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童瑤大著肚子,在丈夫和兒子的陪同下,來到了父親被關押的地方。
其實平時原勳和兒子都很忙,不過每當她來監獄的時候,他們都會特意騰出時間來陪著。
對於丈夫和兒子的貼心,她很受用。
不過走到了監獄這種地方,看著那壓抑的監獄牌子,人的心情自然也會變得沉重起來。
「沒事的,瑤瑤,這幾年岳父在監獄裡表現不錯,會有減刑機會的。」其實現在已經是死緩改為無期了。
「嗯,是。」
確實會有減刑機會,童瑤也就點了點頭。
不過心裡卻明白,父親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太好,這輩子怕是走不出來了。
如今她能做的,也就是盡量讓父親在監獄裡生活得能好一點,也把自己日子過好,讓他放心。
進去見了父親,卻見他精神還好,看到她懷孕了,笑得合不攏嘴。
「我過去二十幾年顛沛流離,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現在進來了,其實過得比以前好。」他佈滿傷疤的臉上扯出一個笑,對她這麼說。
因為臉龐的傷疤,那笑乍看有些猙獰,不過他眼裡卻透著慈愛的光芒。
「你現在很好,很好,我也放心了。」他重複地說著這句話,欣慰地不斷點頭。
探監的時間並不長,感覺沒說幾句話,又該出來了。
童瑤左邊是兒子,右邊是丈夫,被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擁簇著上了車。
「這是去哪裡?」她原本悶頭摸著肚子想心事,一抬眼的功夫,卻見外面風景和平時回家的路並不一樣。
「掃墓。」原勳半攬住她,溫聲道。
「掃墓?」童瑤微詫。
「嗯,你不想去看看你媽媽嗎?」
他這麼一說,她頓時不說話了,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收斂了。
關於父親和母親,還有原叔叔的糾葛,她現在也約莫明白了。
父親當年出事,必然是和原叔叔有關係的,可是這其中,到底有沒有母親的關係,她已經不想問了。
原勳不會告訴她,爸爸也不會告訴她。
可是從父親的審判結果,她約莫感覺到了什麼。
真相果然是殘忍的,最最殘忍,沒有之一。
其實以前也並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她應該有一個疼愛自己的爸爸,溫柔美麗的媽媽,可是爸爸去世了,媽媽也彷彿變了。
媽媽望著自己的目光中,總是帶著逃避以及厭惡。
小小的童瑤不明白為什麼。
可是那種目光落在她的心裡,就是一點傷痕,時間久了,心裡早已經傷痕累累。有時候她會覺得,原叔叔很好,原叔叔看著自己的目光很溫和,他就好像自己的爸爸一樣疼愛著自己。
閉上眼睛,苦笑一聲。
如今想來,無論母親的厭惡,還是原叔叔的溫柔,竟然都是毒。
他們一定看到了自己總是小心呵護著的蝴蝶結髮卡,他們一定知道她為什麼她爸爸的照片忽然不見了。
甚至他們知道,她的爸爸去了哪裡。
可是沒有人告訴她。
他們害了她的爸爸……
於是母親這個詞,在童瑤心裡,已經逐漸沉到了無邊的深淵裡,黑暗冰冷,沒有任何光彩。
這讓她怎麼去面對那座孤零零立著的墓碑,怎麼再去叫一聲媽媽。
一雙手,輕輕握住了她的,那是原勳的,帶有溫度的手,完全不同於她那四季沁涼的手。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他摟著她,輕聲道:「你看岳父,他逃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現在進了監獄,即使一輩子出不來,可是他現在至少安心了。我們做事,最重要的是無愧于心。你媽媽,我叔叔,還有你爸爸,無論當初他們做了什麼,現在都已經付出了自己的代價。」
「我—— 」她輕輕咬了下唇。
其實是不知道,她有什麼資格去原諒,又怎麼去面對。
「知道為什麼我要帶你去嗎?」
「不知道……」
「因為這是岳父大人希望的。」他輕聲在她耳邊道。
「嗯?」她詫異地望著他。
一旁一直沉默的原修忽然開口說:「媽媽,是的,我外公說,過去了這麼多年,讓你去看看,為她燒燒紙。」
「爸爸……爸爸他真這麼說?」童瑤咬著唇,喉頭有些哽咽。
「是。岳父大人也希望你能放下,他都放下了,你為什麼不放下呢?」
「我……我明白……」
只是心裡有過怨恨,也有過歉疚,種種情緒沖刷過去,如今大腦中一片空白,再次面對媽媽的墓碑,總是有些近鄉情更怯。
