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砰砰亂跳。
為什麼他主動給自己打電話,還、還語氣怪怪的?
一陣沉默後,何書墨聽見顧凜淡淡地對自己說道:「等我一下。」
誒?等他一下……等什麼啊?
何書墨摸不著頭腦,舉著電話,屏住呼吸,生怕他還有下句,可是電話裡一陣很漫長的安靜,很漫長,漫長到她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五六次,以為他掛斷了。
可是沒有啊,屏幕上顯示的是正在通話。
「喂?顧先生……」何書墨整理了一下呼吸,嗓子要冒煙一樣很乾澀,鼻音很重又混雜著沙啞,她咳了兩聲,開口道:「咳,昨天晚上……雖然我不記得我做了什麼,但是我知道很過分,你不要往心裡去,更不要生氣,我跟你道歉了……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會那麼過分地纏著你了……」
何書墨耷拉著腦袋,就差對著空氣十分誠摯地120°鞠躬謝罪,一邊還在聲音悶悶地憋著怎麼道歉,就被打斷了。
顧凜的嗓音涼涼地、低低地,像是風吹過絹絲,一字一句地問:「什麼都不記得了?」
原來他在聽啊……
他的聲線好像比平常要輕,更像是刻意被壓低的,難道他不知道,一個聲控的女痴漢聽見他的嗓音是會覺得他在撩撥引誘自己的?啊啊啊……
「嗯,」何書墨收斂一下花痴,小心翼翼地、啞啞地回答:「喝酒之前的都記得,但是喝醉了之後的,我,我就想不起來了,要是真的很過分的話,你可以告訴我……我有心理準備了……」
一陣安靜,顧凜沒說話,但是……
電話那端傳來的背景音,隱隱約約的,模模糊糊的,何書墨卻覺得很奇怪。
因為好像,跟自己這邊兒球館裡的嘈雜聲,很像很像。
難不成,他讓她等一下,是因為……
「你……」何書墨乾巴巴地吐出一個字,就被自己的這個預感搞得像是胸口被猛擊了一下,覺得很窒息,於是深吸一口氣,剛想開口問……
忽然,「滴」的一聲,電話被掛斷了。
第六感再次大爆發,她覺得整個人身體一僵,在嘈雜混亂的籃球館裡,眼前無數籃球被傳來傳去,球員們的鞋底在球場的地板上摩擦出尖細、扭曲的聲響,周圍人多而且喧鬧。
她舉著已經通話結束的手機,梗著脖子,然後慢慢地,動作僵硬地轉過身……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像是一顆泡騰片或者壓縮面膜,忽然「咕咚」一聲被扔進了水裡,辟裡啪啦地炸開一串氣泡,或是瞬間膨脹成一大團白花花的、軟綿綿的東西重生之世家子弟!
只一眼,她就直直地,望進了那雙形狀熟悉、眼神沉冷的眸子裡。
眼尾斜斜向上延伸的角度,和微狹著顯得無比清亮的瞳色,是那樣的惹眼。
顧凜……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離了大概三米遠,微微偏著頭,雙手插褲兜,凝視著她,身上穿著一身何書墨覺得他從來不會那樣隨意打扮的黑色連帽衫,衣料綿軟成那樣,都被他穿得每個細微的褶皺都透著一股筆挺的英氣。
何書墨知道,他的氣質,就算是睡衣,估計都能穿出軍裝的味道。
被衣服襯得膚色白皙的臉,線條冷豔而沉靜,顧凜安靜地站著,正在凝視著她,眼神有些饒有興致,而且帶著微微細熱的火星一般。
而且說不清道不明,何書墨覺得那雙眼裡有一絲捉摸不透的深意,像是噙著笑。
是錯覺還是什麼呢?
對視了三秒,何書墨已經痴呆到大腦完全空白,喪失思考能力,因為這一切發生的場景,就像是做夢。
誒……
何書墨這才明白,顧凜他這是主動、親自、來學校找自己了?!
