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1 章
《番外卷‧荒城》城破

  夕陽的光灑下來,像是戰場上濃稠的血,從承乾宮一路灑進翠馨殿,光影縈繞,籠罩下這一片飄搖的宮廷。城頭驟然劃過一聲尖銳的鳴鏑,瞬間洞穿了姝白的耳膜,她抬起頭向西邊看去,落日如盤,將血紅的光灑在她瓷白的額上,隱隱透著寒氣,便像這暮靄沉沉的夜一樣,讓人覺得心口冰涼。

  闔宮的妃嬪都已在此,宮門大敞,金玉器皿散落一地,蒼青色的帷帳隨風而舞,宛若招魂引路的靈旛。顧晉安持著戰刀,架在一名宮女的頸上,鳳眸微眯,邪邪的一笑,說道:「姝白,你當真不肯?」

  地上已橫七豎八的躺了十餘名宮女太監,全都是翠馨殿的下人,姝白面色蒼白,兩頰透著青,袖下的手輕顫著,卻仍舊緊咬著唇。

  「娘娘,沁兒不害怕。」桃沁搖了搖頭,蒼白的小臉擠出一絲笑意,也不管頸上滴血的刀,俯身一個頭叩在地上:「不能再伺候娘娘了,娘娘保重。」

  「嗡」的一聲,一股血線衝天而起,利刃當胸刺過,桃沁小小的身子輕輕一晃,便軟倒在地。

  好似一隻巨棒猛的敲在管姝白的頭頂,胸口有沉悶的鈍痛,宛若刀子捅進心口,又狠狠的打著轉,死命的擰著,將五臟六腑都捅了個稀巴爛,喉頭腥甜,雙目充血,幾乎不能視物。

  顧晉安放下刀,血珠自刀鋒滑下,落在他的靴子上。他站在大殿深處,穿著一身蒼青鐵甲,墨黑大氅,鎧甲上血跡斑斑,眸色冰冷沉黑,定定的凝視她,再無一絲當年的溫潤風雅,嘴角帶著笑,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的問:「管姝白,你要這些人一同為你陪葬嗎?」

  他戰刀隨意一劃,便將身後諸多宮廷女眷盡數點到,釵橫發亂的宮妃們登時大驚,孟昭儀砰的一聲跪在地上,顫聲叫道:「貴妃娘娘救我!」

  恬淑妃也悲泣道:「娘娘便是不可憐咱們,也請體恤皇上的血脈。」

  靜和帝姬縮在她懷裡嚶嚶哭泣,一張小臉青白一片,左手被流矢射傷,鮮血長流,卻苦咬著唇不敢出聲。

  她心痛如絞,定定的看著靜和帝姬那張年幼的小臉,靜和似乎也明白了什麼,咬著唇,伸出一雙嫩白的小手,怯怯的拉住她的袖子:「榮母妃救救靜兒。」

  香爐中一縷白煙幽幽轉上,繞過雕樑畫棟,一路蜿蜒,向著昏暗的天幕而去。姝白突然想起了那一日,也是在這間屋子裡,她小產後悲慟傷心,他便將那東西交到她的手上,跟她說:「朕將朕的性命和這國家的命脈一同交給你,從今往後,你不光要保護你自己,也要保護朕了。」

  呼吸凝澀,猶如細小的刀子刮著喉管,她一把拂去靜和的手,狠狠咬舌,幾乎要一口嘔出血來。叛軍中登時有人上前,戰刀掠過夜風,嗡的一聲便割斷了血管,恬淑妃愣愣的看著懷中斷了頭的靜和,驀然發出一聲慘烈如母狼般的尖叫,那聲音這般淒厲,好似催命的厲鬼,令姝白渾身顫慄。

  闔宮妃嬪齊聲驚呼,常貴人狂嘶著摀住頭臉掉頭就跑,卻被守門的士兵一刀斬斷腿腳,鮮血如瓜破,濺在了姝白的裙子上,鮮紅刺目,滾燙的好似沸水。

  孟昭儀目瞪口呆,手捂著唇好似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爬滾著頻頻退後,瘋癲般的喃喃道:「你們都瘋了,你們都瘋了!」

