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睿終於明白這些日子一直縈繞在自己心頭那強大的不安是從何而來了。他怔怔地貼在玻璃上,痴傻地望著裡面的寧微嫻,她已經閉上了眼睛,從他的角度來看,她的胸膛只剩下淺淺的一絲起伏,好像整個人都已經沒了魂魄。
她早就計算好了的,她早就計算好了的!從她哭過之後開始,她就計算好要離開了!因為不能離婚,因為要顧忌顏寧兩家的顏面,他們不能離婚,可她又不能再面對他,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不如歸去。她對他早已灰心,才會不相信自己的悔改之意,因為他騙她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了。
寧微嫻早就不想活了。不能離婚,她只好這樣給自己解脫,顏睿想起寧微嫻曾經微笑著跟他說「像母親那樣也沒什麼不好的」時候的表情,那樣淺淡而又無謂,好像早就知道日後會如何發展,也知道自己將走上一條怎樣的不歸路。
她終於可以離開了,這個沒有愛的世界虧欠了她太多太多。而他則是那個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毀了寧微嫻,如果寧微嫻死了,那麼,他就是凶手。
可是她怎麼能死呢?
她怎麼能那麼狠心,連孩子都不要了?顏睿但願這只是自己的猜測,只是自己因為恐懼失去她而胡思亂想出來的渣滓,可醫生口中的「沒有求生意志」,讓他徹底崩潰了。
沒人見過顏睿崩潰瘋狂的模樣,因為他向來都是風流倜儻瀟灑放蕩的,做什麼都好像遊刃有餘,從小到大沒有遇過什麼挫折,逍遙了三十年,從來不曾嘗過失敗的味道。他也總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世上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可現在不了,顏睿知道,自己永遠都無法做到縫補寧微嫻的心。
顏父狠狠地給了顏睿一個耳光,冷聲帶著憤怒:「現在才後悔,當初做什麼去了?我跟你媽說過你多少次,你什麼時候聽過?現在後悔,又有什麼用?!」他滿以為性情不羈的兒子會跳起來跟自己打一架,卻沒想到顏睿卻慢慢滑倒在地上,仰起臉,滿臉的淚水:「爸……爸,我該怎麼做?她要死了……她要死了……」他喃喃地說著,眼淚一顆一顆掉下來,從來沒有任何一刻讓顏睿覺得生活如此煎熬,而人力又是多麼蒼白。如果上蒼準備帶走一個靈魂,他又能做什麼才能把那個傷痕纍纍的靈魂留下來呢?
從顏睿三歲後,顏父就再也沒有看過他脆弱的模樣了。眼裡閃過心疼,他蹲下身,像是小時候那樣摸了摸顏睿的頭,沙啞的道:「進去陪著她吧。」
他說的話很委婉,但誰都知道這是在讓顏睿進去跟寧微嫻做最後的訣別。顏睿不願意,可他的確是想進去陪自己的妻子。換了無菌衣進去,他的眼睛裡就什麼都看不到了,除了躺在手術台上身下綻開無數血紅色的花朵的寧微嫻。
真是讓人不敢相信,那樣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女人,怎麼能流出那麼多的血呢?手術台已經被染成了血紅,圍繞在她身邊的醫生護士身上都沾染著斑斑血跡,而從她的腿間還是不住地有鮮血流出。顏睿不敢上前,他真怕自己一過去,寧微嫻就會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這是他生平頭一次察覺到生命如此脆弱,而自己其實如此渺小。微嫻那麼怕疼,她怎麼能受得了這樣的折磨?
每一步都走得如此緩慢,好像踩著刀子踏在自己的心尖上。顏睿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寧微嫻的存活,哪怕幾率只有百分之一。寧微嫻靜靜地躺在那兒,她已經精疲力竭了,可孩子還沒有出生,就是死她也不願意帶著孩子一起。
「微嫻……」顏睿撲通跪在了她身邊,握住她已經沾了血的手,觸手所及的溫熱都是從她身體裡流淌出來的血液,溫暖的,帶著刺骨的絕望跟決絕。
寧微嫻已經沒有力氣去看他了,她劇烈地喘息著,感覺到身體裡的血液一波一波的離開,這世上沒有人愛她,她愛的人都只知道傷害她,她已經學會不再奢求了。就算費盡力氣得來承諾與幸福,也都是鏡花水月,一轉眼便成了泡沫。她真是累,想好好睡上一覺,哪怕再也不能醒過來也無所謂,人都是要死的,她早死,也少受點罪。如果人真有靈魂,她真希望再也不要遇到顏睿,不要遇到父親跟母親了。這世上的一切她都不願意再碰到,哪怕來世做豬做狗都比做人強,至少豬狗不會傷心。
「微嫻,你不能就這麼走了,你想想孩子,咱們的孩子還需要你來帶,你得把他帶大……你不能讓我一個人帶著他,以後他長大了,我該怎麼跟他解釋他沒有媽媽的事情?微嫻……求求你,別走,別走,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不能再讓兒子沒有媽媽了,微嫻、微嫻。」他不住地叫著寧微嫻的名字,可寧微嫻哪裡還有力氣回答他?
這個世界沒有愛,她可以生存下來,孩子當然也可以。至少她能夠確定孩子日後會有爺爺奶奶疼,總比自己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好,有了父母也依然形同孤兒。
她好累、好累好累,連根指頭都抬不起來,隱約中寧微嫻似乎聽到了護士驚喜的叫聲還有嬰兒的哭聲,用盡最後的力氣,她咧嘴笑起來,然後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顏睿被推出了手術室,胎兒已經出生,必須及時進行準確的修補縫合,寧微嫻的宮頸裂傷很嚴重,即使輸血使用藥物改善凝血機制,也依然很險,在場的都是頂尖的外科醫生,可誰都不敢打包票寧微嫻究竟能不能活下來。一般情況下,醫生們是不會採取切除子宮這一措施的,首選的是結紮髂內動脈,但寧微嫻的情況不是很樂觀,他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在這個時候,誰都沒有心思去關心剛出生的小嬰兒,他們只想知道寧微嫻會不會有危險。顏睿痴痴地站在門口,他甚至不敢再朝裡面看,怕自己會瘋掉。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寧微嫻?為什麼報應的不是他不是其他人偏偏是寧微嫻?她怎麼能那麼狠心,對別人狠心,對自己更狠!
而正在這個時候,寧家父母一前一後的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