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閉上眼睛,聽著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心跳,來等待著時間一點點地流逝。
整個世界彷彿都已經停止了流動,黑夜變得如此漫長和煎熬,她睜著眼睛,聽著這個家中出現的一切動靜。
緊繃的神經不知道煎熬了多少個世紀,周圍都是一片安靜。
她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當年自己出現了幻聽,才聽到了那根本不該聽到的聲音。
也或者,自己的記憶真得出現了問題,可恥地去想像了一些根本不該存在的事情?
她咬緊牙,微微擰起眉頭,陷入了對自己的懷疑之中。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點細微的聲音從客廳裡響起。
只是那麼一點細微的聲音而已,細微到根本聽不到。
可是童瑤精確地捕捉到了,並且在捕捉到那點聲音的時候,渾身每一處的毛孔全都打開,汗毛直豎。
那點細微的聲音彷彿在移動,緩慢地移動,而她的呼吸也隨著這點移動而停止。
萬籟俱寂,連心跳聲都不再有了,只有那點從客廳傳來的細微聲響。
她的心已經停止了跳動,渾身的血液也因為那點聲音而凍卻,有一種冰封般的冷意從腳底往上湧現,迅速湮沒了她的身體,讓她在這個酷熱的夏天凝結成冰。
她該怎麼辦……
她現在是不是應該出去……
如果她真得衝出去,會看到怎麼樣的景象?
媽媽她——她在做什麼?
急切渴望得到真相,以及對接下來畫面的恐懼在她的體內糾纏,這使得她單薄的身體開始顫抖,顫抖得彷彿冬天的枯葉。
此時此刻,那點聲音已經挪移到了臥室,然後安靜了下來。
她瞪大充滿恐懼的雙眼,望著眼前的一片黑暗。
她知道接下來還會有聲音的。
果然,不知道等了多久,媽媽的臥室裡傳來了低低的聲音。
似痛非痛,似哭非哭。
當聽到這種聲音的時候,絕望徹底扼住了她的喉嚨。
這麼些年,她曾經無數次回憶起這個場面,無數次地在腦中想像著那個聲音,也無數次地想像著如果自己走出房間,推開那扇門,會看到什麼。
可是更多的時候,她拚命地說服自己那只是一場幻覺,是自己夜深人靜時一個可恥的夢。
現在她重生到了這一刻,重新經歷了這一天,這一刻,也再一次聽到了這個聲音。
她不再是那個十八歲的怯弱女孩兒,更沒有了當年不曉人事的無知,她知道在她的家裡,在她媽媽的房間裡,在一牆之隔的地方,也許發生著什麼。
她為什麼要心心唸唸重新回到這一刻,難道不就是為了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嗎?難道她還要錯失這一個機會,讓自己在以後的十年二十年來為了這一刻而懺悔,痛恨,糾葛?
長吐了一口氣,她猶如遊魂一般坐起來,連鞋子都沒有穿,麻木地推開門,走向自己媽媽的房間。
那點聲音依然在響起,恍惚中她彷彿聽到女人的低叫聲,還有男人的呼氣聲。
她盯著眼前那道已經掉漆的木門,在這個木門的後頭,也許正在發生著她一輩子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狠狠地咬著牙,她邁開重愈千斤的腿,一步步地向那道木門走去。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一聲巨響傳來。
她倏然一驚,忙回頭看過去。
原來是掛在牆上的鍾表忽然墜落在地上。
窗戶半開著,忽然有一陣風吹過,童瑤後背陣陣發涼。
此時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從後背到手心,已經全都是汗水了。
僵硬麻木地抬起頭,看向媽媽的房間,裡面已經恢復了安靜。
她邁開步子,就要衝進去。
可是等到進去的時候,卻發現媽媽正漠然地坐在床邊,手裡握著一張相片呆呆地看著。
她一下子傻眼了。
難道說所有的一切,真的都是幻聽,自己錯了一次,竟然還錯了第二次?
她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媽媽卻在這個時候抬起頭:「瑤瑤,過來。」
眼前明明是自己唯一的親人,自己的親生母親,可是童瑤卻有些懼怕了。
她緊緊攥住手心,鼓起勇氣,終於坐到了媽媽身旁。
「瑤瑤,現在你原叔叔已經不在了,只有我和你相依為命了。」媽媽一聲嘆息,扭過臉來望著童瑤。
童瑤藉著昏暗的燈光看過去,卻見到她眼角明顯的魚尾紋,以及紅腫的眼睛。
她曾經是個大美人兒,可是這些年消耗下來,臉上皮膚已經鬆弛下來,法令紋早已經浮現。
她老了。
童瑤心裡浮現出這個想法。
其實媽媽去世的時候,還算年輕,以至於童瑤覺得自己媽媽還是年輕美麗的。
現在她重生到這個時刻,睜大眼睛仔細打量媽媽,這才發現媽媽已經老了。
人心裡沒有了希望,就會老得快。
羞愧歉疚以及心疼湧現上來,將之前的恐懼驅逐得無影無蹤。
也許一切根本都是幻覺,那麼她為什麼要懷疑自己的媽媽,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媽媽想得那麼不堪?
