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上去很無奈。
不過在這種無奈中,她對自己的恐懼和懷疑彷彿也漸漸淡了。
於是他又開始下一步的計畫,讓陳思琪引她畫了自己十五歲時的一張畫,這樣就會讓她回憶起自己十四五歲的時候,之後便在夢中捕捉到她關於那一段的夢境,並擴大強大這一段夢。
他讓她看到了自己十五歲時的樣子,又給她一個機會,讓她去思考自己接下來的願望。
她寫下了三封信。
這三封信在她的夢境中出現時,掃瞄儀經過對大腦皮層W區的掃瞄和分析,已經在屏幕上一點點地顯示出了字跡。
她需要三個機會,一個是回到和自己的那一夜,一個是回到母親去世的那一夜,還有一個是回到懷著原修的時候。
自己,母親,原修,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了。
關於自己的那一篇,他看著那些字跡顯現。
她說,無論你多麼悲傷絕望,無論你多麼需要一個懷抱來安慰,那個人都不是原勳,他只能讓你踏入永無止境的糾葛中,他會讓你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他會讓你沉淪到無邊的黑暗中。他是一個惡魔。
旁邊的丹尼爾-霍看到這些字,同情地看了原勳一眼。
不過他卻笑了下。
他太瞭解他的瑤瑤,甚至於比她自己還要瞭解自己。
每一個人心中都養著一隻野獸,原勳如此,童瑤也不例外。
她心中的那隻獸,她自己都未必瞭解。
她渴望著,卻又懼怕著。
有時候,她只是要給自己一個安慰,也給自己一個理由。
他盯著那個屏幕,果然,在片刻後,屏幕上的字跡被擦除,取而代之的是:這一天,我喝醉酒,喝醉酒的我,看到了原勳。他抱了我,我沒有反抗,鑽到他懷裡哭了起來。
抬起手,觸碰著那顯現了屏幕的字跡,他心裡明白,他的瑤瑤終究是放不下他。
無論她給她自己找了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就是知道,其實她不捨得他。
就如同那個汗濕淋漓之後的黑夜裡,她伸出手,試探著掐住他的脖子,可是到了最後,她的手卻輕輕摸到了他的唇上。
這一次當童瑤醒來後,他早早地為她準備下三封信,一個蝴蝶結,等待著她去開啟屬於她的月光寶盒。
本來他是要親自帶著她,挖開那些看似沉年的土壤,找出那個月光寶盒,親手幫她繼續實現她寫下的三個願望。可是這個時候,意外發生了,國外的市場出現了問題,他必須親自過去。
於是分身乏術的他,眼睜睜地看著童瑤被綁架,被她親生父親綁架。
也未必多麼擔心,知道那個失去了女兒的老人絕對不會傷害她,他只是要帶著她離開,去越南他的老巢,給她一個全新的人生。
可是他不會允許的,瑤瑤是他的。
他甚至不敢驚動警方,親自帶領著僱傭的保鏢千里追蹤,終於追回來,奪回了他的瑤瑤,又故意放走了童均霄。
最後的中槍是預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他是要用這種方式告訴童均霄,他從來沒有要和他為敵,也放棄了當年自己四叔的仇。
畢竟四叔和童均霄之間的對錯是非,不要說自己,就連童瑤的母親蘇婉秋再生,怕是也難斷個明白了。
將童瑤帶回後,童均霄幾次三番在暗中跟蹤。
他提防著童均霄,童均霄也提防著他,兩個人就在這互相提防中,漸漸地放鬆了警惕。
他慢慢地感覺到,童均霄或許已經放棄了將瑤瑤帶走的念頭。
那一段時間,是瑤瑤狀態最好的時候,眼裡會散發著溫柔的笑意,唇角也透著幸福。當她望著自己的時候,滿心滿眼都是依賴。
她是他幸福的小妻子。
或許因為這個,童均霄決定一個人離開了。
之後自己因為蘇婉秋之死而被羈押,他大膽地設計了一個計畫,讓自己的兒子原修和丹尼爾-霍來完成,那就是通過童瑤的重生夢,讓她知道在老家的房間裡有一封遺書。那封遺書自然是他刻意找人偽造的,偽造了放在那裡,等著童瑤以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拿回來。
這個計畫,是為了給自己脫險,也是為了讓童瑤對母親蘇婉秋之死徹底地放下心結,同時,也讓她明白,他其實是需要她的幫助的。
