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子香、蘇合香、沐松香、青霍香、丁蘭香各一錢,雞骨香、白檀香、烏茴香、金袖香一錢半,蔻芷香、舌蘭香、釀溪香兩錢,柏蕙香、琉璃香……」
小宮女秋穗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念叨著隨行要帶的東西,太醫特意為楚喬配置的香料和藥物方子,都被她小心的收起來貼身放著。門外還有一車一車的綾羅絲綢,貴重皮毛,珍貴的玩物器具等等,應有盡有,好似搬家一樣。
昨晚對李策說了要離開的打算,李策也並沒有多做阻攔,只說要太醫今日再診一次,然後配齊藥物,才可上路。太醫院的老大夫們今天來了大半,醫正杜老先生仔細叮嚀了半晌,並將楚喬今後需要留意的事情都記在紙上,要秋穗收好,忙活了半日,這才離開。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毒已經深入許久,想要根治也並不簡單,需要細細的調養和小心的伺候,以溫和的藥劑潛移默化的驅除。李策在宮裡挑了幾個沒有親族的宮女跟著楚喬一起去燕北,並派出五十名侍衛一路護送,由李策的侍衛頭子鐵由率領,拿著李策的金牌開道。
「姑娘,燕北很冷嗎?」
從早上知道要跟著楚喬一起去燕北,小丫鬟秋穗就處在一種異常興奮的狀態。這個自小就在宮里長大,父母親族都已不在了的女孩不停的找機會詢問楚喬,一雙大眼睛裡滿是對旅程的期待和盼望。
「很冷吧,那裡每年有六七個月都在下雪,比這裡冷多了。」
「是嗎?」秋穗一愣,眼睛睜得大大的,連忙說道:「那可得多帶幾張皮子。」
說罷,她又急忙轉身去收拾東西,不一會,不但多拿了許多皮子,還順帶收拾出了大大小小的一堆手爐和火盆。
楚喬見了不由得一笑,說道:「夠了,這麼多東西,別說去燕北了,就算是去北極都綽綽有餘了。」
「北極?」小丫鬟奇怪的說道:「北極是哪啊?」
「北極是一個比燕北還冷的地方,」楚喬笑著說道:「那裡常年都被大雪覆蓋,冷的能凍掉你的鼻子。」
「啊!」秋穗一愣,一把摀住鼻子,好像鼻子真的要掉下來一般,然後感嘆道:「姑娘見識真廣,什麼都知道。」
楚喬眉眼彎彎,輕輕牽起嘴角:「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此地距燕北萬里迢迢,到了燕北之後,你也算是讀了萬卷書了,到時候就可以報名去考秀才。」
屋子裡的丫鬟們齊齊笑出聲來,秋穗臉蛋紅紅的,扭捏的握著手裡的皮子,不好意思的說道:「姑娘就會拿奴婢逗趣。」
這時,屋外突然有人到訪,蟬兒連忙跑出去,不一會就迎進來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內侍,內侍手裡拿著一隻浮塵,白面無鬚,恭敬有禮的說道:「楚姑娘,太子殿下請您去呢。」
「找我?」楚喬揚眉道:「不知道殿下找我何事?」
「奴才也不曉得。」
楚喬點了點頭,放下手裡的一個果盆,遞給秋穗,說道:「我去一下。」
秋穗連忙起身:「奴婢跟姑娘一起去吧。」
「不必了,我去去就回。」
此時午日正中,風和日麗,疏影幽斜,偌大的御花園裡寂寂無人,楚喬穿了一身嫩綠色的軟紗裙,輕柔的紗紡好似棉絮,一層又一層輕柔的垂下,微風吹來,裙襬悠揚,淡若煙霧。步上青石橋,軟底的繡鞋踏在不知道已經經歷了幾百個寒暑的石板上,兩側垂柳稀疏,淺金色的暖日陽光自枝椏間傾瀉如水,在被曬得發燙的石橋上投下一片斑斑駁駁的支離破碎。楚喬的身影淺淺的映在上面,也被分成大大小小諸多的影子,一塊又一塊,拼湊不得。
「公公,我們這是要往哪裡去?」
「回姑娘的話,太子殿下正在玉水閣,我們正是要往那個方向去。」
