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玥前往業城公幹,已經一連去了半月了。三天前楚喬接到消息,說雁鳴關外又起戰事,不過僅僅只是三十多名醉酒的士兵衝出關口,到燕北龍吟關下挑釁,射了一輪箭,燕北軍一死三傷,卻並沒有還手。
這個消息傳到真煌城的時候,已經是十天前的事了,奏摺上邊關守將請求朝廷下發攻打燕北的檄文,信誓旦旦的說據可靠消息說燕北如今人困馬乏,糧草欠缺,各種軍事物資都已告囂,國內還有大規模的百姓動亂,正是北伐的最佳時機,一旦錯過,將來和燕北的對抗將會千難萬難。
早在這之前,朝野上主戰的聲音就已經吵鬧喧天,這封奏摺此刻更是火上澆油,瞬間就將大夏的戰意調動起來。從朝野到民間,到處都是一片響應戰爭的熱潮,大夏臣民由關外起源,本來就是個好戰的民族,此刻在有心人的挑動之下,更是一片喧囂,一到夜裡,真煌城內家家都是磨刀之聲,御史台的文官在紫薇廣場設下戰台,專門接納那些自願從軍的普通百姓。長串的名字密密麻麻的寫在皇榜上,就那麼大張旗鼓的張貼在紫薇門前,每個名字之後都是一枚血指印,看起來令人脊背發寒。
民眾對於作戰的熱情空前高漲,聖金宮內又遲遲不肯下達旨意,皇帝這幾日舊病復發,已經七八日沒能上朝了。在長老會的有意縱容下,民間的各種活動更是轟轟烈烈的展開,甚至還有各地自發組織的衛隊,一路一路的扛著戰刀趕往京師。
楚喬連發了四封信給諸葛玥,然而還沒等到他的回信,久違了的諸葛懷就登門造訪,讓楚喬一時之間頗有些無措。
諸葛懷是特意從諸葛家屬地趕來的,雖然諸葛穆青當初曾在諸葛玥落難的時候將這個兒子逐出家門,但是在他榮耀而歸之後,諸葛閥上下又集體選擇性的失憶了,一起將這段不和諧的過往拋到了腦後。諸葛懷這個曾經和諸葛玥屢次作對的兄長也被家族拋棄,遠遠的發配回了屬地,離開帝都已經有三年了。
而他此次回來,竟然是為了楚喬和諸葛玥的大婚。
一個月前,楚喬的嫁妝浩浩蕩蕩的進了真煌城門,車馬一路綿延,一眼望不到邊。真煌守軍粗略計算,竟然足足有四百多車,護送人員多達五萬,卞唐的禮官們深袍華服,完全是皇家儀仗。
一路喜樂喧天,沿途朱紅錦緞鋪路,漫天遍灑黃金帛花,紅綃華曼,鎏金寶蓋,三千名盛裝宮人當前引路,兩萬名秀麗軍鎧甲齊備,兩萬名狼軍隨後護衛,氣勢顯赫,便是天子娶妻,皇后冊封,也沒有這般奢華。
真煌城的百姓們集體看傻了眼,就連大夏的百官們也是目瞪口呆。李策為她籌備了兩年的嫁妝,極盡奢侈之能事,給了她無上的尊榮和風光,即便是他人已經不在了,還是以這樣的方式,支持著她,不叫她被人小視。
諸葛家頓時因為和卞唐的姻親關係而水漲船高,久病纏身的諸葛穆青也從屬地返回,和此次卞唐的送親禮官親切寒暄。李策更是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將荊家一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們統一帶到來,雖然楚喬從未見過他們,但是這些滿頭白髮的老爺夫人們還是一見她的面就失聲痛哭,深刻表達了多年不見對她的惦念和相思之情。
