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喬從未見諸葛玥這樣睡過,從滄州一上船,他就睡下來,一天一夜都沒睜眼,連楚喬進門都不知道。月七說,從真煌啟程那日起,他就沒睡過一個好覺,由賢陽轉旱路之後更是連眼都沒有合過,此刻想必是累極了。
諸葛玥的身體其實並不是很好,這幾天趕路,她曾見過他在私下裡吃一種烏黑色的藥丸。她私下裡去問月七,他卻含糊其辭,多吉略通一些藥理,後來對楚喬說,諸葛玥想必是操勞過度,心血不足,外加受寒所致。
操勞過度,受寒所致——
楚喬支著下巴坐在椅子上,船行的很穩,天氣也好,無風無浪,窗子緊閉的,但是還是可以透過窗紙看到外面相繼遠去的青山綠水。
她又想起了那段被趙淳兒逼得逃亡卞唐的歲月,她和梁書呆被詹家的人買來當奴隸,那時她受了傷,梁書呆跑出去樂呵呵的為她打飯,她就一個人躺在狹小的艙室裡,透過唯一的窗子望著外面的風景,有一日下了大雨,她於睡夢中聽到了流星的嘶鳴聲,她倉皇奔出去,卻被大船帶的越來越遠,終於再也看不見那細雨纏綿的江南春岸。
那時候,詹子瑜詹子茗兄妹還是名不見經傳落魄之人,李策還好好的活著,在大唐當他的瀟灑太子,烏先生羽姑娘等人也仍舊在全力的為自己的理想而奮鬥,燕洵還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和愛人,而她,也對未來充滿信心,深以為能夠靠著一己之力,在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幫助下,為這個滿目瘡痍的人世盡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只可惜,時間終究還是這世上最最無情的殺人利器。李策不在了,烏先生被殺了,羽姑娘死在自己的懷裡,詹子瑜用自己的野心害死了所有的親人,她認為的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實際上並沒有想像中那般的忠貞不二,在權利和皇圖之前,很多人漸漸的離她而去,連燕洵也與她越走越遠,終究陌路。
江山淪落,霸業休提,理想隨風化成了灰,如秋末的篙草一樣,搖動著貧瘠枯黃的葉子嘲笑著過往的誓言。
是啊,誰能不變呢,就算今日的她,又和曾經一般無二嗎?
她輕輕的回過頭去,諸葛玥還在靜靜的睡覺。他真的是一個彆扭且固執的人,即便是睡著覺,眉頭也是皺著,一雙向來凌厲的眼睛被眼瞼覆蓋住,越發凸顯出分明的五官,鼻樑高挺,嘴唇很薄,輪廓分明。
聽說有這樣面相的人向來都是薄情寡意的,唯有他,卻又是如此執著,如此的鑽牛角尖,固執的讓人心疼。
諸葛玥之前問她是一開始就有如此想法,還是最後良心發現又改了主意?其實到現在,她自己都很難回答這個問題,人心是一個很複雜的東西,在面對一件事的時候,你可能會有幾十個幾百個想法,可能這一刻還這樣打算,下一刻卻變了念頭。
她想,她也是變了吧,若是曾經的楚喬,想必是會留在唐京的,就算不能真的嫁給李策,但是也會以客卿的身份留在唐宮保護李策的孩子長大成人。
然而,經歷了這麼多,她終究還是有了自己的貪念,有了她放不下丟不開的東西。
卞唐朝野洶湧,上千年沉澱下的王朝暗湧,全不是大夏和燕北表面上的凌厲鋒芒,而是一波波看不見的冷箭,裹在層層錦繡的謀劃和暖暖熏風中,不經意間就可以殺人於無形。
她後來從卞唐太醫院的老院正口中輾轉得知,李策父親的死,也是緣於李策的母親。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試圖害死唐皇,毒藥、暗殺無所不用其極,也有幾次幾乎險些得手,而老皇帝卻一直維護著她,不將此事宣揚。他也曾憤怒暗恨,以洛王相要挾,以她的娘家為人質,大肆寵愛其他妃嬪,對她禁足,甚至三次投入冷宮。然而,最終還是敵不過自己的內心,晚年的時候,他將宮中妃娥全部遣散,只留她一人,對她愛護照料有加,而她也似乎為他所感化,給予了他幾年快樂欣慰的日子。
