院落之中,前面大廳裡的嘈雜人聲,漸不可聞。庭院裡栽種著各種盆景、花卉,夜風吹來,幽香處處,令人心曠神怡。

  走到一座獨棟的小樓前,玉娘嬌笑著說道:「就是這裡了,奴家就不送了,四爺自己上去吧。」

  說完之後,這風騷的女人轉過頭來,柔軟的手搭在了燕洵的手臂上,媚聲說道:「這位公子面生的很,不過一看就不是尋常之輩,以後有時間,可要經常照顧四爺的生意,多來我們這轉轉。」

  風眠頓時一驚,正想補救。卻見燕洵面不改色的淡淡一笑,不著痕跡的推開女人的手,說道:「好說。」

  玉娘扭著腰肢就退了下去。風眠連忙解釋道:「世子……」

  「風眠,你不必這麼緊張。」燕洵笑道:「還有,一會你也別叫我世子了。」

  「走吧,」燕洵一撩衣袍下襬,「進去吧。」

  寬敞的大廳之內燈火通明,一張圓桌擺在當中,放滿了酒菜。

  燕洵打眼一看,只見席位上有八九個人,每個人身後都跟著一名護衛,見燕洵和風眠進來,眾人說話的聲音頓時一頓,齊齊向他二人望來,眼神裡或多或少都帶有幾分敵意和輕視。

  風眠和燕洵脫下身上的披風,交給身後的阿精,隨後風眠同眾人一一打了個招呼,和燕洵一同入席。

  然而還沒坐下,就聽一名六旬老頭語調陰冷的說道:「風四爺好大的架子,不但姍姍來遲,還帶了兩個護衛,看來最近漕幫的生意興隆,四爺已經不把我們這群老頭子放在眼裡了。」

  這話說的火藥味極濃,毫不容情。

  風眠眼神頓時滑過一絲寒芒,卻一閃而過,他嘴角一笑,正想說話。忽聽一旁的燕洵說道:「這位,是俞長老吧,大同的東南鹽運掌舵?」

  俞長老傲慢的斜了斜眼睛,連答都沒答一聲,只是從鼻子裡冷冷的哼了一下。

  燕洵也不氣惱,抱拳說道:「在下是……」

  「沒人對你的身份有興趣!」俞長老冷眼望著燕洵那身低等會員的衣服,嘲諷道:「你最好認清楚自己的身份,這裡沒你說話的份,你既然是陪著風四爺來的,就呆在一邊用耳朵聽著,閉上你的嘴!」

  風眠面色一變,霍的一聲就站了起來,燕洵卻伸出手來一把攔住了他,斜睨了俞長老一眼,淡淡說道:「俞長老,我覺得我還是有必要告訴你我的名字,因為也許你對我不是那麼陌生,並且,以後的印象會更加深刻。」

  說罷,燕洵的手指突然輕彈在桌面上。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站在燕洵身後的阿精突然跳上前來,一擊直拳,虎虎生風,轟然正中俞長老的面頰!

  剎那間,眾人甚至能清楚的聽見俞長老鼻樑斷裂的聲音,俞長老「啊」的一聲慘叫,身子頓時向後倒飛!阿精身手何其靈敏,迅速上前,一把抓住俞長老的衣領,砰砰幾記重拳轟然砸下,將俞長老打的鼻口竄血。

  這時,俞長老身後的一名護衛頓時沖上前來,唰的一聲拔出腰間長刀,風眠迅速閃身而上,毫不躲閃,一把拿住對方手腕,一個小擒拿手猛然發力,只聽咔嚓一聲脆響,男人慘叫一聲就被風眠奪下了腰刀。多年來錦衣玉食的風四爺揮刀而上,動作利落,出手乾脆,唰的一聲,就砍下了那男人的一隻手掌!