一些荊族中的老夫人住進了司馬府,雖然楚喬對她們沒什麼好印象,但是諸葛玥還是很認真的吩咐了下人要好好招待。幾日來,楚喬哪裡也不用去,只是每日在房裡正襟危坐,聽她們教導她新婚儀俗,教導她人婦之責,教導她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新婚將至,她卻變得日漸忐忑,好似天地間所有的目光都凝聚而來,唯有她無法安心,總覺得這漫天的奢華之下,隱隱藏著看不見的鋒芒,讓她寢食難安。
諸葛玥安慰她,說她是歡喜的傻了,她也只得這麼安慰自己,但願只是婚前的緊張,而不是什麼倒霉的第六感。
然而諸葛玥走後,她的這種不安卻越發明顯了。緊隨其後,燕北詭異的戰報,朝野上激烈的好戰狂潮,都越發的讓她如坐針氈。然而她什麼也不知道,只能小心的防範著,靜靜的等待諸葛玥回來,等待他們這場盛大的婚禮。
她很客氣的接待了諸葛懷,兩人在堂上正襟危坐,閒話幾句家常,聽他說說沿途的山水,說說諸葛玥小時候的趣事,一副長兄如父的慈祥模樣。
諸葛懷來的第二天,諸葛家的千金小姐們就齊齊登門造訪了。諸葛家的三小姐諸葛晴是大夫人所出,向來有些地位。如今已經是戶部侍郎劉文聘的妻子了,劉氏世代書香,在大夏氏族中頗有地位,今日是她帶著幾個未出閣的妹妹,一同前來,邀請楚喬傍晚的時候回諸葛府,和各位姐妹姨娘見面。
楚喬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以這樣的身份回到諸葛家,她在諸葛晴等人的簇擁下下了轎子,只見諸葛主宅大門高聳,肅穆森嚴,諸葛家的各位夫人姨娘齊齊站在門口,一溜排成一排,見她下來,齊齊對她行禮。
畢竟她如今的身份不僅僅是諸葛玥未過門的媳婦,還是卞唐的一品秀麗王,享親王待遇,有封地,有兵權,財大勢大,在外人眼裡,幾乎是大唐的第二個主子。古往今來,就算這些豪門大族有娶過皇親公主的顯貴,可是哪裡有人能娶回家一名異國親王,也難怪諸葛府的人要如此大張旗鼓的操辦。
在場的女子都珠翠錦繡,盛裝綾羅,笑盈盈的望著她,好似多年前的那一段過往不過是一場大夢,都不曾發生。
陽光明媚,天空明淨疏朗。因為天氣漸漸暖和,楚喬只穿了一身水色雲紋廣袖深衣,雲鬢低綰,發間插了一隻寶藍色的玉簪,看起來婉約簡樸,卻又不失尊貴之氣。
見面、問候、寒暄、飲宴,一切都做的好似一場事先籌劃好的秀,該怎樣走路,該說什麼話,該做什麼樣的表情,楚喬一一詮釋的很好。宴會間眾人熱鬧非常,幾名荊家少女跟在楚喬身邊,她們這些人有些根本就不姓荊,有的只是因為家裡的某一個親戚和荊家的某一個人有著八竿子打不著的姻親,就也被冠以荊姓,陪同在楚喬身邊,作為她的娘家人。
大部分的酒水都被這些娘親人給擋去了,宴後諸人去了惜花房喝茶,女人多了就熱鬧了起來。這些世家小姐平日裡無非是賞賞花、刺刺繡之類的消遣,此刻坐在一起難免有些悶。就有人提議沒人賦詩一首,以應今日的景。
楚喬當然知道這是諸葛家的小姐們在給自己下馬威了,在外人看來,她一個奴隸出身的女子,家門早已敗落,憑的無非是一些機緣巧合,認識了些當世的大人物,才混來了今日的局面。此刻讓她這個出身行伍的賤民吟詩,自然是要出醜的。
果然,荊家的小姐們大多露了怯,除了一個父親在地方當著小縣令的女孩勉強做了一首,其餘的大多文理不通。諸葛家的小丫頭們看的掩嘴直樂,眼睛裡滿是幸災樂禍的笑意。