然而最後,他還是死在了她的手上,因為他在餵她吃藥的時候自己誤嘗了一口,就此毒發而死。
到此時,他才知道她是早已存了死志,多年來她所吃的每一餐每一飯都被下了劇毒,事先服好解藥,以各種千奇百怪的毒素將身體搞得支離破碎,只為等待他一著不慎的魂歸西天。
唐皇終究還是死了,死在自己這一生最愛的女人的手上,儘管他防範她防範了一輩子,最後還是不及她的堅忍和耐心。可是他仍舊不忍心殺她,只是留下遺詔,強迫她出宮禮佛,這一生都不得再踏入宮門。外人只道皇帝和皇后伉儷情深,卻不知皇帝只是想在臨死前,保護好自己唯一的兒子。
然而這樣宮廷的隱秘,還是被詹子瑜通過詹貴妃得知。在詹子茗刺殺李策未果之後,他私自將太后帶出寺廟,偷偷送進宮來,借助這個誰都不會防範的婦人的手,殺了李策,也殺了李唐中興的大好時機。
姚太后在聽到李策的死訊之後還是自殺了,楚喬不知道她當時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是大仇得報的喜悅和解脫,還是鑄下大錯的蒼茫和無奈?這是一個固執且偏激的女人,她為當年的那筆血債執著了一生,親手殺害了兩個這世上最愛她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可會解脫的笑出聲來?
也許不會吧,畢竟她在為丈夫和兒子報了大仇的同時,也殺了另外一對丈夫和兒子,為了一段恩仇,葬送了一個女子從韶華到滄桑的一生。
姚皇后死後,於眉山和熹宗皇帝合葬,他們在世時是怨侶,爭鬥、暗算、謀刺、憎恨,恩怨糾纏了整整一生,最終在那座冷寂幽深的地下皇陵之中,卻只得彼此相伴,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再能將二者分開。
楚喬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明白一個人的恨意為何會如此可怕。可是有的時候她還是會暗暗的想,也許姚皇后在心底對李策還是應該有那麼一絲母愛的吧,她還記得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面容溫和的婦人微微皺著眉對她說:「他要在宮裡供奉歡喜佛,哎,我真是……你有空的話,就勸勸他吧。他畢竟是大唐的太子,總不能太胡鬧了。」
只是,洛王的死,最終將這僅存的愛也毀滅了,她終究還是被心底的魔所吞噬,喪生在這吃人的皇室之中。
李策死後,卞唐朝政不穩,內有權臣作亂,外有皇親虎視眈眈。當時的楚喬,也可以憑藉京畿守軍和秀麗軍的力量一舉消滅中央軍,除掉詹子瑜兄妹。
然而如果那樣,靖安王等人就絕不會起兵,留著這群擁兵自重的藩王,早晚是養虎為患。新帝登基,又最忌無因殺戮。所以楚喬將計就計,先讓詹子瑜擅權,然後雷霆般將之除去,藉著平亂有功的風頭在孫棣等有心人的擁護下做出登位的架勢,給靖安王等人一個發兵的旗號,然後才能通過李策死前的佈置,將諸多叛軍一舉拿下,一勞永逸的解決大唐二十年內的內亂危機。而二十年以後,儀兒已經長大了,有足夠的能力去應對前方會來到的風雨了。
然而當時的她,卻未必真的沒有平亂之後留守卞唐的想法。
那天晚上菁菁為她烤了兩隻諸葛玥由青海派人送來的土瓜,味道很香,像是一團雲氣被將她的心席捲了。
菁菁坐在外間的小凳子上,仔細的為一隻土瓜撥皮,嘟囔著說:「青海那邊一定很冷,這皮怎麼長的那麼厚。」
她的心卻突地一痛,腦海中再一次想起當日那森冷的冰湖,諸葛玥青白的臉,還有他一遍一遍在她的手心寫道:活下去……活下去……
人心就是如此複雜的東西,可是不管你會有幾百幾千個念頭,最終能做的決定只有一個,不管未來是否會後悔,但是最起碼,她終於順從了一次自己的心意。
一陣窸窣之聲突然傳來,窗子被風輕輕推開,江風吹的窗紗帷幔輕輕搖曳,將楚喬從沉思中驚醒。她回過頭去,卻見諸葛玥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斜倚在床頭,一身蘇白色的長衫,神清氣爽,臉上沒有慣常的冷肅,而是換上幾分安然的和煦。