我的媽呀,這到底是為什麼……他跑到自己學校的破籃球館,在滿是流著熱汗,散發著小屁孩兒幼稚味道的場館裡,來找她……
何書墨喉嚨滑動了一下,嚥了口唾沫,瞪著眼睛,張大嘴,像是石化了一樣。
顧凜眼神安靜,沉默著看了她好久,見她沒動靜,終於挑了一下眉梢,朝她微啞地開口道:「不過來?」
像是詢問,又像是引誘。
就三個字,三個字啊……何書墨就被蘇得差點噴血,當場暴斃……
她這才回過神,訥訥地左右看了一下,才明白顧凜為什麼不走過來,而是讓自己過去。
她周圍都是穿得很少的籃球寶貝,此時,好多花枝招展的小女孩們看見顧凜走到這邊,站得離她們很近,還忽然開口跟何書墨說話,所以她們已經開始很好奇地對他指指點點,嘀嘀咕咕了。
何書墨緊張地手心冒汗,趕緊朝著顧凜走過去,身後的議論聲頓時更大了。
顧凜一直站在原地沒動,等她頂著滿臉傻乎乎的不敢置信的表情,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才跟著轉身。
天哪,這貌似是第一次跟他並排一起走來著……何書墨的眼睛滴溜溜地朝身邊那道高瘦的身影掃了眼,是他精緻好看的側面輪廓,忍不住心裡好忐忑……
走到籃球場的邊緣,臨近觀眾席的地方,周圍稍微安靜了一點,顧凜停下腳站定,何書墨一愣,還以為他要走出場館去呢,畢竟這裡人多口雜,誤會他是自己男朋友的人估計又得成堆論……
他不是最討厭被誤會、被八卦了嗎?
顧凜停下,轉身,然後眼光定定地看著她,視線不偏不倚,溫度不熱不涼,何書墨覺得他的眼神有點奇怪,說不清楚是為什麼。
他絕對是生氣了……
她正在憋著要不要先來個120°鞠躬道歉,對昨晚自己酒後失控表示誠摯的懺悔時,忽然聽見顧凜開口了妖界貴公子。
他的視線在她腦袋上戴著的兜帽和掛在左耳上的口罩上滑過,語調帶著一點玩味,氣息輕緩道:「以後,不打算纏著我了?」
何書墨心口一緊,他竟然先提這件事?!
但是沒錯,她剛才電話裡的確是說她再也不會死纏爛打了……
「嗯……」t^t何書墨咬咬牙。
很久沒聽到顧凜的回答,她憋著一肚子問號,抬起眼,他果然在靜靜地觀察著自己的一舉一動,於是她很是惴惴不安地跟他對視。
接著,何書墨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薄唇似乎挑起一個淡到幾乎看不清的弧度,顧凜的聲音很低很小地念了句:「你傻不傻?」
「啊?」何書墨根本沒聽懂……
周圍亂成一鍋粥,人聲嘈雜,籃球飛來飛去,她耳朵上掛著醫用口罩,兜帽滑下來,露出一腦袋亂毛,確實是一臉傻樣兒。
顧凜長翹的睫毛覆下去,好整以暇地注視著她滿臉「我聽不懂」的表情,字句緩慢地開口解釋道:「昨天飯店門口你看見的,那是我親戚。」
「……誒?!」何書墨哽住:「你是說,那個短髮的,穿粉色裙子,目測d罩杯的美女,是你……你親戚?哎……」
完了,不小心暴露了啥!何書墨自己飛快地把嗓子眼兒裡剩下的半句給掐了,滴溜溜地抬眼,看見顧凜的漆黑的眼瞳裡滑過一絲微光。
那似乎是一抹戲謔的玩味?
顧凜暗自覺得好笑,於是慢慢地微俯下身,盯住她,細長的鳳眼裡,漆黑清澈的瞳光映出她整個人,一字一句道:「不要整天一個人胡思亂想。」
「……」斷電了,何書墨被他的語氣和動作酥得耳朵都紅了,身體也像是被箍住似的,不敢動彈。
他有必要說話的時候,貼著自己這麼近嗎?
何書墨算是高的,跟顧凜身高差也就十二釐米,他微微俯下身,就基本上……她的臉全麻了。
總能感受到他的氣息,淺淺地縈繞在她面前,這個距離實在有點曖昧。
似乎也感受到她特別不自然,僵硬得像塊石頭,顧凜說完,就直起身,但眼睛依舊盯著自己……
難道……何書墨忽然覺得不對,他其實是在恐嚇自己嗎?