楚喬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言,卞唐畢竟是傳承千年的東陸古國,這座金吾宮佔地之廣,修建之精遠不是大夏的聖金宮可以比擬。她雖住了這幾日,所見也不過百之一二。一路穿花拂柳,遠遠的只見一座精緻的水閣立於一方湖心小島之上,兩旁白梨輕飄,那座青碧色的宮殿好似隱沒在重重梨染之間,看也看不分明。
一方小舟駛來,內侍彎腰搭手,沉聲說道:「姑娘,上船吧。」
楚喬點了點頭,輕盈抬腿,就穩穩的站在船頭。撐船的是一名妙齡少女,穿著一身湖綠色的輕衫,挽著褲腳,露出兩截白生生的小腿,長相十分清秀,不時的拿眼梢偷偷的打量著楚喬。
船靠岸了,楚喬先內侍一步跳上岸,只見岸邊立著幾名年輕的侍衛,見楚喬兩人到來,眾人的眼神頓時齊刷刷的望了過來,然後兩名侍衛走上前來,也不說話,只是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內侍並沒有跟上前來,楚喬轉身之間只見老太監長吁了一口氣,從衣襟中拿出一塊錦帕,然後輕輕的擦拭額角。
「殿下在哪?」
楚喬微微側頭,對其中一名侍衛說道。
那名侍衛語氣木然的說道:「就在前面。」
楚喬點了點頭,然後問道:「你是哪裡人?聽口音不是唐京本地的。」
那名侍衛說道:「我是北方邊軍,徐大將軍麾下。」
「沒想到卞唐的禁軍裡還有北方邊軍,我真是孤陋寡聞了。」
「卞唐的兵制編制和大夏不同,各地戍邊的邊軍都有出色的將士進駐禁軍。」另一名略顯年輕的侍衛開口解釋道。
「哦?」楚喬轉過頭來,淡笑著說道:「這位侍衛大哥對大夏的軍隊編制很瞭解啊。」
那人面色一變,尷尬一笑,說道:「略知一二。」
「姑娘,快走吧,殿下等急了。」
楚喬點了點頭,突然哎呀一聲,停下了腳步,懊惱的說道:「殿下早上忘在我那裡的斗篷我忘拿了。」
那兩人一愣,年紀稍大的那個連忙說道:「沒關係,我們待會派人去取。」
「那怎麼好意思麻煩,還是我跑一趟吧。」
年輕的侍衛頓時急道:「不必了,剛剛鐵侍衛已經回太子殿取過了,姑娘還是先去見殿下吧。」
「哦,這樣啊,那就好。」楚喬展顏一笑,然後笑眯眯的跟在兩人的身後,向著那座隱沒在重重梨花之下的宮殿走去。
一陣風猛的吹來,掠過身後的一株老梨樹,花瓣飛落,輕飄飄的落向女子纖瘦的雙肩。
就在這時,一陣疾風陡然劃過,淺綠色的身影在瞬間躍起,只聽「砰」的一聲,楚喬一腳重重踢在一名侍衛的後腰上,身體隨之向後彈去,正好撞在跟在後面的侍衛身上,少女曲手成爪,猛的一錯,「咔嚓」一聲腕骨斷裂,緊隨其後的轉肘側踢,原本嬌俏俏的女子,頓時化身為嗜血的羅剎,電光石火間,幾個起落就已經落在了五丈開外,拔足向著小舟狂奔而去!
「唰唰」聲頓時響起,幾名侍衛一把抽出佩刀,狂奔大叫道:「抓住她!」
楚喬冷笑一聲,如果剛才還因為不清楚對方的身份而手下留情,那麼現在就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了。
她一震手臂,綁在上臂的匕首頓時滑落。
寒光閃現,楚喬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整個人騰空飛起,一腳踢在迎面而來的男人的前胸,那人慘喝一聲,狂跌而去。楚喬卻仍舊保持著奔跑的姿勢,繼續大步的向小船跑去。
「抓住她!」
遠遠近近十多名侍衛迅速飛奔,向著楚喬包圍而來。人人手持利器,絲毫不做半點掩飾。
戰刀閃現,帶著嗜血的味道,一名年約三十多歲的老兵沖上前來,刀法利落,出手狠辣。楚喬眉梢一挑,身子順著刀身華麗的一側,刀帶著風自上而下,唰的一聲割斷了隨風飄起的絲帶,楚喬面色不變,身子頓時好似泥鰍一般滑溜的就貼上去,身手靈活行雲流水,小腿膝撞,以暗勁制敵,手上的匕首頓時抵在男人的咽喉處。
旋身,橫踢,奪刀,抹喉!
動作連貫,毫不拖泥帶水,等她毫不遲疑的奔出五步開外的時候,那男人這才委頓在地,滿眼的不可置信!
