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女人如花,那麼童瑤必然是一直被呵護在溫室的那一朵。
可是即使再怎麼悉心呵護,這朵嬌弱的花彷彿也要慢慢枯萎了。
她說她喜歡住在一個開闊的房間裡,那個房間要有粉色的床單,要有淡綠色的窗簾,要早上起來就能看到山清水秀,看到鬱鬱蔥蔥,還要看到天上成人字形飛過的秋雁。
所以他強硬地離開了原家老宅,選了一塊上好的寶地,建了一個半山腰的別墅。他甚至投資開拓這邊山林,開始修建盤山公路,只為了能下山方便。
古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只為博紅顏一笑,又有金屋藏嬌之美說,可是他卻耗費巨資,在這片山地上締造屬於她的山清水秀,鬱鬱蔥蔥,還有天上成人字形飛過的秋雁。
她還說她不喜歡看到他,看到他,會讓她想起紅色,紅色的血,會讓她看到她死去的媽媽。
她甚至說有時候會覺得媽媽在和她說話。
所以他不敢太過親近,刻意地保持著距離。
她住在最東邊的房間,他就住在最西邊的那個房間。
她會在夜半寂靜時,光著腳走出房間,徘徊在二樓的走廊裡。
他命人將所有的走廊都鋪上白色進口地毯,還給所有的護欄和拐角裝上柔軟的護角,給樓下鋪上更厚實的毯子。
他很怕她會摔倒,也怕她會在某一天的夜半時分,從二樓失足落下。
其實她睡不著的時候,他也睡不著,一夜一夜地睡不著,一邊側耳聽著她的動靜,一邊拿出手機,胡亂地點開一個遊戲。
無聲地胡亂砍打著,他死了一次又一次,卻根本不知道眼前紅色的血跡到底是什麼。
她說她眼前總是會浮現起那個傍晚,那個傍晚的血。
他盯著那片紅色,發現紅色竟然是如此怵目驚心,所以這些年,她其實一直在遭受折磨吧。
她是他放在心坎上的女孩兒,不因為她有多好,也不因為她有多不好,只因為她是她。
在最青澀的年紀,戴著一個蝴蝶結,睜著濕潤敏感的大眼睛,翩然走入了他的視線,飄落在了他心口,生根發芽。
爺爺說,忘記,然後放棄吧。
他怎麼可能忘記呢?
她就長在他的心口最脆弱的地方,若要取走,便是挖他的心。
當她哭泣的時候,眼淚就是毒,一滴滴澆在他心上,刻骨銘心的疼。
有時候他忍不住,會去親近她,抱著她睡,小心翼翼地親她。
她也並不躲,閉著眼睛,任憑她親。
低頭望著她緊張的模樣,他也會想,她到底喜歡不喜歡?是單純害怕,還是其實羞澀,所以看上去不願意?
亦或者,只是不喜歡他罷了。
他明白,自己的心裡有一頭獸,嗜血,凶殘,長在黑暗之中,伺機而出,想要吞噬周圍的一切。
他竭力控制著這頭獸,可是當他在她身上輕柔小心地動作時,這頭獸開始膨脹。當她不經意發出一點點哼聲時,便彷彿火星落在了無邊的枯草上,掀起燎原大火。
他體內的這頭獸便再也控制不住,叫囂而出。
他的理智被這頭獸控制,他開始粗魯起來,用著狠勁來愛她,聽她哭泣求饒,看她用兩隻細弱的手緊攥住自己的肩頭。
她那個樣子,彷彿要抵禦,又彷彿求著他再狠一些。
她都已經這樣了,他怎麼可能把持得住。
於是最後的結果往往是,夜半時分,她翻過身去小聲抽著,身子顫個不停,他坐在床邊,帶著一身灼燙的汗,凌亂著短髮,束手無措。
在別人眼裡,原勳是天之驕子,幾乎無所不能,十七八歲就進入家族企業的他,在商場上翻雲覆雨,談判桌上風生水起,他怕過誰?他什麼時候這麼無可奈何過?
可是只有面對自己的妻子,面對那個年少時就偷偷藏在心裡的女孩兒,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總是這樣,一不小心就惹她哭了,想要去哄,可是卻彷彿更惹她哭得厲害。
他覺得眼前沒有路走了,她迷茫,他也迷茫。
面對她,他進不得,也退不得。
後來他的二叔原一睿為了打擊他,開始製造各種他的不利傳聞,他看在眼裡,卻沒制止。別人要傳就去傳吧。
一個是不在乎,另一個則是,心底也是泛起陰暗,想著她看到後,難道真得會無動於衷?幾年的夫妻,兩個人孩子都有了,床上也曾經那麼親密的枕邊人,她就一點不在意?