如果是剛到此地,楚喬也許還會有幾分和她們爭勝的心,可是如今,經歷過種種生死,只覺得這些高門大戶的千金們手段拙劣無聊到極致。可是畢竟是第一次以這樣的身份來諸葛玥家中,也不想太給他丟人,以免回去被他笑話。只好隨意的挑了幾首印象中還不算太過於精妙的詩念出來,敷衍了事。
一名諸葛家的小姐笑吟吟的看著楚喬,說道:「早就聽說我們這位未來的四嫂是個文武全才的才女,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啊。」
楚喬懶懶的敷衍:「過獎了。」
另一名諸葛家的小姐眼波一轉,笑著說道:「只是未來四嫂的名諱好難稱呼,我們幾個商量了許久,也不知道是該叫你荊小姐還是楚小姐,又或者,您曾經是燕北燕王的家臣,如今又是卞唐的親王,是不是也可以姓燕或姓唐呢?」
此言一出,一旁的荊家小姐們臉色頓時就不太好看了起來。如今全天下都知道她在離開諸葛府之後就改了姓氏,她自己當然無所謂,可是對於荊門本家,面子上就不太好看了。這個不知道叫諸葛什麼的小姐在這樣的場合說起這話,還提起她曾為燕洵家奴的事情,明顯是要她下不來台的。
她也不惱,只是靜靜一笑,緩緩說道:「小姐若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不妨叫我秀麗王殿下。」
那小姐俏臉頓時一白,柳眉一豎,正想說話,頓時被諸葛晴攔了去,連忙說道:「大婚之日不遠了,我們就叫殿下為四嫂,這樣親切。」
這時有侍女上前來添茶,去了幾分尷尬。眾人隨後聊起了一些閒話,比如誰家的小姐年前加了一戶人家,對方豪門大族,還以為是門好姻緣,不想剛剛兩月,那男的就連納了三房小妾。又比如哪門哪戶的小姐,失心瘋看上了一個寒門子弟,父母不同意,竟然不知廉恥的跟著逃了,至今生死不明。
對於她們的話題楚喬沒有半絲興趣,可是卻不得不強打興致的聽著,突然不知道是誰提起了趙徹,說他看上了東胡族長的女兒,也是個北地的胡人。
眾位小姐憤憤不平的說,定是那胡女施展了什麼狐媚手段迷惑了七皇子,不過憑她的身份就想嫁進皇室,簡直是痴心妄想。
趙徹多年來起起伏伏,如今終於得掌權勢,又和諸葛閥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是以這些小姐們難免對他有些幻想。楚喬聽在耳裡,也沒有出言反駁,畢竟這個時代門第的偏見的確是鐵律,自己也犯不上為這種事情去和她們爭辯。可是之前那個被楚喬斥了一句的小姐又陰陽怪氣的說:「七殿下殺戮太重,有違仁厚之道,聽說他當初在北地茹毛飲血,簡直瘋魔了一般,他的母族又是犯過罪的,真不明白姐姐們為何對他這樣推崇?」
諸葛玥和趙徹交好這件事在大夏已經人盡皆知,在座的諸人並非人人都對趙徹有好印象,這樣說無非是因為楚喬在此罷了。她又跳出來這樣說,明顯是有些找茬了。
楚喬還沒說話,一旁的一名名叫諸葛繡的少女接口說道:「八妹說的是,父親常教導我們,做人當心存善念,難怪當初燕北兵變,大哥寧願退守屬地,也不願意手染血腥,爛遭殺戮。」
「窮兵黷武,打打殺殺,到底是寒門武人的事,七殿下如此身份,卻做出如此有違聖人教化的事,真是令人心寒。」
楚喬聽得微微皺起眉來,目光寒澈澈的,斜睨著這位八小姐,淡淡道:「哦?沒想到八小姐對聖人的仁厚之道這麼有研究,那不知,如果舉國上下都如小姐這般想,敵人衝進京城,將戰刀舉在你的脖子上,你該作何反應呢?」