還是說,那個陰暗不堪的人,根本就是自己?
她低垂下頭,滿心歉疚:「媽媽,對不起……」
「瑤瑤,為什麼和媽媽說對不起?」媽媽疲憊地笑了下。
「我——」她藏在心裡的事,此時此刻顯得如此齷齪,她怎麼敢和媽媽提起?
「是不是有人問過你什麼?」媽媽凝視著童瑤,忽然這麼問道。
童瑤抬起頭,昏暗的光線下,見到媽媽正溫柔地望著自己。
媽媽……她已經好久沒有用這樣的目光卡著自己了。
曾幾何時,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媽媽望著自己的眼神中帶著厭棄和審視。
她咬了咬唇,點頭說:「是。」
媽媽笑嘆了下,握住童瑤的手:「瑤瑤,我們是母女,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人比我們更親近了。過去這些年,是我太忽略你了,是媽媽做得不好。」
沒有什麼比這句話更能撩起童瑤心底那根最脆弱的弦了。
她一下子哭了出來,撲到了媽媽的懷抱裡:「媽——」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聽到媽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瑤瑤,媽媽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他們說你原叔叔是死於情殺,媽媽必須告訴你,其實不是的。這些年,我只有你原叔叔,你原叔叔也只有我。我更沒有其他追求者,所以不可能是因為情殺。這個,真得只是一個單純的綁架。只是他們不會信的,他們只是想找一個人來怨恨,所以他們會怨恨媽媽,會鄙視媽媽,媽媽現在說這些話,你能理解嗎?」
童瑤哭得不能自已:「媽媽,我知道的,是他們欺負你,冤枉你!都是他們的錯,他們的錯!」
歉疚像一把鐵耙子撓著她的心,她是媽媽唯一的親人啊,是她親生的女兒,她怎麼可以不相信媽媽?怎麼可以因為一點虛無縹緲的動靜就在心裡生下疑根!
媽媽還能陪在自己身邊多久呢,過不了幾個月,媽媽不就也出事,永遠離開自己了嗎?
她睜著淚眼,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媽媽:「媽媽,我求你,永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媽媽我只有你一個親人,我什麼都沒有了!求求你,我們離開吧,離開這裡,今晚馬上離開,我帶著你走,我們去其他地方,走得遠遠的,要不然我們一定會死在這裡的!媽媽——求你!」
她哭得聲嘶力竭,哀求著媽媽,求她離開吧,因為用不了多久,媽媽也將撒手人寰,永遠地離開她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對抗命運,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在十八歲這個時刻停留多久,更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再次重生一次,所以她只能拼著最後的一點時間,淒聲哀求媽媽,求她答應自己離開這座城市。
「瑤瑤,瑤瑤!」一個低沉急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童瑤卻根本聽不進去,她緊緊握住眼前人的手,哭泣哀求道:「今晚就走好不好?我們離開這裡吧,永遠離開這裡,我們相依為命好不好?媽媽,永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原勳心疼地望著懷裡閉著眼睛哭得一塌糊塗的童瑤:「瑤瑤,醒過來,你做噩夢了!」
童瑤迷茫地睜開眼,卻在淚眼模糊中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原勳滿眼的焦急和疼惜,攬著她道:「瑤瑤,別哭。我不會離開你的,不會,永遠不會……」
他抱著她,輕柔地哄拍,用唇急切地啄吻:「你別怕。」
童瑤聽著那渾厚低沉的聲音,眼前的迷霧逐漸散去,她才認出,原來她已經回來了,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身邊躺著的是原勳。
原勳正抱著自己哄著。
她一雙淚眼失望地瞪著原勳:「我不回來,我要回去,我還要回去,放開我,讓我回去!」
說著,她歪到在床上,閉上眼睛拚命地讓自己睡去。
可是一波波的悲傷和絕望襲來,她怎麼可能就此入睡!
「你打暈我吧。」她哀求地看著原勳:「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救我媽媽!」
原勳眸底閃過悲痛,抱住童瑤:「瑤瑤,你醒醒吧,你媽媽早已經不在人世了。七年前就已經去世了。」
可是童瑤哪裡聽得進去,她滿臉祈求地握著原勳的手:「勳哥哥,幫我好不好?我要回去,我要救我媽媽,我要帶著她離開,我想給她一個清白!」
原勳握住她顫抖的手,輕輕將她擁進懷裡:
「瑤瑤,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沒有辦法再回去的。不過你媽媽的清白,從來不需要證明,我四叔的事,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童瑤聽著這話,一時竟覺得痛徹心扉。
她怎麼這麼無用,怎麼這麼懦弱,為什麼要懷疑媽媽,為什麼不是立即帶著媽媽遠走高飛?為什麼!
她咬著牙根,咬得嘴裡滿口是血:「這件事和我媽媽真得沒有任何關係,你信嗎?」
「我信,當然信,從來都信。」
他的聲音堅定溫柔,傳入她的耳中,舒緩了她此時心中的痛意。
她無力地趴在了他大腿上,低低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