名花迎風吐香,佳木欣欣向榮,這樣美麗的景緻之下,楚喬的動作好似舞蹈一般,廝殺到了她的手裡似乎也成了藝術。
跌落!翻飛!錯骨!慘叫!
楚喬出手不再容情,面對對方明顯是要至她於死地的意圖,她不再掩飾自己輕袍緩帶之下隱藏著的殺氣和利齒,咣當的金屬落地聲不絕於耳,楚喬雙手分錯,一把架住了兩把戰刀,身子頓時好似靈貓一般鑽入,小腿狠辣前踢,正中男人的致命要害。
潮水般的人群越湧越多,楚喬整個人騰身躍起,一把抓住一名侍衛的腦袋,膝蓋飛點,一道血線頓時衝天而起!
小船就在前面,那名年輕的船娘見到這樣可怕的廝殺場面已經嚇呆了眼,面色蒼白毫無血色,眼見楚喬魔鬼一般的飛奔而來,頓時撐起船槳急匆匆就要離去。
近了!就近了!
楚喬猛然發力,三步前跨,一步狠狠的踢在男人的胯上,隨後借力飛起,瞬時間好似一隻大鳥一般橫跨上空,就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之中,砰的一聲穩穩的站在了船頭之上!
船娘傻傻的望著她,楚喬目光陰冷,渾身上下未沾一絲血跡,可是岸上卻是一片狼藉。少女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轉過身來,沉聲說道:「開船!」
船娘呆呆的望著她,哪裡還敢有半點動作。
「唰」的一聲,一道寒光頓時閃現,楚喬一把將匕首穩穩的架在她的脖頸間,冷冷的說道:「開船。」
小船頓時晃晃悠悠的駛去,越走越遠,湖心小島上的諸人左右奔跑,似乎在大叫著什麼。
楚喬初時不以為意,正要鬆一口氣,可是就在這時,巨大的不安頓時從心底升起,幾乎就在同時,楚喬毫無半點遲疑的頓時從船上跳了下去,與此同時,一聲驚雷般的爆裂之聲隨之響起,那船娘慘叫一聲,就見一塊足足有二百多斤的巨石轟然砸下,小船頓時四分五裂,夾雜著船娘血肉模糊的屍體,一同在水面上來回飄蕩。
巨大的血腥氣猛然襲來,楚喬幾乎不用回頭去看是什麼武器,她緊咬著牙關,額頭青筋崩顯,如果剛才的廝殺還只是想要將她擒拿,那麼此刻的襲擊,就是不作他想的謀殺了。
她的眼神,頓時顯現出狼一般的凶芒!
張臂,然後迅速的划水,兩側並無船隻,她有信心在對方追趕上來之前游到對岸,只要上了岸,她就有把握活著逃出去!
可是,就在她信誓旦旦的發誓一定要找回這個場子的時候,眼前突然現出一道黑影,楚喬一驚,隨後只聽嘩啦啦聲響頓時響起,身前身後一陣水泡亂冒,還來不及潛水躲避,楚喬只覺得身子一輕,似乎被什麼兜住了一樣,身體不由自主的上浮!
漁網?被網住了?