在丈夫和兒子的陪同下,她到底是來到了母親長眠的地方。
背靠青山綠水,這是一塊風水寶地,也是當年原勳親手為她母親選的。
她燒了紙,又放了一束康乃馨,靜默地望著那墓碑良久後,離開。
「其實關於岳母死去的那一幕,那個重生的場景,我並沒有騙你。」
山里風大,當山風吹起,她在風中聽到了丈夫的話。
「當時我意識到了不對勁,匆忙趕過去,恰好和岳父撞上了。岳父看了我一眼就跑了,我顧不上追他,進去房間裡,就看到了岳母倒在那裡。她當時已經沒救了,不過她要求我把剪刀起來,擦掉上面的指紋。她說她自己做錯了事,終於得到了報應。我叔叔也做錯了事,害了人,也得到了報應。她說她們都是罪有應得,說再也不用做噩夢了。她還說,最對不起的就是你,這些事,永遠不希望你知道。」
「所以你就一直瞞著我。」為了瞞天過海,他不惜用了天底下最聳人聽聞的辦法。
「她知道我喜歡你,當時她沒其他辦法,要我發誓,一輩子對你好,照顧你,要我永遠隱瞞這個真相,絕對不能讓你知道是誰殺了她。」
童瑤垂下眼:「因為她知道,我如果知道了真相,可能會崩潰吧。」
她是脆弱的,脆弱到根本經受不起這些打擊。
「是的。這是我一直擔心的。」原勳轉過頭,憐惜地望著她:「你懷孕的時候,精神已經很脆弱了,根本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
「可是我懷疑過你,我甚至有過衝動,想和你同歸於盡。」
掐死他,然後自殺,這樣子誰也不用痛苦了。
「我知道。」原勳默了下:「可是你沒捨得,不是嗎?」
「後來呢?」童瑤轉過頭看著他。
「後來我知道,必須讓你走出這個陰影,要不然你會一直在死胡同里打轉。可是我沒辦法,要解開你的心結,又不能告訴你真相,我——」
「所以你就想出那麼一個辦法?」
「是。」
「你騙了我,騙了我好久,騙得我全心全意的信任你,結果呢?根本就是假的!你還讓所有的人陪著我演戲,別人一定把我當成瘋子了。」
是了,童瑤現在想想,當時別人看自己的目光,確實是像一個瘋子。
她甚至一度認為自己就是個瘋子。
「對不起。」他低下頭,道歉。
誰知道她卻根本沒聽,又轉頭看向一旁的兒子。
「還有你,你也在騙我。」她放過了低頭認錯的丈夫,開始向兒子找茬。
「嗯?」原修微微擰眉,他不是只需要安靜地站在一旁就好了嗎?為什麼忽然扯上他?
「當時我問你我的日記呢,你竟然說沒有?你竟然聯合了陳媽一起騙我!你還故意給你爸爸打電話,讓我以為你們都是正常的,我才是不正常的! 」
翻起舊賬來,童瑤已經不記得和兒子的母子情深了。
「這……」原修啞口無言,這都是多久的事了,為什麼,為什麼媽媽忽然想起來?
不是說得好好的,他是兒子,作為兒子,做錯了什麼,她都不會怪自己的嗎?
「還有,當時原一睿把那個去醫院的日記放在我書架上,為什麼後來不見了?是不是也是你拿走的?」
當時那個日記也消失了,害她以為自己精神錯亂出現幻覺記錯了!
「還有,你當時故意把人家楠楠推倒,是不是怕萬一人家媽媽說出來,故意和人家鬧彆扭,把人家趕跑?小小孩子,拐彎抹角,就為了繼續瞞著我!」
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這…………」原修更加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他偷偷地看了眼爸爸,猶豫了一番,終於大聲說:「媽媽,這一切都是爸爸指示的!我只是從犯!」
「原修!」原勳皺眉警告兒子。
可是原修這個時候已經沒顧忌了,開始出賣爸爸。
「還有那個回去拿到遺書證據,那也是爸爸一手安排的,我只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全都是爸爸指示的。如果我不聽他的安排,他會讓我一輩子見不到媽媽。」
「原修!」這簡直是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可是偏偏童瑤深信不疑,她不敢置信地望著原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果然是這樣的原勳!」
於是山下那片小路上,我們就看到,一個約莫六七個月肚子的孕婦,氣哼哼地走在前方,一個十歲出頭的美麗少年小心翼翼地扶著他。
而在她們身後,是一個沉穩俊美的男人,正無可奈何地跟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