她的成就感和自豪感,並不是只要當一個被他呵護的小妻子。作為丈夫,他也並不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她終究會慢慢明白,他們是夫妻,他有時候也會需要她的幫助,而她,是可以做到的。
這一次的計畫是完美的,也是一舉三得的。
當時原一睿丟盔棄甲逃離C國,他被釋放,童均霄離開C國前往越南,而童瑤在重生的夢中遇到了媽媽,徹底釋懷了媽媽的死,一切都看起來那麼美好。
原勳是一個成功的原勳,有著體面的地位,無盡的財富,還有一個懂事的兒子,一個如膠似漆的妻子,這一切都是那麼完美。
只可惜,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他錯就錯在終究不夠心狠手辣。
放走了童均霄,又留了原一睿這一條命。
這是他的心慈手軟,也是他還顧念那點血脈。
可就是這樣,他瘋狂而完美的計畫終於出現了一個無法彌補的紕漏。
原一睿早有預謀地拿到了童均霄手中的耳環,那是童瑤母親的遺物,並以此來找童均霄,誘導童均霄說出了自己殺了蘇婉秋的事實。
之後他又拿著這一份證據來找原勳,要求他在必須在童均霄和他自己間,選擇一個。
蘇婉秋不是自殺,顯然不是自殺,那麼就必須要有一個殺人凶手。
殺人凶手,要麼是原勳,要麼是童均霄。
如果不是原勳,那麼原一睿在國外留了一份證據,只需要將這份證據發放到網絡上。到時候就算抓不到童均霄,可是童瑤也一定會知道事情的真相。
而這,是原勳永遠不想讓童瑤看到的。
也是原勳在蘇婉秋臨死前發下的誓言。
所以他寧願自己去承擔這個罪名。
就讓童瑤以為自己被冤屈好了。
至於真相,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了,原一睿為了陷害自己,也會將這個真相隱瞞起來,永遠不會說出來。
只是他終究沒有想到,明明已經應該離開的童均霄,竟然來到了現場,說破了一切。
或許童均霄並不知道,當他說出一切的時候,帶給童瑤的打擊,並不單單是關於父親殺死了母親這樣的人間慘劇。
只要他說出真相,那麼關於童瑤重生到自己母親死時然後拿到遺書這樣的謊言,也將出現漏洞。
原本完美無缺的雅典娜計畫,也就終於無可彌補地露出一個更大的破綻。
這是沒辦法再用謊言去圓起來的一個謊言。
「這就是所謂的雅典娜計畫。」葉寧輕輕地喝了一口咖啡,垂下眼,淡聲說道:「這是原勳和蕭岳兩個人一起製造出來的計畫。」
兩個精神病。
葉寧一直覺得,自己的丈夫蕭岳是個瘋狂的精神病,可是當她看到了那個雅典娜計畫的時候,她才發現,還有人比他更瘋狂,更天才,也更不可思議。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童瑤喃喃地說:「從一開始,我之所以認為自己會重生,其實也是假的。」
「那是有人給了你一個暗示,暗示你要重生了。」葉寧輕嘆了口氣。
「我可以喝杯咖啡嗎?」
「好。但是我好像聽思琪說,你並不喝咖啡?」
「什麼事情,總是會有第一次。」
「稍等。」葉寧起身。
當濃郁醇香的咖啡在舌尖蔓延開來,那股陌生的味道給她帶來些許刺激,讓她更能集中精力去思考過去那一場虛幻又真實的夢。
「他騙了我,從頭到尾都在騙我。」即使這種欺騙,其實是為了她好。
「是的,他一直在騙你。」葉寧望了她一眼:「不過,因為你當時心中已經有了求死的心,所以他才想去圓你一個夢,一個重生的夢,希望通過這個,能喚起你對這個世界,對他,對原修的愛。」
「其實無論有沒有重生,這個世界從來沒有變過。」童瑤忽然嘲諷地笑了下:「變的,只有我自己,我自己的心。」
「有時候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顏色,取決於我們從什麼角度,用什麼樣的心態來看待。原勳一直很愛你,從來沒有放棄過你。」
「我知道。」她都知道,只是現在發生的一切,太過震撼。
真相果然是比欺騙更殘忍。
今天的事情,無論哪一個,都是可以將她直接打入黑暗的深淵。
「判決結果已經出來了,你要不要去見見原勳?」
「不了。」她微低下頭,像葉寧一樣輕輕抿了一口咖啡。
絲滑濃郁的醇香,流淌進喉嚨,帶來難言的刺激。
「我想……去見見我的父親。」
她的父親,那個她以為死了二十年,卻依然活在人世的父親,現在應該是被關押在監獄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