思考僅佔用了零點零一秒,楚喬手腕輕翻,匕首瞬間橫拉,幾下就將漁網撕破,噗通一聲,身體迅速下墜,轟隆,再一次墜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然而,根本來不及有瞬間的慶幸,失重的感覺再次襲來,眼前一片顛倒,等她破水而出的時候,再一次被一隻漁網緊緊的網住。
「靠!」
楚喬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正想再用匕首割破漁網的時候,幾道銳利的寒芒登時對準了她的腦袋,抬頭一看,從不遠的柳樹之下,幾隻小船齊刷刷的駛上前來,船上的侍衛鎧甲齊備,人手一只近距離弩箭,箭頭幽藍,正死死的對著她。
而湖岸兩側,各有大批人馬埋伏在大樹上,長長的繩子越過湖面,死死的套在她身上的漁網之上。
看來,對方早就做過了萬全的準備了。
「放下你手中的武器!」
小船上的侍衛高聲喊道,手指扣動弩箭,楚喬知道,看對方剛才發動小型投石機的架勢,只要她再敢有一絲一毫的反抗,她絲毫不懷疑那些明顯啐了毒的箭頭會毫不猶豫的刺穿她的胸膛。
於是,她識時務的鬆開了手,只聽砰的一聲,匕首沒入水中,緩緩的沉入湖底。
「把她帶過來!」
小島上有人大聲喊道,楚喬認命的被人捆綁結實,然後劃動小船,緩緩的駛向那漫漫的梨花之中。
今日的天色極好,明澈如一潭靜水,日色呈金,滿湖飛舞著潔白的柳絮。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大漢一路押解,穿花拂柳,來到一處極靜謐的宮殿,宮門大開,一名女子慵懶的躺在一方軟榻之上,一身華貴的衣衫綴滿珠玉,乍一望去竟有仄仄刺目之輝。
大夏九公主趙妍目光冰冷的望著她,淡淡的說道:「想請你來一敘,真是難的很啊。」
「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客人,公主殿下如此待客之法,還要怪別人不遵禮儀之道嗎?」
「好厲的一張嘴!」趙妍冷哼一聲,頓時坐起身來,冷冷的看著楚喬,沉聲說道:「我倒要看看待會你還能不能這般硬氣!」
楚喬絲毫不懼,嘴角一牽,嘲諷道:「那就要看公主你的手段了。」
趙妍大怒,冷然叫道:「來人啊,好好伺候伺候這位燕北的新貴!」
楚喬緩緩的閉上眼睛,落到趙家人的手上,她已經不做他想,只希望這女人被仇恨迷了心竅不要立刻殺她,如果秋穗等人夠機靈,或者還有時間向李策求救。
一炷香過後,楚喬再一次被拖上大殿,只是此時,她已經無法自己站立起來了。
雙腿遭木棍重擊,身上更被一頓好打,這些當兵的漢子們面對她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下手絲毫沒有容情,人人好似跟她有深仇大恨一般,出手狠辣,幾乎要將她往死裡打。
楚喬衣衫染血,額頭上的血跡流下來遮住了視線,她虛弱的睜著眼睛,眼神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她只是冷冷的看著趙妍,看著大夏的九公主,面色很平靜,甚至,還帶著幾絲高傲和憐憫。
趙妍冷著臉,嘲諷道:「現在感覺如何?沒想到啊,七哥他們翻了天都沒找到的人,竟然落到我的手裡來了,這樣一個罪大惡極的人,你說說我該拿你如何是好呢?」
趙妍冷哼一聲,一把抽出了一把寶劍,馬背上起家的大夏公主冷笑著走上前來,嘴角帶著殘忍的痛恨:「我真恨,為什麼當初不一早殺了你們這對賤民!」
楚喬的神志有些昏迷,剛剛有人一棍打中了她的頭,她的眼睛一忽一忽的發黑。她看著趙妍,卻看不清她的臉。她的臉孔好似水波一樣,漸漸的迴蕩,變成了小時候的模樣,跋扈囂張的站在人群之中,那時候的趙妍因為和趙淳兒賭氣,所以總是想方設法的欺壓趙淳兒在意的燕洵,那是他們在聖金宮裡最難挨的一段日子,幾乎每天都會帶傷,在那些連反抗都不被允許的日子裡,他們暗暗發了那麼多的誓言,可是終究在歲月中漸漸被遺忘了。
她輕輕的笑,眼神很是不屑,她看著趙妍,冷冷的說:「我會記住這一天的。」
趙妍勃然大怒:「好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敢威脅我!」
楚喬冷笑一聲,望向趙妍的眼神是那般的輕蔑,她微微喘息,淡淡的說道:「以你我如今的處境,你想要殺我,可以有很多種辦法。通過官方,你可以通知大夏,向卞唐施壓,逼得李策不得不讓我出宮,然後你們就可以在路上攔截我將我截殺。私下裡,你也可以收買我身邊的侍女,收買為我診病的太醫,殺我於無形。但是你沒有這麼做,你做的大張旗鼓,做的明目張膽,你以為你這樣是震懾了那些妄圖小瞧你的人,你以為這是你在卞唐皇宮裡燒下的第一把火,就此那些太子的女人們就要對你敬畏三分,你這個大夏公主也會水漲船高的立足於金吾宮內。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會至李策於何地?至燕北於何地?你不是代表大夏而純粹成為了一個善妒的女人,你失去了你原本佔理的立場而變得張揚跋扈無理取鬧,將卞唐的臉面完全丟棄於泥潭。這樣的做法,你還很得意嗎?你還很沾沾自喜嗎?」
楚喬不屑的冷哼一聲,眼尾輕蔑的掃過趙妍變色的臉孔,寒聲說道:「趙妍,你是一個蠢貨,以前是,現在也一樣,看來大夏的喪都之痛顯然沒有讓你覺醒,你仍舊沒有半點長進。」
「閉嘴!」
趙妍突然大喝一聲,一巴掌狠狠的抽在楚喬的臉上。
楚喬緩緩的轉過頭來,眼神狠辣,沉聲說道:「這一巴掌,我記下了,總有一日,我要你十倍償還!」
「就怕你沒有這個機會!」
趙妍一把舉起手中的寶劍,楚喬蟄伏於地,趁著所有人目光齊聚在趙妍身上的時候,手指暗暗摸向大腿上的最後一隻匕首。
這是她保命的最後一招,只要將趙妍制住,她就有機會逃出去,拼的受她一擊重擊,也要一擊而中!
