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我的

黑夜,腳步漸近,誰也看不清誰的臉孔,只剩下喘息聲和奔跑聲。

風搖動了道路兩旁的樹,幾滴雨便落了下來。

她奔跑著,腳步聲從一開始的乾澀變成了辟里啪啦的聲音,那是鞋底踩進水坑的冒失。

沈木星只覺得自己的兩條腿都軟掉了,她的大腦告訴她,要跑下去,繼續跑,不要停。

身後的黑暗像是一團可怕的魔鬼,與她如影隨形,彷彿分分鐘就會反悔將她吞噬。

小雨落在她的臉頰上,冰涼的觸感和靜謐的空氣令她害怕極了,她奔跑著,幾分鐘後,終於跑上了一條主街。

路燈慘白慘白的,馬路兩旁的商舖都已經關上了捲簾門,打老遠沈木星就看見了嚴熙光的裁縫鋪,裁縫鋪也關了,他二樓的房間亮著燈。

那個暖黃色的、像是桔子瓣糖一樣的窗子讓她的眼睛瞬間升騰起了水霧。

沈木星哆哆嗦嗦的掏出電話,撥通了他的號碼,電話那頭是一陣冷靜得讓人著急的嘟嘟聲。

拜託拜託,求你快接電話。

沈木星在心裡暗暗地祈禱著,頭也不敢回的往裁縫鋪的方向跑去。

「喂?」

他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電話裡,夾雜著微弱的電流音,讓沈木星頓時像是被一個巨大的保護罩罩住了。

她吞嚥了一聲,喘著氣,一開口就帶著濃重的哭音。

「熙光...快下樓開門!快給我開門!」

寂靜蕭條的街道,店舖的燈被迅速打開,一團光亮將她畫了個圈,籠罩在門口處。捲簾門緩緩升起,剛一見到嚴熙光的臉,她就撲進了他的懷裡。

嚴熙光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立刻將她瑟瑟發抖的瘦小身軀輕輕推開,用雙手鉗制住了她的肩膀,焦急地問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關門,我怕...」她迅速的進了屋,躲進了他的身後。

嚴熙光反而把身子都探了出去,面色有一絲凌厲:「誰在追你?」

沈木星急了,不停地扯著他的衣服:「關門!」

他攬住她的身體,朝外看了一眼,外面只有無盡的黑夜。

老裁縫的呼嚕聲響徹在十幾平方的小鋪裡,沈木星窩在嚴熙光懷裡,不敢大聲哭,只是低啞啜泣著。

嚴熙光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他大概已經睡下了,上身連件衣服都沒穿,只穿了一條白色的長腿睡褲,他那屬於年輕男子健壯的手臂將她摟在懷裡,用手捋了捋她額間狼狽的濕髮。

「木星...你是要嚇死我,到底怎麼了?」

「噓——」沈木星啜泣著,似乎感覺到老裁縫的呼嚕聲小了,趕緊衝他做了個上樓的手勢。

嚴熙光牽著她的手,半拉半抱著的,將她帶上了樓。

***

窗外是黑色的夜,沈木星赤著腳,坐在他的床上,柔軟的床單被他踩在腳底,用膝蓋支撐著手臂,雙手捧著一杯熱水,輕輕的吹著,低頭用嘴唇挨著杯巖,小小的喝了一口,氤濕了唇。

嚴熙光拿著一條乾毛巾,搭在她的頭上,笨拙的替她擦了擦頭髮,像是剛從街上撿到了一個流浪的孩子。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不在家?」

「嗯?木星,告訴我。」

沈木星動了動暴露在空氣外的腳趾,又喝了一口水,看得出來是在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她搖了搖頭,沒說話。

該不該告訴他呢?如果這件事讓他知道,或是讓沈冥知道了,一定要出亂子的。

所幸沒有事。

那個小張是動了邪念的,卻似乎真的被她的那句話給嚇到了,追出了胡同就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了。

可她是真的被嚇著了,嚇得四肢發軟,現在想想還不禁一陣後怕,直打哆嗦。

「有人欺負你了?」嚴熙光的眼睛寫滿了擔心,他很著急,卻對她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沈木星說:「我弟跟我媽有矛盾...搬到宿舍去住了...」

「嗯,然後呢?繼續說。」他就坐在她的面前,上身朝她的方向傾斜著,頭低下來與她的臉平視,目光關切。

「我去他們宿舍找他...他不在...我就回來了...回來的路上...」

嚴熙光的眼眸狠狠地一皺:「遇到什麼事?」

沈木星一看他的眼睛,立刻就把話憋回去了。

「說下去!」他的語氣有種命令的口吻。

沈木星摸了摸手裡燙手的搪瓷杯,低頭看著自己腳面:「其實沒發生什麼事啦...怪我自己膽子小,路上碰見了一個傻子追我...我就跑回來了。」

嚴熙光突然向後靠了靠,目光沒有剛才那麼嚇人了,問:「哪個傻子?」

每個小地方都有一兩個大家都認識的瘋子或是傻子,說出外號來,一聽都知道。

沈木星撒了謊,當然不會告訴他實話,只能支支吾吾的說:「天太黑了,我又害怕,沒看清...」

「那你有沒有受傷?」他問。

「沒有沒有。」沈木星趕緊擺手:「我就是...我就是...腿軟了...」

嚴熙光立刻鬆了一口氣,從床上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去往下看,留給她一個背影。

沈木星自己調解著情緒,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恐懼感並沒有剛才那樣強烈了。

嚴熙光的房間雖然不豪華,又是冷色調,但卻讓沈木星感到異常的有安全感。

他背對著她,問:「余姨知道你出來嗎?」

沈木星氣鼓鼓的說:「要不是她軟禁我,我能大晚上跑出來麼?」

她聽見嚴熙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身來,微微皺眉看著她:「你怎麼這麼不知道深淺?天這麼黑,你一個人跑那麼遠?」