八小姐微微一愣,臉色微變,隨即說道:「我大夏雄兵百萬,雄關如鐵,賊寇怎麼沖的進來?」
「八小姐不是倡導仁厚之道嗎?若是邊關的士兵都能有小姐這樣的覺悟,那麼大夏亡國之日不遠了。」
八小姐眼睛一瞪,怒道:「寒門子弟,怎配懂得聖人教化!」
「照小姐這麼說,懂得聖人教化的氏族顯貴,反而要靠著茹毛飲血的寒門子弟保護了?」角落裡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突然響起,眾人轉過頭去,只見竟是那個有個縣令做父親的荊家小姐,女子面容清冷,滿臉不在乎的說道:「什麼仁厚之道,如今局勢何等混亂,西北戰亂幾年不停,邊關戰士死傷無數。殺戮一起,何來聖人教化?當年若是沒有七殿下死守真煌,今日何來我們在此安享清平之世?」
那少女年紀輕輕,口齒卻極凌厲,幾句話將諸葛家所有小姐們震懾住,再無一人敢言。
就在這時,花房外有下人敲門道:「三小姐,表小姐來了。」
諸葛晴一愣,面色頓時巨變,連忙站起身來。正想出去,卻被那八小姐一把按住。八小姐得意洋洋的站起身,幾步就迎了上去,親自來開門,扯著一名女子的手腕就款步走了進來。
那女子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茹裙,姿態高雅超然,許是外面的風有些大,吹的她的鬢髮有些微亂了。她伸手拂去額前的碎髮,對著諸位小姐一一行禮,神色恭順,卻全無謙卑之色。
諸葛晴面色有幾分不快,見她行完禮就要讓她下去,不想那八小姐卻拉著她的手走到楚喬身邊,笑吟吟的說:「蘇姐姐,這位您還沒拜見呢。這就是鼎鼎大名的燕北秀麗將軍,卞唐秀麗親王,我們諸葛府內未來的四少夫人,我的四嫂呢。」
那名姓蘇的女子身軀突然一顫,猛的抬起頭來,曲了一半的膝蓋就那麼凝固在那裡,再也彎不下去。
周圍的千金小姐們面色有異,有擔憂,有害怕,也有幸災樂禍。
楚喬不知道此人是誰,可是也覺得事有蹊蹺,站起身來扶她道:「不必多禮。」
那女子卻下意識的退後一步,沒有讓楚喬的手碰到她,目光漸漸平靜了下來,對著楚喬輕聲說道:「民婦蘇婠婠,拜見殿下。」
「蘇姐姐,赫連家早已敗了,四哥也把你從官奴局贖了出來,還說什麼民婦啊,說不準……」八小姐眼波橫了楚喬一眼,笑吟吟的說:「蘇姐姐將來也有一日,能有與四嫂姐妹相稱的資格呢。」
「沁兒,不要亂說話!」
諸葛晴眉梢一挑,怒斥道:「表小姐難得進府一趟,路途遙遠,一定是累了,陶書,帶表小姐下去休息。」
「慢著!」
八小姐拉著蘇婠婠的手,沉聲說道:「三姐,蘇姐姐從小和我們一起長大,和四哥更是交情匪淺,如今四哥大婚,我們姐妹在這裡拜見四嫂,難道蘇姐姐沒有資格參加嗎?」
諸葛晴眼神惱怒,一隻修長嫩白的手緊緊的攥著潔白的帕子。
「四嫂,你還不認識蘇姐姐吧,她是二姨娘的親侄女,從小就和四哥一起長大的。若不是後來被指給了赫連家,四哥也不會獨身這麼多年了,想當年蘇姐姐出嫁的時候,四哥還帶著人攔了喜轎,打了新郎呢,這件事在真煌城早就傳成了佳話,大家都說四哥從小就是個情種呢。」
「八小姐,三小姐,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你們。」
那個蘇婠婠突然大聲說道,轉身就要走。誰知那八小姐卻一把拉住她,怒道:「我話還沒說完呢,我讓你走了嗎?」
蘇婠婠緊咬著下唇,眼淚含在眼圈,求饒似地叫道:「八小姐——」