見她看過來,他輕輕的招手,示意她過去。
她走過去,為他倒了一杯茶,問道:「睡得好嗎?」
「嗯。」他喝了一口茶,說道:「若是沒有人偷偷進我房間唉聲嘆氣,想必會更好。」
楚喬臉一紅,抬著眼角看著他,問道:「餓了嗎?」
他點了點頭,說道:「剛才有點,這會好多了。」
楚喬站起身來,說道:「你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了,一直沒吃飯,當然會餓,我吩咐廚房為你準備食物吧。」
「不用。」諸葛玥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在床邊坐下,說道:「你先陪我坐一會。」
楚喬微笑,依言坐了下來。
「看你愣神半天了,剛才想什麼呢?」諸葛玥很自然的握著她的手,掌心溫暖,沒再鬆開。
楚喬搖了搖頭,說道:「一些不相干的舊事。」
諸葛玥嘴角含著一絲笑,很是清淡的模樣,靠在床頭斜著眼睛瞅著她,淡淡道:「左右閒著也無事,就聽聽你那些不相干的舊事。」
楚喬看著他,心生一絲頑皮,微微皺著眉,雙眼直視著他緩緩說道:「我曾經做過很多錯事,一再忽視虧欠了一個人,現在想起,覺得很對不起他。」
諸葛玥一愣,沒料到楚喬會在此時說起這樣的話,雙目灼灼的盯著她,神色也鄭重了幾分。
楚喬繼續道:「他一直對我很好,我卻將這種好當做了理所應當,自私的霸佔著他給我的這份溫暖和幫助,他幾次救我於生死,多年來無論我陷入怎樣的困境,都對我不離不棄,在絕望中給我希望,毫無要求的陪伴我走過了那麼多艱難的日子,而我卻從沒想過應給他什麼回報,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視了他。」
諸葛玥看著她,嘴角漸漸溢出一抹笑來,他的掌心有著老繭,摩挲著楚喬的手指。
「既然現在知道後悔,那及時回報也來得及。」
楚喬看著他,眼睛水霧濛濛,喃喃問道:「可是我怕他會怪我。」
諸葛玥握著她的手漸漸鬆開,緩緩上移,眼神帶著幾絲寵溺和感動,手掌輕撫上她的臉頰,笑著說道:「誰捨得怪你呢?」
「真的嗎?」楚喬瞪大了眼睛,狡黠的問道:「你覺得賀蕭不會怪我嗎?他跟隨我這麼多年,我還曾經將他拋下了,他都快三十了,連一房妻妾都沒有……」
楚喬越說越想笑,終於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諸葛玥這才知道上了當,一把將她拉到懷裡,掐著她的下巴,凶巴巴的說:「敢使壞?」
楚喬笑道:「誰讓你自作多情。」
諸葛玥斜睨著她,眼眸漆黑一片,帶著幾絲狼才有的危險氣息,邪邪一笑:「這是誰家調教出來的女子,這般沒有規矩?」
「誰家?還不就是你諸葛少爺的青山院嗎?」楚喬笑著說道:「你忘了還是你當初自告奮勇的要教我寫字的?」
「哦?」諸葛玥故意拉長了聲音,點了點頭:「我還真忘了,看來要給你立點規矩,以免你以後沒大沒小。」
剛一說完,諸葛玥突然俯身逼近,炙熱的吻突然覆上她的唇,帶著一絲壓抑的滾燙,毫不留情的在她的唇上輾轉,橫在她腰間的手臂越收越緊,冰冷的唇漸漸熱起來,輕叩開她的唇齒,有一絲不容抗拒的力量滑進她的口中,一如甘泉般清冽,卻又如炭火般灼熱。
他半眯著眼睛看著她,眼眸深處匿藏著看不見的幽光,諸葛玥突然大力的將她一把抱起壓在床上,楚喬「啊」的驚呼一聲,尾音就被吞沒在唇齒之間。
「明白了嗎?」
楚喬瞪著他,狠狠的擦了一下已經腫起來的嘴唇,說道:「這就是你的家法?」
「不全是。」諸葛玥淡淡一笑,帶著幾絲傲氣,昂著下巴說道:「還有更激烈的,你要不要試試?」
楚喬眯起眼睛,看著眼前這個臭屁的不得了的男人,突然湊上前去,雙眼媚惑的勾著他,突然伸出舌頭在他的唇上舔了一下。諸葛玥頓時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女子已經如小獸一般惡狠狠的在他的下巴上狠咬了一口。