  剎那間,所有人都愣住了。風眠雖然年輕,但是處事非常老道,對待這些大同行會安插在賢陽城的元老班底們向來禮敬有加,怎麼今日這般張狂?難道真的是因為他的主子在燕北得勢他就不將大同行會放在眼裡了嗎?而他身邊的這個年輕人,又是何方神聖?

  眾人面色驚慌,大惑不解,臉色複雜。

  燕洵卻緩緩的站起身來,一身白色的低等會員袍子看起來猶若靈旛,猙獰詭異。只見他站起身來,然後蹲在俞長老面前,緩緩說道:「你不知道打斷別人說話是很沒有禮貌的嗎?」

  然後,他站起身來,在所有人驚恐的目光中,一腳狠狠的踩在俞長老的臉上!

  「唰」的一聲,鮮血飛濺!

  俞長老頓時就昏了過去,連慘叫都沒發出一聲,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拖下去吧。」

  燕洵動極則靜,這大力的一踢,有幾絲血濺到了他的手上,他坐在桌子旁,一邊拿出白絹來擦手,一邊吩咐道。

  阿精一手拖著一人,轉身就打開了房門,然後「砰」的一聲,就將兩人扔了出去!

  眾人目瞪口呆,許久說不出話來,要知道,這裡可是二樓,而樓下,卻是一方清澈的湖水。

  果然,轉瞬之間,重物落水的聲音響起,轟隆兩聲,一前一後。

  阿精走回來,站在燕洵的身後,此時就連風眠都站了起來,一副隨從的樣子。

  燕洵臉上煞氣全無,淡笑著抬起頭來,對著眾人溫和一笑,好似剛才的事不是他幹的,語氣平和的說道:「抱歉,諸位,車馬勞頓,我剛才情緒有點激動了。」

  ……

  靜,死一樣的安靜,平日裡橫行霸道眼睛總是盯著天上的老頭子們眼睛發昏,腦袋都有些不靈敏,傻乎乎的盯著燕洵,好像他是天外來客一樣。

  「現在,不知道諸位的護衛們有誰是會水的?」燕洵笑容很平和,雲淡風輕,帶著多年以來歷練而出的溫和平靜,這樣的表情若是換在平日絕對能讓別人如沐春風,可是此刻在這些人眼裡看來,卻好似地獄陰風一樣瑟瑟發寒。

  「因為我覺得,若是再沒有去撈他們,俞長老就要被淹死了。」

  男人靠在椅背上,很是為難的搖了搖頭:「真不巧,我們來的時候沒注意到下面有潭湖水。」

  話音剛落,眾人頓時反應過來,老頭子們原地蹦起來,手忙腳亂的找人下湖救人,大廳之中霎時間一片慌亂。

  足足忙活了半天,燕洵已經喝下了兩杯茶,他們才將喝了滿肚子水並且破了相的俞長老救了上來。等眾人擦著額頭上的冷汗回到座位上的時候,燕洵已經吃完飯了。

  「風四爺,不知你這位朋友是何方神聖?既然也是會中的兄弟,為何一點規矩都不懂?」

  一身紅衣的老者沉聲說道,這老頭姓劉,是咸陽城內大同行會的首要人物,紮根賢陽已有四十多年,家業極大,就連烏先生羽姑娘等人也要看他的臉色行事,士兵打仗,總是需要錢糧。而這個劉長老,基本上就是大同的錢糧總管了。

  燕洵語氣平和,面色不變的說道:「諸位,我剛才就想自我介紹,奈何俞長老太過性急,我想我現在有必要向大家介紹一下我自己了。」

  燈火閃爍,絲竹悠揚,燕洵眼睛微微眯起,緩緩說道:「我是燕洵,剛剛從燕北來,諸位還請多多指教。」

  「燕北王?」

  劉長老霍的一下就站起身來,力道之大,竟把身前的茶壺弄翻,茶水灑滿袍子,仍舊沒有半點感覺,只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燕洵。