  「你這惡毒的賤婦!」恬淑妃雙目血紅,噌的爬起來,沾滿鮮血的雙手一把扼住姝白的頸子,猙獰的狂吼道:「你還我的孩子!你還我的孩子!」

  顧晉安眉心一冷,戰刀嗖的揮出,只聽恬淑妃慘叫一聲,雙手齊腕而斷,她躺在地上翻滾哀嚎,眾人悚然,無不紛亂退開,掩唇悲泣。顧晉安一掌拂開姝白頸上的那雙斷手,從腰間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眉目溫柔的為她擦拭著,伏在她耳側輕聲說道:「難怪你不肯救她們,原來她們對你這樣惡毒。也好,就讓我幫你把她們全都殺了。」

  「啪」的一聲響徹大殿,管姝白一掌狠狠的打在顧晉安的臉上。

  顧晉安退後一步,也不動怒,只是摸了摸被打的一側臉,冷冷一笑。

  李貴人一直站在人後,此刻終於再也忍耐不住,砰地一聲跪在顧晉安面前,叩首道:「將軍饒命,我知道兵符在哪。」

  顧晉安眉梢一挑:「在哪?」

  管姝白一驚,便聽李貴人說道:「我曾見榮貴妃將它收在……」

  最後一束陽光驟然從雲層間射來,光芒刺的人眼睛發痛,明黃鳳袍的女子合身撲上,一把將李貴人撞翻。叛軍一擁而上,拳腳狠辣,幾下便將那女子踢攘開,卻見李貴人喉間插著一隻鳳釵,她口吐血沫,兩眼翻白,胡亂的抽搐兩下,便死去了。

  皇后被叛軍踢中胸口,鮮血自嘴角湧出,她用袖子拭去,冷冷說道:「沒用的廢物,死了才乾淨。」

  幾名叛軍擁上前,揪住她的頭髮便將她提起,她鳳眸一揚,冷然道:「本宮是大燕朝的皇后!你敢如此對我?」

  許是她的氣勢攝人,那士兵竟鬆了手,微微退後一步,轉而又覺丟了臉面,抬手便一掌豁在她臉上。皇后牙齒被打落,臉頰紅腫,仍舊固執的仰著頭,對管姝白道:「管姝白,你若是將兵符交給他,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管姝白眼角一熱,轉過頭來,只覺皇后的目光那樣熱,像是七八月天正午的烈日,灼灼的望在她身上,她極力忍耐著喉間的哽咽,沉聲道:「你放心,我必不會。」

  皇后愴然一笑,環視著殿內的諸多妃嬪,淡淡道:「與你爭了這些年,到頭來卻只看你一人順眼些,這些懦弱之輩,平白叫人噁心。」

  她轉過頭去,冷笑著看向顧晉安:「你以為你贏了嗎?」

  顧晉安眉梢輕佻,正欲說話,卻見皇后一頭撞向身後的殿柱,霎時間白紅迸濺,一地狼藉,只有她淒厲的尾音仍舊迴蕩在殿內,像是厲鬼般怨毒:「顧晉安!你必定不得好死!」

  夜風吹進來,散盡了一室的血腥,顧晉安微微招手,便有人上前來按住了這一室的宮妃。姝白只覺得冷,周身上下冷的沁入骨髓,顧晉安站在一地的屍首中央,笑著說:「姝白,你就這麼愛他?連死都不怕了?」

  姝白眸光黑沉沉的,低頭望著鞋尖,有血自腳底蔓延上來,滾燙滾燙。顧晉安聲音轉冷,帶著幾絲幸災樂禍的邪笑:「你這麼愛他,就確定他也同樣愛你嗎?帝王之情,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姝白抬起頭來,雙眼掠過他的鐵甲氅袍,眉目間一片冷峭:「成王敗寇,多說無益,顧晉安,本宮今日落入你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若你想從本宮這裡拿到營台兵符,本宮勸你還是趁早死了這份心。」

  顧晉安朗聲大笑,一把將她推倒在地,冷冷望著她道:「好,我便不殺你,等我將他擒來,讓你親眼看著他上路。」

  他收刀入鞘,大步邁過,向著黑沉沉的宮門走去。深夜如墨,巍峨的宮殿淪入火海,遠近一片火光,像是有猙獰的獸從地底鑽出,肆虐的招搖過這個魑魅橫行的魘夜。

  管姝白坐在血泊中,叛軍擁過來將她綁縛,她回過頭去,只見有人拖住皇后的腿,一路磕磕絆絆的往外走,這個昔日最高貴的女子仍舊睜大了眼睛,滿頭血漿,骯髒的塵土蹭上了她的鬢髮,蒼灰色的,像是塞外的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