「真是沒出息,難怪赫連家會敗得那麼快了!」
「啪」的一聲脆響突然響起,霎時間將所有人都震在當場,只見八小姐臉蛋上明顯的印著一個紅腫的五指印,她捂著臉,不可置信的看著楚喬,尖尖的手指指著她,大聲叫道:「你敢打我?」
「有何不敢?」
楚喬打完人,氣定神閒的坐了下來,端著茶杯,用茶蓋撥著茶盞裡的茶葉末子,斜斜的挑著眉毛,靜靜說道:「於公,我是大唐的親王,是大夏的客人,你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治你一個不敬之罪,有何不可?於私,我是你未來的四嫂,你當著滿屋子的姐姐妹妹的面,對自己的表姐指手畫腳,就算是諸葛老爺親來,恐怕也要賞你一巴掌吧。」
八小姐大怒,手指著楚喬大叫道:「荊月兒!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信不信我敢把你的手指掰折了?」
楚喬轉過頭來,聲音也是極平靜的,可是眼鋒卻如同凌厲的刀子,靜靜的剜在少女的臉頰上。
諸葛晴連忙跑上前來,擋在中央,連聲說道:「殿下,你別生氣,沁兒年紀小不懂事。」
楚喬站起身來,眼神淡淡的掃過諸葛沁,見她雖然滿臉的不服氣,可是已經不敢再說話,轉頭對著諸葛晴語調清淡的說道:「既然知道她不懂事,就不要隨便放出來丟人現眼,以免敗壞諸葛家的門風。」
說罷拉住蘇婠婠的手,帶著一眾隨從就走出了房間。諸葛家的夫人們聽說蘇婠婠進府就已經知道事情不好,此刻急匆匆的趕來卻只見楚喬的背影,一群人連聲賠罪的跟出了府,楚喬讓蘇婠婠坐了轎子,自己翻身躍上馬背,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之中,策馬揚長而去。
回到府中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楚喬坐在燭台旁,一圈光暈晃在她的臉上,有著淡金色的光芒。
梅香小心的走進來,低聲說道:「小姐,那位蘇小姐,我們該如何安置啊?」
楚喬沒有說話,好像沒聽到一樣,就那麼靜靜的望著桌前的燈火,眼睛發直。
梅香知道她心情不好,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蘇小姐,正要退出去。突然聽楚喬說道:「今晚就讓她住在府裡吧,明天再送她回她的住處,你派人多看顧著點,不要讓主府那邊的人欺負她。」
梅香點頭道:「是,我記下了。」
「梅香,你說我是不是多事了?」
梅香一愣,問道:「小姐你說什麼?」
「這位蘇小姐,對他來說,是一個極重要的人。諸葛家的那群人拿話擠兌我,我倒是沒什麼感覺,可是這麼欺負她,我就看不下去了。」
燭火金黃,房間裡燃著沉水香,柔柔的飄散而出,她將下巴抵在手腕上,輕聲說:「她們把她搬出來,就是想讓我吃醋。」
梅香只覺得楚喬左一句右一句的,根本搭不上邊,就問道:「小姐,那你吃醋了沒有啊?」
楚喬眉毛一挑,說道:「我是那種人嗎?」
梅香連忙笑:「是,我也覺得小姐這樣的人,不會為了這麼點小事兒生氣。」
楚喬看著她,仔細的看了半天,把梅香看的頭皮發麻,最後終於說道:「我累了,你休息去吧。」
梅香連忙走了,楚喬還是坐在窗邊,一邊要上床睡覺的意思也沒有。
不吃醋?怎麼可能呢?