  「準確來說,燕北雖然獨立了,但是我還沒有正式稱王。不過劉長老要提前這麼叫,我也不反對。」

  「怎麼可能?」一名老者驚訝說道:「燕北的人,怎麼會來到賢陽?」

  燕洵一笑:「息長老,您當然不希望我來,因為你們馬上就要置辦家財轉移到卞唐去了,我若是來了,你們豈不是好夢成空?」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眾人驚恐的望著燕洵,面如土色,大氣都不敢喘。

  燕洵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收斂,緩緩說道:「大夏死灰復燃,馬上就要遷回真煌,趙飏四處出兵,兵鋒凌厲,趙徹坐鎮真煌,統籌全國兵馬。燕北和大夏之戰勢在必行,大同行會卻在此時不再看好燕北,所以你們,要退到卞唐保命是嗎?」

  「燕、燕世子,」劉長老勉強說道:「這只是上面的一個決策,以防萬一,是會首的安排。我們大同行會多年來為燕北出生入死,早已和燕北在政權上完全統一,此次為了營救您,更是死傷了無數的會員,如今,只是一個戰略計畫,為的,也是保存實力。」

  燕洵冷冷的注視著眾人,緩緩說道:「八年來,大同以我之名,統籌燕北,為我謀算策劃,安頓燕北民生。大恩不言謝,對於這一點,燕洵不敢或忘!」

  「但是!」燕洵的面容頓時冷冽了起來,狹長的眼睛緩緩眯起,沉聲說道:「你們以我的名義,名正言順的收攏了燕北的賦稅財政,打通的白玉關的關口,和西方通商,聚攏的大量的錢財。而且,就在上半年,就在我回到燕北之前,你們趁著帝都的官員猝死的階段,一口氣連收了十年的稅收,將燕北百姓洗劫一空。如今,眼看燕北要同朝廷開戰,你們這樣拂袖而去,丟下一個滿目瘡痍的燕北,要燕北何去何從?」

  說完這些,燕洵突然舒緩一笑,淡淡說道:「大同的青壯派戰士們在前線浴血沙場,諸位卻在這裡山珍海味,不覺得良心不安嗎?我聽說風眠手上有些資料,不知道若是公佈出去,羽姑娘會不會放過你們。」

  眾人一聽,頓時面如土色。如今的大同行會年輕人裡面,雖然烏道崖的聲望最高,但是若論手腕,絕對是羽姑娘堪稱第一。這名年紀不大的女子出手之狠,下手之辣,對待惡勢力的極端仇視,簡直無以倫比。若是讓她知道,那會是一個怎樣的情況,他們真的不敢想像。

  「這個,燕世子,老夫覺得,這件事還是不應該讓道崖和阿羽他們知道的好。」

  「當然,」燕洵笑道:「劉長老,我們是站在同一個立場上的,前面的路還有很遠,仗要一場一場的打,大夏的城牆要一寸一寸的倒塌,我們都需要一個強勁的軍隊,在外面也需要一個和諧的政權。所以有些事情,還是不應該說的太明白的好,他們對大同充滿信心,若是幻想破滅,大同分崩離析,對我並沒有好處。」

  「那是那是。」

  「既然這樣,諸位就應該知道該怎麼做了。」

  劉長老試探的說道:「那我們就安心的在賢陽城內等待燕北大捷的消息?」

  「不必,」燕洵搖了搖頭:「你們大可以繼續向卞唐輸送財物。」

  眾人一愣,不可置信的望著他。

  卻見燕洵微微一笑,說道:「正好我也要往卞唐一行,之後,我會順道由南疆反回燕北,這些東西,我就順便帶回去了。」

  劉長老幾人的臉色霎時間要多麼難看就有多麼難看。燕洵站起身來,淡淡說道:「好了,飯也吃了,話也說了,我也該告辭了。劉長老,我這次往卞唐去,是以你侄兒劉熙的身份去的,我希望明天早上,你能做好準備,畢竟嘛,卞唐太子大婚,你堂堂賢陽第一富商,多少需要表示表示的。」