諸葛玥頓時悶哼一聲,探手摸去,雖然沒流血,可是已經有一排小小的牙印了。
「哼,別以為我怕你!」
楚喬示威的揮舞了一下拳頭,很是囂張的說道。
諸葛玥活動了一下手腕,說道:「死丫頭,這些年越發野了,真得好好收拾收拾你。」
正要動手,楚喬卻快了一步,身手利落的就從他身邊跳開,幾步跑到門口,笑道:「我是傻瓜嗎?拜拜,不送!」
說罷,一把打開房門。
就在這時,只聽幾聲「哎呦」聲突然傳來,菁菁幾人一頭的摔了進來,連滾帶爬的爬起身,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尷尬的衝著兩人打著招呼。
楚喬這個指揮過百萬大軍的長勝將軍俏臉通紅,皺著眉看著菁菁和平安,沒想到後面還跟著一個月七,她怒聲說道:「月七,他們兩個胡鬧,你也跟著湊熱鬧!」
「呵呵,那個、我就是路過,順路叫你們吃飯的,呵呵……」
月七站起身來,做出一副我是老實人的表情,一邊點頭一邊往外走,笑呵呵的說:「你們繼續啊,繼續。」
說罷,轉身就跑了出去,臨走前還對諸葛玥舉起拳頭,大叫一聲:「少爺!加油!」
揚長而去。
菁菁嬉皮笑臉的跑過來,甜甜的叫了一聲「姐夫」,諸葛玥心情大好,隨手抽出一把鍛造精良的小匕首,上面還鑲嵌著幾顆紅寶石,很爽快的賞了這個識時務的小姨子。
平安一看,也立馬有樣學樣,諸葛玥身邊沒什麼東西,就答應到了真煌之後,馬廄裡的好馬讓他隨意挑。
兩人開心的連呼三聲「姐夫萬歲」,楚喬看的眼睛冒火,暗暗道,究竟是誰說諸葛玥為人古板,不諳官場之風的,這收買人心的招數就很熟練嘛。
飯很快就做好了,因為是在外面,還有年輕的孩子在,所以也就很隨意的擺了一桌,大家坐在一起吃飯。月七等人不免都有些拘束,菁菁平安梅香等人卻是活躍分子,賀蕭幾日來已經和月七等人十分熟稔,唯有多吉,仍舊是一副不是心思的冷冰冰模樣,菁菁和他說十句,他也答不上一句。
吃完飯之後,天色就暗了下來。月七說此地已是蒼嶺,再有兩日,就會在滬縣靠岸。楚喬聞言微微有些發愣,滬縣,那就離真煌很近了。
傍晚的風有些大,她坐在船尾,夕陽就要落下去了,在天地間露出半張臉,將整條河都染成了殷紅色。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她都已經在這裡度過十四個寒暑了,很多時候回想前世,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個穿越時空的現代人,還是一個擁有現代記憶的古代人。前塵舊事就像是一場夢,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她想起自己死了之後能夠在這裡得到重生,那麼李策死了之後,會不會也到其他地方繼續他的人生了呢?還有烏先生和羽姑娘、繯繯和小和,他們死了之後,還會遇見彼此,還會記得對方嗎?還有荊紫蘇,希望她可以活在法制的年代,過一些快樂舒心的日子吧。
她坐在那裡漫無邊際的想,漸漸心裡就變得開闊了起來,仰起頭看著夕陽,似乎還能看到李策眯著眼睛看著她,笑眯眯的說:「要多吃肉啊,身材太差了。」
「想什麼呢?」
諸葛玥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楚喬回過頭去,只見他一身紫袍,上繡團福暗紋小字,很是普通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就是有一種獨特的氣質,看起來卓爾不群,清俊挺拔。
楚喬瞪著眼睛瞅著他,諸葛玥緩緩皺起眉來,頗有些不自在的說道:「看什麼呢,傻子一樣。」
說罷,就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雪白的浪花在船尾一圈圈的蕩漾,鳥兒飛過天際,夕陽一片血紅,江風吹起兩人的衣衫,袖口鼓鼓的,像是一隻振翅欲飛的大蝴蝶。