寶劍鋒芒畢露,寒光閃爍,眼看那劍鋒就要刺入楚喬的胸口,就在這時,一聲暴喝陡然傳來,只聽門板劈啪一聲登時碎裂,兩名侍衛頓時橫飛而入,轟然摔在地上!
「啪!」
一聲脆響頓時響徹全場,甚至沒有人看清來人是怎樣進入的,那身影太快,快到眼力幾乎難以分辨。暗紅色的衣擺上有著吉祥的雲朵圖紋,淺金色的靴子大步踏在柔軟的南斯地毯上,男人一掌掀翻持劍的公主,身後的侍衛如狼似虎的衝進大殿,幾下就將嚇軟了腳的大夏隨從們按在地上。
李策蹲在楚喬身前,一雙總顯輕佻的眉頭緊緊的皺起,眼睛裡好似含了冰,並不如何憤怒,也並沒有透露出怎樣的情感,但是,那平日的偽裝和掩飾,卻完完全全的退去。他伸出手指,想將楚喬抱起來,卻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指尖輕顫,洩露出那麼一絲絲的難以自控。
趙妍從地上爬起身來,捂著臉不可置信的叫道:「李太子!你竟敢……」
「你給我閉嘴。」
低沉的嗓音緩緩響起,不再是平日裡那吊兒郎當的語氣,而是冷酷的、沉靜的、甚至帶著幾絲憤怒的嗜血,他並沒有回頭,而是語調幾乎殘忍的緩緩說道:「在我還可以控制自己不殺你之前,滾出去。」
趙妍眼睛通紅,朱釵散亂,她憤怒的聲音都有些發顫,手指著楚喬,高聲叫道:「你竟敢這樣跟我說話?她是什麼身份?一個下賤的賤民,我是大夏的公主,是你未來的妻子,你竟敢……」
「來人,把她給我扔出去。」
「是!」
低沉的聲音頓時響起,兩名精壯的侍衛走上前來,一把架起了趙妍,整個房間登時充滿了趙妍聲嘶力竭的吼叫,像是發狂的夜梟,又像是被剪斷了尾巴的狸貓。
砰的一聲悶響響起,只聽趙妍慘叫一聲,竟然真的被李策的隨從一把拋出門外。
大門被關上,地上的大夏隨從也被拖死狗般的拖了出去。
李策仍舊蹲在楚喬面前,眉頭緊皺著,表情很嚴肅,久久一言不發。
楚喬看著他,終於無奈的嘆了口氣:「你不打算扶我起來嗎?」
「還能說話,就證明你不會死。」
仍舊是他一貫的口氣,可是楚喬看著他的眼睛,卻感覺不出半點嘲笑和玩鬧,他很認真的望著她,神色那麼緊張,雖然他已經極力在掩飾了,但是楚喬還是可以感受的到他的不安和惶恐。
她不得不點頭,胸腔裡有一股莫名的感情在湧動,她略顯沉重的答應了一聲,很肯定,也很認真:「是的,我不會死。」
「呼……」
他們離得這樣近,近的楚喬似乎可以感受的到李策透體長舒的那口氣。男人緊張的表情頓時放鬆了下來,他看著楚喬,突然將頭垂下來,好像他才是重傷的人一樣,就這樣不負責任的將額頭抵在了楚喬的肩膀上,可是卻那麼輕,沒有一點用力。
但是楚喬卻仍舊可以感覺的到,他身上的力氣,似乎霎時間就被抽空了。
「還好……」
男人小聲的嘟囔了一句,聲音那麼小,讓楚喬聽不清下面的話。
午後的風仍舊是那麼悶熱,陽光順著窗子射進來,照出一道明亮的光斑。李策一身暗紅色的袍子,上面用細密的針腳繡出朵朵暗黑色的薔薇,他的皮膚有些白,額角鬢髮整齊,只是微微有些濡濕,似乎有點點晶瑩的汗水。
李策抬起頭來,也不抬眼,只是單膝跪在地上,然後伸出手來,輕輕的勾起楚喬的脖頸和腿彎。楚喬身子一緊,傷口處頓時一陣火辣辣的疼,兩彎秀眉輕輕一皺,面色頓時白了幾分。
李策看在眼裡,卻並沒有表現在臉上,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她的疼痛過去,然後更加小心的靠上前來,將她攬至懷裡。
