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溫州回到家裡已經很晚了,沈木星心不在焉的吃過了飯,媽媽和外婆嘮叨著什麼她也沒聽進去,一心想著吃完了飯去看嚴熙光。
母親給她夾了一些筍,對外婆說:「我們廠裡有個女工出國了,跟著熟人介紹的蛇頭,價錢划算。」
父親說:「女孩子啊?那可要找靠譜的蛇頭出去的,不然多危險!」
蛇頭,就是偷渡隊伍的領頭人,收了錢將人弄出國,做的是蛇一樣行蹤詭異的違法生意。
母親瞪了父親一眼:「都像你的慫包子樣,誰也發不了財!」
父親咕噥一聲不說話了。
外婆歎了口氣:「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借錢給孩子送出去,就指望著有朝一日能飛黃騰達,衣錦還鄉。」外婆看了看飯桌上的沈木星和沈冥,憐愛的說:「可這偷渡的路上比那西天取經還要艱險,要是我的娃,我可捨不得讓他去遭這份罪。」
「我的孩子出國,也是光明正大的出去。」母親說。
母親是最羨慕人家出國的,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走出國門,每次提到有人出國,或是看到誰從國外回來,兩隻眼睛羨慕得放光。沈木星看看弟弟,他一直端著碗悶頭吃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知道他還在為卡卡家裡的事情著急上火。
沈木星對母親說:「媽,你要送我出國啊?你有那麼多錢嗎?」
「瞧不起你媽媽呀?」
「呀?那就是有錢嘍?」她湊過去諂媚的笑:「那能不能借我點啊?」
沈冥詫異的抬起頭看她,立刻在桌子底下踩她的腳。
沈木星沒理他,繼續努力向母親作出諂媚的姿態,母親皺皺眉說:「你一個小屁孩要錢做什麼?你要私奔啊?」
沈木星怔了一下,也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她竟覺得母親的眼中滿是狐疑,似乎要將她看透一樣。沈木星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與沈冥交換了一下眼神,心虛的笑笑:「嘿嘿,我逗你玩呢!」
沒幫弟弟借成錢,自己倒是差點給搭了進去。
母親嚴肅的說:「吃完飯幫你外婆刷碗,刷完碗寫作業,晚上不許亂跑聽見沒?」
母親太神了,居然知道她想「亂跑」?
「哦。」沈木星答應著,轉頭去看沈冥。
沈冥仍舊默默地低頭吃飯。
筷子碰碗的聲音充斥在飯桌上,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心事重重,沒有人問他是不是不開心。
他在這個家裡,一直是存在感少得可憐的那一個。
沈木星在小時候總覺得自己太受矚目而奪去了弟弟的風頭,可現在她不這樣認為,她相信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至於是什麼,誰也未曾提起過。
吃過了飯,沈木星去看嚴熙光的計劃隨著洗潔精沖刷掉了。
外婆站在她身後給她系圍裙,慈愛的暢想著她以後嫁人去婆家幹活的話,沈木星打斷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外婆,你說,沈冥不會不是爸媽親生的吧?」
外婆在身後,她也看不清外婆的表情,只聽見外婆立刻就責怪的反駁:「去去,胡說八道,不是親生的還能是垃圾堆裡撿來的?這話不許再亂說!」
外婆的回答,像是一塊經過了歲月打磨的石頭,沉重的落在了地上,那樣篤定,找不到一絲破綻。
「哦。」
***
第二天是星期六,沈木星難得沒有賴床,一大早六點多就爬起來,洗漱乾淨去了裁縫鋪,那時候出門不用化妝,把臉用毛巾一擦,隨便抹上一點媽媽用的美加淨,就覺得自己香香的美美的。
清晨的日光有些清冷,街道上還沒有幾家店舖開門,裁縫鋪就已經開了柵板,老裁出去買早點,就把柵板開了一半。
沈木星探頭進去,鋪子裡因為沒有完全開門的緣故,照不進日光,所以光線很暗,陽光透過柵板的縫隙和窗戶的縫隙鑽進來,像是一縷縷會發光的絲線,橫七豎八的織成一張網,使這堆滿佈料的十幾平方的小屋子顯得更加複雜繁亂。
老舊的木質樓梯上有腳步聲,嚴熙光從二樓下來,已是一身清爽。
「嘿!」她站在門口,故意嚇他。
嚴熙光從來像是一譚深水,很少一驚一乍,儘管神經被她這樣突兀的一聲招呼給繃斷了一根,臉上依舊是平日的波瀾不驚,唯有眼裡閃過一絲驚喜。
他站在那裡,仍舊是沈木星日思夜想的模樣,兩周不見,他的頭髮稍稍長了一些,不過剛剛好,使他的臉部線條看起來更柔和,他的鼻尖和沈冥一樣,都有著二十歲男子特有的緊致肌膚,發出如珍珠一般溫潤的光澤,沈木星是看tvb武俠劇長大的一代,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古天樂版的楊過,那時的古天樂是當之無愧的「奶油小生」,以至於後來第一次見嚴熙光的時候,就有這樣的印象:鼻樑挺直,面若白玉。
「進來。」他朝她招了招手,轉身走向了工作的地方,一切如常。
沈木星越發覺得自己好像深深的喜歡上了這個男人,有時會不自覺得盯著他看,恍惚間聽見他召喚自己,才回轉過神趕緊走了進去。