難不成昨天,她喝多了之後在包廂裡到處宣揚自己在飯店外面見到了顧凜的「單戀對像」,他才來解釋的?
「顧先生……我昨晚真的喝多了,所以不管我做了什麼,那都不是我的本意,而且我真的不太記得你送我回去的路上我幹了什麼,你,你可以跟我說說,我到底……做了什麼壞事?」何書墨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顧凜看見何書墨雪白的耳尖一路燒紅到衣領裡,表情很緊張,忽然覺得很好笑。
其實早就可以預見,她第二天酒醒之後會給自己來個無端端全部失憶,畢竟昨天何書墨喝醉之後就沒什麼自主意識了,所以他覺得不著急,自己一向是個極有耐心的人。
女朋友還小,才剛剛18歲,急什麼呢……
「不著急,你可以慢慢想音樂不了情。」他抿了一下薄唇,很耐心地說道:「想起來給我打電話,剛才那個號。」
何書墨微微怔住,他讓自己慢慢想?
看樣子,他真的不打算告訴她,而是讓她自己捉摸她到底犯下了什麼滔天罪行……
而且,何書墨總覺得他話裡有話似的,但是怎麼想也想不透,顧凜今天為什麼怪怪的,然後她憋了半天,邏輯思考能力很強,刷高數題一小時刷三頁的大腦卻一片空白,只能想起來一個疑點,她默默吞了口口水:「可是,你不是工作日五天不開機嗎?我怎麼……給你打電話呀……」
顧凜的眼神燙燙的,滑過她的微紅發燒的臉頰,何書墨屏住呼吸。
「我24小時,都開機。」他的嗓音似乎又熱了幾分:「當然,要看你想不想繼續纏著我……」
何書墨的眼睛一瞬間瞪得很大。
***
顧凜從籃球館出來時,天空飄起小雨。
那輛黑色越野車靜靜地停在原來泊車的車位,這輛車是訓練館配的公用車,他不怎麼喜歡,而且因為開的人很多,經常出公差的時候被徵用,所以車裡很多別人的遺留物。
他現在有點想念自己北京的那輛破桑塔納,但是好像……今年就要報廢了?
顧凜的神情又冷冽了幾分,他忽然想起來,自己的車現在在顧爵手裡,興許不需要等報廢,早就已經成一堆破銅爛鐵了。
家裡最難伺候的兩個人,一個在北京開著自己的車到處作孽,另一個閒得無聊大老遠跑來攪渾水,此時正好端端地坐在這輛越野車裡。
黑靴子在地上踏過水跡,顧凜還沒走到車邊,車後門就被人推開,一個留著短髮的腦袋探出來,在小雨裡眯縫著一雙眼睛,對著他討好地笑:「哈,小貝叔……」
顧凜路過車後座時,煩不勝煩地把那顆腦袋給按回去。
「啊!」顧勝男吃痛,捂著腦門叫:「好好好,我知道了,七叔,我再也不喊你小名了,好痛……」
顧凜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時,還聽見她在後面,操著一口京片子聲討:「真是,從小到大叫了二十多年了,也就長輩們在的時候才改口,怎麼著忽然私底下也不讓我喊了呀……」
因為家裡堂兄弟八個,顧凜排行靠後,所以從小就有個只比自己小兩歲的侄女,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難不成……」顧勝男忽然從後座上蹭過來:「唉,七叔,你有情況啊,對了,你為什麼大週末的來大學裡頭?還不讓我跟著下去,我的天,我的爺,你不會是談戀愛了吧,對方是大學老師?」
顧凜被吵得頭疼,不耐煩地覷了她一眼:「把安全帶繫上。」
發動引擎,越野車開出去,在籃球館門前的小廣場上劃出一道弧線,顧勝男終於消停了一會兒,開始用後視鏡打量自己七叔美得不似凡人的五官。
「叔,你下嘴唇上……怎麼破了個小口子啊?」顧勝男忽然看出破綻。
顧凜抿了下削薄的唇線,從後視鏡掃了一眼滿臉壞笑的侄女,這是家族遺傳還是什麼,眼都毒得跟鷹一樣……何書墨剛才離得自己這麼近,什麼都沒看出來。
他一邊打方向盤轉彎,一邊輕聲恐嚇道:「小孩兒不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