但是也說不上什麼傷心難過,只是有那麼一點不舒服吧。
看到這溫順的,高雅的,小鳥依人的,我見猶憐的女子,就那麼弱不禁風的站在那裡,別說是男人了,就算是個女人,恐怕也會生出幾絲想要保護她的慾望吧。
看她的皮膚,那麼光滑細膩,不像自己,風風雨雨的從軍征戰,這麼多年下來,皮膚早就粗糙了。還有她的手,恐怕這一生一點粗活都沒做過,像是新剝的蓮藕一樣嫩白,自己呢,從小就是奴才命,又練槍練劍,繭子都長了多少個了?還有她的胸……
想到這,楚喬突然站起身來,跑到落地的銅鏡面前。
恩,還好,這幾年自己的胸也漸長了,就算沒有現代時的那麼傲人,但是34C總是有的吧。腰?腰應該沒她細,自己最近好像是吃的太多了,有點胖了。不過她的腿一定沒有自己長,楚喬滿意的點了點頭,這一點她還是很自信的,荊月兒這一點不錯,給自己留了一雙長腿,而且經過這麼多年的運動,自己的身材應該是很健美的。
她對著鏡子開始照自己的臉,眼睛不算太大,可是也不小,鼻子挺好看的,很挺,嘴唇呢?有點薄,不夠性感,牙齒嘛,牙齒還不錯,整齊,也算白,臉蛋,勉強算是瓜子臉吧,整體打八十分應該沒什麼問題。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響起一陣細微的聲音,楚喬微微皺眉,小心的走到窗邊,然後一把掀開窗子,就見一名少女站在她的窗前,正是今日再諸葛家幫她說話的那名縣令的女兒。
「你在這幹什麼?」
這位荊小姐微微一驚,可是轉瞬她就反應了過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請姐姐救救我父親,我父親被上級官員誣陷貪墨賑災糧草,如今已經押在天牢裡了。」
楚喬皺起眉來,沉聲說道:「大夏的政事我是管不了的,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等諸葛玥回來,我可以幫你跟他說說。」
那少女頓時大喜,連忙說道:「多謝姐姐。」
「你起來吧,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于筱禾。」
「你姓于?那你和荊家有什麼關係?」
於筱禾連忙答道:「我爺爺的兄長所娶的第二房小妾,是以前荊先生的一門遠方族弟的兒媳的表姨。」
楚喬聽的頭皮發麻,暗道這到底是什麼關係啊,別說八竿子,就算是十八竿子也打不著吧。真不知道李策當初是從哪把她們都找出來的,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勁。
想到這裡,不免有幾分失落。直到今日,她才明白李策為她多做的一切是什麼意義,如果沒有這個身份,沒有這份嫁妝,她今天就不能直起腰板的走進諸葛府,就算她不在意,可是卻不能不為他考慮。有了這一切,不管是對他,還是對她,都減少了太多的壓力。
李策,那個永遠嬉笑玩鬧的男人。
「你先回去吧,這件事我記下了。」
「謝謝姐姐。」於筱禾施了一禮,轉身就跑走了,步伐很輕快,像是一隻蹁躚的燕子。
正要關窗,忽見不遠處的一株樹下,一名素衣女子正靜靜的站著,也不出聲,目光清澈,像是一彎幽幽的月亮。
楚喬心下一動,微微笑起來。
「蘇姑娘,外面風大,要進來坐坐嗎?」
蘇婠婠在小幾的另一邊坐在,姿態嫻靜,如今近距離的望去,她也不似二十七八歲的人,面容姣好,只是眼梢微微有幾絲魚尾紋,看起來更添了幾分風韻。
她坐在那裡,也不說話,楚喬為她倒了杯茶,就微笑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不說話,她也就不出聲。
蘇婠婠的養氣功夫怎麼比的上楚喬,終於還是開口道:「秀麗王殿下……」
「蘇姑娘叫我楚喬就好,不必叫什麼殿下。」
蘇婠婠從善如流,點頭道:「楚喬姑娘,今日的事,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楚喬揚眉,問道:「今日什麼事?」
蘇婠婠的臉頰微微有些紅,說道:「就是……就是八小姐所說的,我和小四的事。」