屋子裡的大架子上掛滿了成衣,沈木星信步走在他的周圍,這兒看看,那兒摸摸,回頭看他,調侃的問:「生意不錯呀?這些都是給女孩兒們做的衣裳?」
嚴熙光聽她這樣說,忽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淡笑,彷彿將她看穿了一般,又低下頭去剪斷了一根線,嘴角仍舊是勾起的。
這笑容讓沈木星愣怔,臉頰莫名發燙。
「嚴熙光,那我的呢?」她問。
嚴熙光騰出一隻手指向東牆:「在那裡。」
光線太暗,她根本就沒注意到東邊牆上,沈木星順著他的手看去,就這麼稍稍這麼一打眼,眼前忽然一亮,立刻快步走了過去,站在衣服前面驚喜的說:「哇!好漂亮啊!這是給我做的?」
嚴熙光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他的個子高出她一頭,每次靠近的時候沈木星都覺得存在感特別強,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忽然露出一個頗為鬱悶的表情,搖了搖頭。
沈木星問:「咋了?」
「你是不是又胖了?」
她拍拍自己的臉,眼珠子亂轉:「有麼有麼?」
嚴熙光篤定的看向她的腰,看得她臉紅。
「肚子。」
「我的肚子...」
沈木星掐了掐肚子上的肉肉,暗暗感歎他的洞察力,鬱悶的說:「好吧...距離上次做衣服,我是胖了很多...唔...小食堂的飯雖然不好吃,可是像豬飼料似的,吃了就長膘...」
嚴熙光被她的比喻逗笑了,一把抽下自己脖子上掛著的軟尺,無奈的說:
「重新量,給你改改。」
「量吧。」
「站好。」
「哦。」
沈木星伸出手臂,乖乖的站在他面前。
裁縫鋪裡靜靜的,石英鐘像是心跳一般。
「唰」,那皮尺掠過她隆起的線條,到達她的肚臍處,他的身體隨著動作會突然靠得很近,讓沈木星的心跳陡然加快,她繃著身體,終於沒忍住,吞嚥了一聲,那喉嚨的聲響震動了耳膜清晰可聞,她打賭,嚴熙光一定是發覺了她的異樣,所以動作才停了下來。
就是停下來的一瞬間,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老舊的石英鐘滴滴答答的聲音越飄越遠,頂替它的是兩顆年輕的心跳聲…
沈木星大大的眼睛怯生生的望著他,從他的一隻眼睛望到另一隻眼睛上,下意識的抿了抿唇。
而他則停下了動作,用越發深邃的目光回應著她。
就在沈木星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放的時候,他忽然上前了一步。
他的氣息逼人。那柵板縫隙透過來的光亮朝停在了他的唇上,令她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目光也探尋在他的唇上。
然而背後就是一面牆,她已無路可退。而他的手已經撐在了牆壁上,氣息慢慢靠近…
***
嚴熙光的眼眸中有許多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那種難懂反而又像是漩渦一樣深深的吸引著她。
他的鼻尖近得就要挨上了她的鼻尖,唇變得彷彿只剩下了一層薄膜,被他的呼吸輕輕一打就要破掉。沈木星幾乎能夠感受到他唇上肌膚傳來的溫度,胸口的曲線劇烈的起伏著,心跳的聲音翻天覆地的蓋住了世間的一切聲響,怯怯的眼連眨一下都不敢。
他們就這樣交換著呼吸。
他們彼此渴望又莫名畏懼。
最後她閉上了眼,微微把頭低下去,望向自己的鞋尖。
下一秒,一種濕糯溫軟的觸感輕輕地碰上了她的額頭。
沈木星渾身微微的顫抖了一下,心房似是被轟然炸開,她深吸一口氣,端著肩膀,不讓自己失控的心跳支配胸口的起伏,直到他的唇慢慢的移開,她也沒有再抬起頭,耳根燒紅一片。
他低頭看著她,眼眸更深更黑,似水一般。
等到她再次抬起眼與他對視的時候,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麼徹底改變了。
那種強烈的感覺,是想嘗又不敢嘗的喜悅,巨大的歸屬感鋪天蓋地而來,陽光透進來,空氣很溫暖,一切都剛剛好,剛好我喜歡你,你原來也是同樣的心情。
兩個人就這樣對望著,時間凝固下來。
一陣刺耳的鞭炮響打破了這番寧靜,兩個人全都轉過頭去看向門口,外面有人家在辦喜事,熱鬧非凡。
沈木星回頭望著他發愣的樣子,忽然抿嘴笑了,她像個小學生一樣背著手,頭一低身子一彎便從他手臂中鑽了出來,羞紅的臉讓她看上去像是剛剛從一片玫瑰花群裡走過。
她看著他,向後退了一步,他也看著她,兩個人的目光在短短的距離中被拉長,如藕斷,絲還連。
嚴熙光將身子轉過來,站直,正對著她的方向,目光深邃,他看到她忽然將食指豎在唇邊做了噤聲的動作,嘴角漾起一抹令人心癢的神秘的笑。
「噓—」
他的目光閃了閃,安靜了數秒,便朝她微微點頭。
沈木星壓低了聲音,用柔軟緩慢的語氣小聲說:「我—回—家—啦—」
「嗯。」他的目光還戀戀不捨的停留在她的唇上,一側的唇角微微牽起,異常溫暖。
一抹柔情滑過她的心房。
沈木星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發現他依舊在看著她,她笑著擺了擺手,嚴熙光也笑,卻沒有動,眼中有許多不捨。
她轉頭出了門,一抬頭,晨光輕暖,整個世界都煥然一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