「忍著點。」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楚喬微微點頭,李策頓時發力,一下就站起身來。
兩旁的侍衛們恭敬的垂著頭,房門被打開,外面的陽光明亮的刺眼,剛一出門就看到倔強的站在庭院當中的趙妍,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卻別有一番凌厲的氣質,咄咄逼人的望著李策和楚喬,那眼神好似恨不得在他們身上挖出一個洞來。
李策的目光懶懶的掃過她的臉孔,隨即對著身後的隨從說道:「天黑之前,送九公主離開唐京,七日之內,我要她走出我卞唐境內,此後一生之中不得再踏入卞唐一步。」
趙妍聞言眉梢一挑,上前一步就要說話,卻死死的被身後的貼身丫鬟緊緊拉住。
孫棣一身儒雅長袍,別樣的風度翩翩,他微微皺起眉頭,沉聲說道:「殿下,這恐怕不妥吧,九公主殿下畢竟是大夏親自送來的和親人選,雖然不是正妃,但是聘書已下,這樣做恐怕對兩國的邦交有影響。」
趙妍聞言面色微微緩和,她挑釁的望著李策,似乎諒他拿自己沒有辦法一樣。
「你當現在的大夏還是半年前說一不二的北方之虎嗎?」
李策不屑的冷哼一聲,細長的眼睛冷冷的掃向那些匍匐於地的大夏隨從,淡淡說道:「告訴夏皇,想要和親,就換個有點家教的來,這個女人,我李策不敢笑納了。」
說罷,抱著楚喬就向前走去,孫棣一愣,追在後面問道:「那這些人……」
「都砍了。」
李策的聲音淡淡的迴蕩在清風之中:「來到我卞唐國土上還敢如此張揚跋扈,這般膽大妄為還能任他們走出王域嗎?九公主一個人上路未免孤單,孫棣,你找幾個兵痞子送她一程吧。」
巨大的抽氣聲頓時從身後響起,半晌的沉默之後,頓時有絕望的怒吼和失聲的哀求聲響起。
聲音那麼尖銳,幾乎穿透了午後高高的雲朵。
碧湖沿岸垂柳洩地,枝葉舒展,好似新描的眉黛。李策打橫抱著楚喬,當先走在前面,萬千絲絛隨風搖擺,吹過他們纏綿的衣角和濃密的黑髮。湖面上的涼風吹來,有著令人心曠神怡的鬱鬱青青的水汽,碧波如傾,波紋瀲灩,楚喬突然有些暈眩,不知道是舊傷復發還是脫力而竭,她的眼皮一時間都有些睜不開了。
「睡一會吧。」
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令人心安的味道,不同於平日裡的嬉笑怒罵,他抱著她的手臂輕輕的一緊,然後低聲的說:「沒事了。」
是啊,沒事了。
楚喬緩緩吐出一口氣,早就知道不會有事的不是嗎?這裡,畢竟是李狐狸的地盤啊,誰能比他更狡猾呢?他一定會來救自己的。
她似乎一直是這樣想著,哪怕面對趙妍的劍鋒,也並沒有軟弱的驚慌。
她的頭很沉,重重的靠在李策的胸膛上。她曾經以為這個男人必定如棉花一般難經風雨,可以此刻躺在他的懷裡,這個感覺霎時間不攻自破了。其實,他也是一個有著堅硬臂膀的男人,溫暖的,可以擋住很多外來的風霜。
淺淺的呼吸在懷中響起,李策低下頭去,目光有著一瞬間的恍惚。
碧波蕩漾,柳枝飄搖。男人緊鎖的眉頭緩緩散開,他想,要馬上召集御醫,要用最好的藥最好的大夫,然後,前往燕北的行程,恐怕要耽誤了。
夏風和煦,盛夏的尾巴上,百花幽香,暖風熏冉,遠處荷葉遮天,已是最後一池殘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