可是結果讓他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看上去彷彿也有些在乎,可是這點在乎,卻把她逼得更遠了。
她本就不是太過上進的性子,又被傷過太多次,遇到這種事,只能是往回縮,縮進她的保護殼裡去。
他更不敢用力了,滿身的手段和心思,面對她,卻是絲毫不能施展。
也不敢靠她太近,一旦近了,她就怕。
偶爾間,兩個人也會慢慢地親密起來,無聲地親密,可暗夜裡那酣戰越是淋漓,她越是彷彿沉浸其中,第二天醒來,她就彷彿越怕他,越要遠離他。
漸漸地他也就明白了。
這是心結。
她曾在兩個人極度的和諧之後,伸出纖細的手,掐住他的脖子。
她想讓他死。
因為死了,她就可以走出這片陰影,就可以不再陷入無邊的自責中。
她不知道是誰殺了她的媽媽,可是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就沒辦法和他像普通人那樣相扶到老一輩子。
她柔軟濕潤的手握住他的脖子,試圖輕輕掐下。
黑暗中,他屏住呼吸,沒有動。
如果她真這麼掐下去,他也認了。
黃泉之下,他會跟隨在她身後,兩個人繼續糾纏下輩子。
可是她到底沒有。
她的手猶如籐蔓一般,從他的脖子輕輕撫摸,來到他的下巴,又摩挲著他的唇形,撫摸他的鼻子。
她捧著他的臉,輕軟的呼吸噴在他的眼瞼上,那觸感別樣的溫柔。
他的眼睛逐漸潮濕起來。
她其實是不捨得自己的。
她竟然不捨得自己。
她在端詳了他很久後,終於輕輕嘆了口氣,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裡,慢慢睡去了。
第二天,等到陽光照在淡綠色的窗簾上,她漠然地下床,看都沒看他一眼。
從那之後,白天,他對她冷淡,有禮,卻又溫柔。
夜晚,他會領著她到床上,摟著她睡去,或者轉身回去自己房間。
這也許是她和他之間最適合的距離。
一直到有一天,他在和朋友喝酒的時候,聽朋友說起他的煩惱,以及他的計畫。
他開始並沒有多想,可是隨著時間流逝,一年一年過去,他發現自己養在溫室裡的那朵花,逐漸失去了光澤。
她開始枯萎了。
每年的體檢,一年又一年,她的身體指標不斷下降。
他走投無路。
他知道她的夢想,知道她痛苦的根源,知道她希望重生一次,希望回到小時候,希望去改變她人生中所有的不如意。
他在朋友的幫助下,制定了一個完美的計畫,這是一個瘋狂到猶如童話的夢想。
這是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能撬動地球的瘋狂,可是他就是要去實現。
這個世上沒有重生,他就為她親手製造出來。
他找來了一個朋友,那是加州大學的神經學教授,同時也是一個高級催眠師,這個人最新的一項研究就是,利用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掃瞄儀,把人大腦中的夢境投射到電腦中,這樣就能在電腦中看到並試圖去人為干預控制她的夢境。
事先,他將日記按照事件和計畫的順序,逐漸放到她能看到的位置,讓她去閱讀,去回憶。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在睡眠之後,這些日記中的內容在她大腦皮層中開始活躍。
而她所睡的那張床,就是一個隱秘的掃瞄儀。
掃瞄儀會精確地捕捉到她模糊短暫的夢境,並將其加強,擴大,甚至對她相應的大腦區域神經元給予刺激,讓她接受到彷彿真實的觸感,嗅覺和視覺。
為了能讓一切更為逼真,他還找來了自己年少時的照片,找來了她媽媽的照片,找來了她童年時的各種資料,將這些逐漸合成加入到她的夢境中。
他的朋友在另一個房間監控夢境,他會用自己的聲音和反應來加入其中。
到了第二天,她就會發現,一切都慢慢地改變了。
他是一個很有錢的人,有錢,什麼事都能做到,包括悄無聲息地將周圍的一切痕跡抹掉,包括讓所有的人來配合他這個幾乎瘋狂的遊戲。
事情一直順利地進行,他看到了她笑,看到了她的眼睛變得溫和而有希冀,甚至看到她用關懷慈愛的眼神望著兒子。
曾幾何時,她甚至厭煩過自己讓她生下的孩子吧,只因為這個孩子讓她充滿了罪惡感。
一切都是那麼好。
當他驅車準備去原家老宅時,父子兩個人望著睡熟的她,兒子曾經問他,說她現在這樣很好,是不是?
他說是。
是啊,其實並不奢望她能如何,只要能像當時那樣,父子兩個人就都很滿足了。
甚至他覺得,也不用繼續下去了,畢竟謊言越大,就越容易破滅。她能像現在這樣,真得就可以了。
只可惜,計畫再是完美無缺,也總是會有意外。
在原家老宅時,那個意外終於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