這大概是和他交往以來,她聽到的他說過的最重的話了。

沈木星不是那種叛逆到說不得的女孩兒,從小很少被教訓的她很乖順,面對責怪的時候她一般都會乖乖不說話。

她低下頭,望著杯子裡的水,心裡還是有點委屈的,眼睛慢慢濕了。

「我不是不知深淺啊...」

「我弟把同事打了,被巡邏隊的教導員處罰,所有人都在指責他,可我知道,我弟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

「他跟我媽賭氣搬到宿舍去住,要一個人洗襪子,吃泡麵,他睡眠淺,巡邏隊的那些協警又愛通宵打牌,他在那裡肯定住不習慣啊,他還給我發短信,說不想幹了。」

她抬起頭,看著嚴熙光,嚴熙光也看著她。

「我弟很可憐的,搬出去了家裡每一個人打電話讓他回來,我怎麼能不管他呢?今天我找了好幾次機會出門,我媽就堵在門口打麻將,我出不來,只能等到晚上他們都睡了才能溜出來。我弟他,現在還在河裡撈屍體呢...」

沈木星說著說著,眼淚吧嗒吧嗒的掉進了水杯裡。

嚴熙光眉心一動,立刻走了過來。

他從後面將她抱在了懷裡,緊緊的摟著,衣料摩擦的聲音讓她感到安心,他湊過來,在她的臉上親了一下。

「好了好了,沒事就好。」

沈木星委屈得更凶了:「那你還說我...」

「不說了。」

***

嚴熙光在給她鋪被子,沈木星拿出手機給沈冥打了個電話。

這一次,他接了,語氣很疲憊。

「姐。」

「你工作結束啦?」

「嗯,正往回走呢。」他在抽煙,四周偶爾有人的聊天聲,應該是在車上。

沈木星笑了笑:「聽說你去打撈屍體了?你太酷了吧!怎麼樣?好玩嗎?」

「你怎麼知道?」

「啊...媽和爸派我去你宿舍接你回家,我沒找到你,就先回來了,小張...小張告訴我的。」沈木星笑著說:「弟,打撈屍體是不是特嚇人?」

沈冥嗤笑一聲,吸了口煙:「死人有什麼可怕的,是個男的,沒勁。」

沈木星說:「我弟真厲害。」

沈冥疲倦的笑:「一般厲害。」

沈木星說:「我給你下命令了啊,明天你必須給我搬回家,要不然我就絕食。」

「絕唄,」沈冥嘲笑她:「薯片辣條麻辣燙通通都別吃了,正好苗條一點。」

「你!沈冥我告訴你!我沒嚇唬你!你信不信我真絕食?」

「行行行,我回去還不行麼?」

「媽跟我說好幾次了,一定讓我把你接回來。」

沈冥頓了頓:「真的?」

「騙你是小狗!」

她掛斷電話,一轉身,嚴熙光已經鋪好了床。

「小狗,枕頭要硬的還是要軟的?」他站在衣櫃前問。

「都行。你枕什麼我就枕什麼。」沈木星笑笑,撲到床上打滾,不害臊的說:「哎呀,又能跟你一起睡了。」

她高興撒歡的樣子與剛才那會兒判若兩人,恢復得真是快。

嚴熙光躺在外側的那一邊,掀開被子對她說:「不早了,快進來睡。」

她鑽進被窩,撒嬌的摟住他的腰,聞著他身上清香洗衣皂的味道,滿足的閉上眼睛。

「以後我會小心的,」她說:「上學你要送我,放學你要接我。」

「我會的。」嚴熙光立刻回答。

「我不會在晚上一個人出去了。」

「乖。」

「你知道嗎?逃跑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真的出了事,我們可能就不會在一起了。」

「為什麼?」

「因為我是你的呀,出了事就不是了...」

嚴熙光很好笑的看著她,揉了揉她的腦袋,說:「沈木星,你就算是缺了胳膊少了腿哪怕百分之九十九的燙傷,你也是我的。」

「你還能說得再嚇人一點嗎?」

嚴熙光壞笑了一下:「就算你被別人吃到肚子裡吐了出來,也是我的。」

他說完,抬手關了燈。

沈木星把自己捂在被窩裡,咯咯地笑著,他的手在她的身體上抓癢。

兩個年輕的笑聲在寂靜的房間裡迴盪。

「被誰吃掉?」

「被我。」

「噓——別讓你爸爸聽見。」

「你的腿別亂踢。」