  對著一屋子好夢成空面色發白的老頭,燕洵微微拱手:「告辭!」

  馬車走在大街上,已經很晚了,街面上仍舊是一片繁華。

  風眠疑惑的問道:「世子,這些老傢伙的身家可非比尋常,您帶著這些東西浩浩蕩蕩的去卞唐,太危險了,為什麼不直接返回燕北呢?」

  「你以為帶著這些東西直接回到燕北就不危險嗎?」燕洵淡淡的反問道:「大夏如今政權不穩,從此一路回到燕北,途徑多個省郡,難保不出差錯。一旦消息走漏,憑著賢陽幾個富商的身家,你以為那些軍隊郡守不會動心?」

  男人靠在馬車上,微微嘆了口氣,半閉著眼睛,緩緩說道:「既不想讓這筆錢財落入官府手中,又不想被這幾個老頭中飽私囊,就只有取道卞唐這一條路。卞唐治安相對較好,並且我打著代表賢陽富商投奔卞唐的旗號,卞唐為了發展本國經濟,必定會派出重兵來陪同護送。這樣一來,一路到唐京必定是安全的。而只要到了唐京,我就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悄悄進入南疆,隨後順流而上,返回燕北,水到渠成。」

  「可是?」風眠還是不放心的說道:「唐京現在一定聚集了很多權貴,裡面又有大半都認識你,你冒充劉長老的侄子,能矇混過關嗎?」

  「這一點,你就不要擔心了,我自有辦法。」燕洵說道:「為防消息走漏,我走之後,這幾個長老,你要看好,找一個讓他們永遠也說不了話的方法,除掉後顧之憂。」

  風眠頓時一愣,竟然沒有回話。

  燕洵仍舊是那一副淡定的表情,緩緩說道:「既然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以後大同行會的東南錢糧管家,也該換換人了。風眠,你雖然年輕,卻也該出來好好歷練歷練了。」

  風眠連忙垂頭說道:「奴才遵命!」

  燕洵好似要睡著了,他的聲音越發的有幾分飄渺。

  「貪心不足蛇吞象,這些長老們,年輕的時候也是熱血激情的大同會員。奈何得到了東西多了,就生了貪念,想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霸佔,卻不去衡量自己的能力。人活在世上,可以有野心,卻不可以貪婪。野心可以幫你鑄成大業,貪婪卻只會讓你無法超生,風眠,你身處上位,我這幾句話,你要好好揣摩。」

  風眠的臉色漸漸發白,他恭敬的垂著頭,一言不發。

  長風順著馬車的簾子吹了進來,吹在男人的臉上,有兩側明碩的燈火暗影灑下,燕洵的臉孔突然間有些昏暗,讓人看不清楚。

  風眠脊背發寒,他突然想起了兩年前楚喬離開的時候說的一句話:「你忠心、謹慎、聰明、大膽,風眠,你一切都好,只有一點不好,那就是你太過能幹。」

  他一直不相信,也從未去仔細思量這裡面的含義。

  可是此時此刻,看著自己這位主子,他卻突然有些明白了。他謹慎的拿起一旁的一件披風,披在了燕洵的身上,他知道他沒有睡,卻仍舊小心翼翼的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馬車在緩緩的前行,街上人很多,十分擁擠。風眠突然有點出神,他希望,殿下這一行一切平安順利,並且,姑娘可以快一點回到殿下的身邊。

  這個世上,殿下唯一不會顧忌的人,就是姑娘吧。

  夏日熏風微醉,燕北的士兵們在這個晚上從裡到外換上了賢陽的衣衫駿馬,第二日,在賢陽城糧食大商劉明駿的護送下,浩浩蕩蕩的離開了賢陽城,從水路南下,向著唐京迤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