「星兒,你為什麼改名叫楚喬?」
諸葛玥問道,楚喬轉過頭來,笑著說道:「因為我本來就不是荊月兒,我本名就叫做楚喬,後來因為一件事死掉了,然後、恩、怎麼說呢,就是像你們這說的,是鬼魂附體了,附在荊月兒身上了,所以我後來逃出去,就把名字改回來了。」
諸葛玥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他,一下子愣住了,表情很是詫異。過了好一會,他才喃喃問道:「那我第一次見到你?」
「那時候我剛剛附身沒幾天,正打算逃走。」
諸葛玥點了點頭,然後就低下頭去,似乎正在全力的思考著這件事的真實可信度。
「喂,你不會真的相信吧?」
這回輪到楚喬發愣了,這樣怪力亂神不著邊際的話,不會有人相信吧。她記得她小時候曾對燕洵說過一次,當時燕洵還是個長青春痘的小夥子,以為她發燒燒糊塗了,端著一碗湯藥硬是給她灌了下去,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說過了。
「我信。」
「啊?」
諸葛玥很是奇怪的看著她,眉心微微蹙著:「為什麼不信?我調查過你,下人們都說自從那次人獵回來之後你就性情大變,我當時還以為你是被嚇得,現在看來,還是你這個解釋比較說得通。」
諸葛少爺很是高深莫測的接受了這個更為高深莫測的原因,他一邊點頭一邊說道:「原來如此,我就奇怪,就算我在七八歲的時候都不可能有你當時的心機和手段,原來你根本就不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對了,你死之前不會已經七老八十了吧?」
楚喬有些跟不上他跳躍性的思維,有些呆氣的說道:「我那時候,二、二十七。」
「二十七?」諸葛玥皺起眉來,有些不開心的說:「那已經很老了,成親了吧,可生了孩子?」
「沒,」楚喬老實巴交的回答:「我們那,二十七也不算很老,我們那,都提倡晚婚晚育。」
「你的家鄉是在哪?卞唐?大夏?你對燕北那麼有感情,你不會是燕北人吧?」說到這,諸葛玥的臉色突然一變,他很緊張的問道:「你不會是燕洵的娘吧?也不對,時間有點對不上,她好像也老一點。」
楚喬欲哭無淚:「我們那,是另外一個世界,和你們這,不是一個時空,是平行空間,不相交,既有空間上的距離,也有時間上的距離,根本無法到達,那個,你明白嗎?」
她努力的解釋給諸葛玥聽,希望用一種他能夠聽懂的方式,比比劃劃的想要給他打一個比喻,卻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不過她顯然低谷了諸葛少爺的理解能力,男人微微皺了皺眉,問道:「就是說,像是一顆蘋果樹,我們是春天的葉子,你們是秋天的果實?」
楚喬一愣,沒想到他能想到這一層,連忙開心的說道:「對了一半,但是也不全是,因為我們之間不止是時間的距離,還有空間,你明白嗎?空間就是……」
「哦。」
諸葛玥點了點頭,很隨意的說道:「我們是春天的蘋果葉子,你們是秋天的橘子,對吧。」
楚喬華麗麗的囧了,她呆愣了很長時間,最後才傻傻的點了點頭:「對。」
然後諸葛玥就轉過頭去,繼續看著湯湯江水,靜默不語。夕陽灑在他的臉上,金燦燦的華美。
楚喬不由得感慨,看看人家這定力,不愧是見過大世面擁有大智慧的人,多麼沉著,多麼冷靜,多麼沒有好奇心,絲毫不像一般的穿越小說裡那些土老帽一樣,問什麼「你們那的人長什麼樣啊?」「你們那的人有幾隻眼睛?」或者「你們那的人是不是像野獸一樣,身上長著鬃毛?」之一類的問題,好像只有他們這個世界的人配長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外面的人就一定要渾身鬃毛滿口獠牙才能彰顯他們的心理優越性一樣。這才是真正的淡定從容,這才是真正的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這才是真正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才是真正的寵辱不驚、心若明月……