楚喬一笑,很是輕鬆的搖頭道:「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楚喬這樣說,蘇婠婠的臉更紅了,她想了想,開口說道:「我和小四從小一起長大,他是個難得的好人,出身高貴,又重感情。我當時嫁入赫連府,也是無可奈何,他當時年紀小,人又固執,難免會做出不太合適的事情。這些年來,我也輾轉聽到了一些你們的事,小四他就是這個樣子,只要他重視的人,總是一腔熱誠。赫連家敗落,他為我贖身,安排我住在他的別院,也是顧念舊情,你千萬不要往心裡去。」
楚喬突然就笑了,她微微有些詫異,揚眉說道:「蘇姑娘,你跟我想像中的有點不一樣。你剛剛在是勸我不要往心裡去,可是我怎麼聽著,覺的你是句句希望我多往心裡記著些呢?」
蘇婠婠一驚,連忙搖頭否認道:「不是的不是的。」
「好了,不必說了。」楚喬打斷她道:「其實你沒有必要跟我解釋的,我和諸葛玥風風雨雨很多年了,我若是不相信他,今天就不會坐在這裡和你說話。我理解你的心情,所以也請你理解我,你我的身份難免有些尷尬,但是那些畢竟是過去的事了,不會影響到我們的未來。你也不必為我擔心,倒是我有一句話要對你說,箭射出去就不能再回頭了,世事變遷,不是每個人都會永遠站在原路等著你的。」
蘇婠婠頓時沉默了下去,過了好久,她才緩緩點頭道:「我明白的。」
「蘇姑娘,原諒我說話這樣直,我只是覺得這樣對你來說更好一些。」
蘇婠婠點頭:「沒關係,其實我都明白,只是偶爾還會有一點奢望。也許這就是報應吧,當初的我因為權勢離開了他,如今注定要落得一個一無所有的下場。」
楚喬笑著說道:「人生如棋局,雖然下錯了子失了一塊領地,但是不見得就不會在其他位置找到勝利的滋味。我曾經有過比你還要灰心喪氣,比你還要頹廢欲死的日子,但還是一點點堅持著走過來了。蘇姑娘,你還年輕,沒必要因為一件事,就判了自己終身的死刑。」
蘇婠婠站起身來,靜靜的笑起來,說道:「多謝你,不必為我擔心,你和小四就要大婚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他。」
楚喬點頭:「我會的。」
然後蘇婠婠就走出了房間,她的背影瘦瘦的一條,被燈影照著,淡淡的垂在地上。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起了一絲絲春雨,輕飄飄的落在她的身上,滿園的柳枝如霜染,漸漸隱去了她的身影。
楚喬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青山院看到的那副畫像,女孩子一身鵝黃色的裙裝,笑容燦爛如一朵盛開的芍藥。
她在說別人,其實何嘗不是在說自己。
箭射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
可是這一路以來,諸葛玥又給了她多少次回頭的機會?
蘇婠婠是不幸的,而她,卻是如此幸運。
她靠在門框上,眼望著東方的天空,一片陰沉的黑暗,看不到一絲光亮。
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她無奈的嘆了口氣,夜風吹來,揚起她鬢角的髮絲,帶起夜裡的一絲絲潮氣。
回到房間,洗了個澡,散開頭髮,赤著腳穿著潔白的寢衣鑽到滿是他的氣味的被子裡,突然看到了枕邊的書信。上面詳細的寫著她對於燕北戰事的意見,洋洋灑灑一大篇。
這是要寄給諸葛玥的,只是還沒有寫完。
燕洵不是會示弱的人,如果他表現的很強硬,那麼也許他的內部真的出了問題。如果他表現的很孱弱,那麼才真的要考慮一下,他是不是要有什麼大動作了。
哎!
楚喬皺著眉沉思,希望他真的沒有一戰之力,能在趙徹登位之後再和大夏對抗。
想起那天晚上遇到的那個怪人,還有那個可怕的夢,她的頭就微微有些疼。
不會有事的吧?
她這樣想著,卻覺得自己的想法越來越不斬釘截鐵了。
但願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