「你們那的人都長什麼樣?」
楚喬:……
「你們那的人有幾隻眼睛?」
某人沉寂許久後終於緩過神來,很感興趣的問道:「你們那的人是不是像野獸一樣,身上都長著鬃毛?我曾在南疆見過這種人,行為很是奇怪,是不是你們的遠親?」
楚喬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開始了新世界的基礎知識啟蒙教育。
說的口乾舌燥,太陽已經落下山去了,一輪圓月爬上山巔,將明晃晃的光灑在一片水銀的碧波之上。
江風習習,楚喬乘船而去,突然間生出一絲詩意的感慨,她滿懷深情的念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諸葛玥卻在一旁冷冷的說道:「有點不應景吧,這是江,不是海。」
楚喬皺眉道:「那就江上生明月。」
諸葛玥疑惑的看著她,問道:「應該不是你做的,是你們那的人做的,你盜用的吧?」
楚喬再次欲哭無淚,頓時大窘,臉頰紅紅的,看吧,這種事說出來是沒好處的……
「星兒。」
兩人沉默許久,諸葛玥突然叫她的名字,她應激性的答應一聲,就聽諸葛玥沒頭沒腦的說道:「我不管你是誰。」
楚喬開始還有些沒聽明白,仔細一想,頓時理解了她的意思。她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我總是你的星兒。」
諸葛玥身體微微一震,他低下頭來,雙目灼灼的看著她。楚喬自己說完之後就有些後悔了,兩絲紅暈爬上了她的臉頰,正想低下頭,卻見諸葛玥伸出兩隻手指,很是熟練的挑起她的下巴,眼底帶著一絲笑,說道:「再說一遍。」
楚喬躲閃著他的目光,有點不好意思的含糊其辭:「說什麼?」
「就說你剛才說的那句。」
諸葛玥很堅定的說,眼神帶著兩團溫溫的火,不是特別炙熱,但卻炯炯有神。
「我是你的,你也要是我的。」
楚喬鼓起勇氣,定定的說:「我這一生,什麼都可以犧牲和付出,卻唯有兩件東西,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會當做籌碼。第一是我的信念和原則,第二是我的婚姻和身體,你要全部的我,就要把全部的自己也交給我。」
諸葛玥挑著眉,充滿邪氣的瞅著她,吊兒郎當的問:「全部的?」
「去你的,」楚喬推他的肩,別過頭去:「沒半點正經。」
「星兒。」諸葛玥突然張臂抱住她,溫熱的男性氣息將她團團包圍,手臂箍著她的肩膀,那麼緊那麼緊。
「我很開心。」他低聲的說:「我真的很開心。」
楚喬靠在他的懷裡,也覺得是這幾年來前所未有的心安,她轉身抱住他,輕聲說:「我們別再分開了。」
諸葛玥問道:「跟我去真煌,你不怕嗎?」
「我更怕與你分開,每次分開,都會發生很多事,就像這一次,我險些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唐京城當日的局勢一團混亂,她當時背水一戰,如履薄冰,稍不小心,就會落入敵人的手掌。詹子瑜大權在握時的囂張跋扈,泰安門之戰的混亂血腥,冊封消息傳出之後每夜衝進皇城的殺手殺之不絕,還有最後那一場幾十萬人的戰役,當時沒覺得怎樣,可是現在想起來,卻隱隱後怕起來。
諸葛玥將她擁在懷裡,語調低沉的說道:「以後不用怕了。」
月色很好,他們一直坐了很久。
回房之後,諸葛玥坐在床上皺著眉思考了很長時間,他覺得楚喬說的對,他是應該考慮一下找個恰當的時間讓兩個人把全部的自己交給對方了。
對,這個主意真不錯,夜路走多了難免遇上鬼,覺睡多了難免會做夢,做事要乾淨利落,應該直接切入要害一錘定音,是時候開誠布公的……全部的……徹底的……
大半夜的,他突然站起身來,在屋裡轉了兩圈,他覺得今天就很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